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飞行》旦川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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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会，一定会！”小雪人脱口回答，坚毅的神情下，暗藏对笑笑恨铁不成钢的隐忧，悯谏说，“只要我们抱有‘世界一定会变得更美好的信念’，世界就会变得更美好。”同时心里仍思考着，刚才笑笑说的那些，给她以启发的话，原来当了爸爸妈妈的人们，也会思念他们的爸爸妈妈。可她以前不知道这一点，以为当了父母的人，心里只有孩子，以孩子为中心。
　　那么是为什么，每个人一生都特别渴求父母的爱呢？因为弱小需要照顾吗？因为本能对情感依赖却又偏偏缺失吗？也就是说，人们的心仿佛一个隐藏的情感接收器，需要许多许多的爱为能量，才能保证这个接收器正常运转，即让人感到满足安心，积极向上，待人处事和气。反之，人们就会暴躁忧虑，消极颓丧。但事实上，人们又似乎并不知道自己缺失父爱母爱，以为家庭成员完整就不缺父爱母爱，只是潜意识里本能地深深渴求着；或者说就算家庭成员完整，却不明白为什么仍有缺失父爱母爱的隐忧，即内心爱之接收器需要不间断的爱之能量，哪怕片刻的停息或不足，都会感到忧心忡忡。但，出于道德和体面，完整家庭的人们不敢承认这一点，甚至意识不到这一点，觉得父母就是天理，否定他们就是大逆不道，以至于日后需要大量爱的能量维持的恋爱和婚姻出现问题，都找不到根本原因——觉得问题不在自身，而在对方。完整家庭的人们都如此，何况那些不完整家庭的人们呢？和完整家庭的人们截然不同的是，不完整家庭的人们会定罪原生家庭，把自己不健康心理，不幸福人生的原因，全归咎于原生家庭。终日自怨自艾，对什么都灰心丧气，对自己对生活对世界全都不满。因为心理上爱的能量不足，做什么都容易放弃，还理由充分地觉得那是“及时止损”，并错误以为别人比自己拥有更多的爱，都比自己幸福。
　　真的要百分之百怪罪原生家庭吗？从前她也怪过，现在她知道不该，因为人本来就生活在天有不测风云、阴晴不定的世界，每个人都活得不容易。与其怪罪家庭，难道不该怪罪世界吗？可人们鲜少怪罪世界，把怨恨都对向了最亲的人，孩子们因为不能明白和体谅做父母的本身也缺爱缺能量，而以一句“如果在有许多爱的环境中长大，就不会自卑，就会阳光自信，就会有好的人生”怨恨父母。她承认这是一部分原因，但不是全部。残酷的是这一部分原因，却严重影响了人的一生，因为不能意识到做父母的悲哀，而苦大仇深地过完了一生。做人的无奈和痛苦，就在于必须接受各种各样的考验，如果不能从痛苦中反思和蜕变，就只能沦为痛苦本身。这么一想，她又想到那些组建家庭后，又缺失家庭成员的人们。比如离异的单身父母，会不会同样因为没有丈夫、或者妻子、或者孩子，而受到精神重创，对生活绝望而活不下去呢？当然会！也就是说，不管是孩子还是大人，都执着渴求着一个“完整的家庭”——渴求家庭更渴求完整。那么对于完整的渴求又是出于什么原因呢？她还暂时想不到答案，但她知道，人们因为对不完整的痛恨，而痛恨人生痛恨世界，对什么都悲观无望。
　　正如她所料，笑笑不屑地撇撇嘴角，哀叹：“不，不会。这个世界根本不可能变得更好，这个世界糟透了！糟糕透顶！”眯缝着眼睛，吸着烟吐着雾，扫了一眼小雪人，“我很佩服你的天真和盲目乐观，不过这样也好，人要学会自欺欺人才能活得下去。”
　　听他这样讲，小雪人忧心如惔，辩驳道：“我不是盲目乐观，我是明显感到世界正一天比一天变得更好。从前我和你一样，觉得世界不会变得更好了，也觉得自己活不下去了，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感到自己正一点点变好，继而感到世界在变好。”
　　“那我为什么却觉得世界在一天天变坏呢？你说呢？”笑笑抬了抬眼皮，似质问似求解。
