《小飞行》旦川之花

229、229

　　“哇——呕——哇——呕——”似乎被人掐住了脖子揪住了胃，疲软的身子软泥般扭结，小雪人不得不停下脚步蹲路边。一团团花花绿绿的黏稠物从嘴里井喷而出，一串串毛热火辣的泪珠儿从眼眶磅礴而下，一阵阵钻心刺骨的疼痛窜袭四肢百骸！止不住的呕吐持续，花花绿绿连着深深浅浅的棕和黑，她惊讶自己吐出来的东西，竟比吃下去的还多！似乎连从前吃下的馊饭菜，捡来的馒头，最好的朋友小白鸡等等，也全都一起吐了出来，全都是苦涩无比的味道！它们像一只浑身淤垢的怪兽，绵软地匍匐在她脚边的雪地上。好半天，她才合拢快破裂开的嘴巴，恫恐打量这丑陋怪兽，疑惑自己吃下去的那些东西，怎么竟变成这副样子！她的牙是有多锋利，将它们嚼碎成渣！她的胃是有多暴悍，将它们熔铸成怪物！她整个的人是有多暴力，才会暴缪噬食那些无辜的食物！尽管全都是一口一口吃下的食物，却完全分不出哪一部分是今晚吃的，哪一些是从前吃的，她摧毁了它们本来的样子！
　　她骇然而立，讶异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从前只觉得雕塑妈妈暴力，不停地伤害她，可是她自己呢——从未觉得自己会是暴力的一员。真可笑，愚蠢！将食物嚼碎吃下的她，竟浑然不知自己的暴力！她继而联想到人们吃饭时用的餐具，那些刀和叉，那些金属餐具是怎样地具有攻击性、怎么样地暴力，而觉得用竹木筷子的人会更文明更不具攻击性，可从前她只觉得刀、叉、筷子，只是不同的餐具罢了。不然从前雕塑妈妈手中那敲在她头上的筷子若是刀叉，她的脑袋肯定早成了凹凸不平的月球表面。除了她，世上还有多少人被对方手中的刀叉伤害呢？吃饭的餐具都是伤人的工具，何况其他！他们为什么要把餐具做得那么锋利呢？因为要切大块的肉吗？为什么不在烹饪时就切成小块呢？还是说使用刀叉能让他们变得更温顺好脾气呢？暴力是人的天性吗，除了雕塑妈妈，所有人都一样，是吗？
　　是啊，当然是！刚才那个200斤的男胖子在她脸上啜一口，不就是某种主动攻击的温柔暴力吗？不然她为什么会害怕到无力还击。她恼恨又赞同自己没扇他一耳光，如果有刀叉扎破他的脸就更酷了，她应该还击，可她感受到了他的暴力情绪，知道还击肯定会被报复，甚至是致命的伤害，所以，为了安全，她隐忍了。她不会像别人说的那样“以暴制暴天经地义”来欺骗奉承自己，她没有制服暴力的能力，更没有可承受重创的金刚之躯，软弱的她只能承受隐忍，素来如此。
　　素来如此？难道她真不具暴力的爆发力吗？为了和那些在她看来是暴力分子的人撇清关系吗？这么想未免太过简单！不然，刚才她如何成功逃脱的——在那间由人们的烦恼、琐事，以及虚荣心、丑陋、卑劣、贪婪、自私自利、愚蠢、消极、狂狷、暴力等材料搭建的监狱里逃脱的！那监狱将人们囚禁其中，也短暂地将她扣押，所幸她现在摆脱了自由了！
　　自由？自由是什么呢？刚才她见到的那些人自由吗？摆脱了雕塑妈妈，摆脱了像监狱一样的家的她，自由吗？离开家的那一天起，她就是自由的了吗？！自由是什么呢？自由是快乐吗？不是，不然为什么她不快乐呢？自由是痛苦无奈吗？不然她为什么感到痛苦无奈？自由是什么呢？自由是可选择可依愿行事吗？但她的选择、她的行动全是被迫的啊！谁愿意离开家流浪呢？！流浪，她还要流浪到什么时候呢？而刚才见到的那些人，他们的行动就不是被迫的吗？他们就不流浪吗？他们不是流浪在四季流转和尘牢世网之中吗！他们违背道德伦理，追求着自以为有意义的美好的事物，甚至把暴力当餐桌上的笑料！那么怎样的一个人才是自由的呢？不知道。如同，她也还不知道，怎样的一个人才是不暴力的呢？她只知道自己和他们相似又截然不同，总之就是格格不入，可想要和他们撇清关系又很难，难在……她不能如愿活在一个只有她自己一个人的世界。
　　看看四周，此时尽管天空下着大雪，整条街却满是车来人往的嘈杂和阴影，想要离他们远一些，都不知该往哪个方向走，每个方向都是人，似乎比往常多很多的人和车。她尽量避开他们，小步往前走，想起从前书上说，“当你看到身边的人都不是你喜欢的人，就意味着你该离开了”，这种傻话只让她鄙夷发笑，离开？！有那么容易吗？世界很大，却并没一个地方会全都是自己喜欢的人啊，她也绝不会为了喜欢他们，而让自己变得和他们一样。看看那些人，就算他们关着窗户，坐在车里，她也知道他们冷酷和傲慢的表情，因为她早见过他们了，在抽象的书里、在具象的天地。她和他们仿佛两个世界的人，他们出身高贵，穿得体面，有房有车，甚至有庄园，有游艇，有直升飞机！
　　听！是直升飞机的声音！飞机巨大的轰响，让她的脑袋清醒了一些，耳朵也渐渐恢复了听力。一连好几架直升机低低飞过，她这才察觉情况异常！再回头看身后，道路上的车子密集到像一条条巨龙！她先是冷漠和不屑，心想自己才不稀罕他们的车子和飞机，她有双腿，她的双腿可以丈量世界！她没有钱，又有什么关系，不一样也是活着，再说了大自然最后会把全部都收回去。这时一些骑着摩托车、电动车、甚至是单车的人们，从她身边缓缓经过，一眼看出他们都背着大包小包，驮着大包小包。也有一些没有车子的人，一家老小带着大包小包行李箱，在雪中艰难前行。看到人们比她更艰难前行的景象，她的冷漠和不屑，被击崩得支离破碎！巨大的疑惑将她捕获，她猛然收紧了身子，瞪直了眼睛，像一尊千年雕像。
　　“小姑娘，赶快走呀，怎么还傻站在这里啊？”一个似乎熟悉的声音，在她身边停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