　　“人心里舒服，才会觉得活着是好事，反之心里不舒服，就会有很多不好的想法。你爸去世了，难免你会消沉悲观吧。”
　　笑笑掸了掸烟灰，哂笑问：“是吗？那你呢，活得舒服吗？”
　　小雪人想了想，感慨道：“因为处境不好，看什么都不好。因为处境好，才会觉得什么都好。活着本身就包括了舒服和不舒服，好和不好。舒服也好，不舒服也罢，反正都是活着。如果非要觉得活着是受苦，那活着只会不舒服。如果明白不舒服本就是活着的一部分，就能接受包容不舒服的部分，而自然地活着。我坦然接受舒服和不舒服，像享受快乐和欢喜，接受悲观和绝望，永不丧失继续活下去的热情和希望。”
　　“难道继续活着就是积极，就是有意义吗？活着其实真的没什么意思，每个人最后都会走的。难道出生了，就一定得富有积极意义地活着吗？”
　　“不然呢？如果人生没有积极意义，那么消极的意义就会成为人生的意义。人真的要为消极的意义活着吗？那多可悲啊！不是吗？为什么非得为既定的死亡痛苦呢，既然死亡是必然的，就不需要为此痛苦，不然也会觉得活着痛苦。如果活着痛苦，死亡也是痛苦。如果活着快乐，就会觉得死也是快乐的了。而不是活着是快乐，死了是痛苦。或者活着是痛苦，死了是快乐。生和死之间不是等号，快乐和痛苦之间也不是等号。人们为什么非用快乐和痛苦定义生死呢？为什么要用二分对立法将生死对立呢？这错误的想法，必定让人痛苦。所以，当人们有感性的痛苦时，应该想想是不是下定论的角度本身是痛苦的，也就是说痛苦的人才会说出不舒服的话，而那些痛苦又不会思考和反思的人，又跟风盲目相信了。难道你不觉得你的想法，是被那些坏的论调影响了吗？除非你推翻它们，重新建立精神世界，才能和从前活得截然不同。不然，只会一天比一天更消沉下去……”小雪人犹觉得心里有千言万语，但也明白，笑笑其实并不想听她的这些大道理，而欲言又止。
　　“天啊，你在说什么啊？你的想法太另类了，那些写书的人都没有像你这样说，你简直要逆天！”笑笑冷冷地掷出手里燃烬的烟头，烟头在暗灰色的海水里“嗞”地一声熄灭了。
　　“我这么想是为了让自己勇敢活着，我不想绝望地活着，我觉得活着本身就是希望。如果受到一些坏书的影响，以及身边人的论调都是负面的，而我没有自己的希望，则只会被那些负面的声音卷走。”
　　“你还是那么倔强。等以后，你就会知道，你错了。希望只是自欺欺人的东西罢了，人的最后一站是死亡，带着希望走向死亡，你不觉得荒谬吗？”
　　“你觉得荒谬，在于你把希望和死亡之间用了等号。而我认为，希望不是向着死亡，而是向着活着。出生，活着，死亡，这是一个生命所要经历的过程，不应该用感性的想法，去定义这个过程。不能说出生该高兴，死亡该悲伤，活着该受罪。我觉得生命是一个过程，是体验，属于生命个体的经历体验。”说话间，笑笑又点燃一根香烟，小雪人关切说，“你还是少抽点，对身体不好。”
　　“反正我都不想活了，不抽我难受，还叫我怎么活得下去？你知道我下半辈子准备怎么活吗？如果娶不到媳妇，就把烟酒当媳妇过一辈子。抽烟喝酒让我舒服，不然也没有别的活法了……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想要学习和读书，努力工作挣钱去读书，让大脑有更多好的思想，让自己足够深刻敏锐，为了世界更美好，为了人们能成为一个不愧于人的人，而拥有更多美好的生命体验。”见笑笑错愕地瞧着自己，她小心翼翼道，“笑笑，要不我们一起，就好像我们从前一起卖神经药水时一样，一起学习和读书，有个伴……”
　　笑笑连连摇头，说：“我这辈子最怕的就是读书，你要我这样一个人去读书？拜托，我能活下去都谢天谢地了，你还叫我去读书？我一读书就打瞌睡。”顿了顿又说，“小雪人，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呢，都说你们女的‘生得好不如嫁得好’，趁你现在年轻有资本，赶紧找个有钱男人嫁了才是正事。有钱了什么都好说。我要有钱，我肯定就不是现在这个样……”
　　听笑笑说这些，小雪人只觉得脑袋里嗡嗡嗡地混响。她明白他相信的那些东西，在他脑海里变成了无法改变的真理。她再怎么解释，他都觉得是虚论妄议。看着笑笑沉默地抽烟和喝酒，她想起一个伟大的思想家曾经说过“抽烟喝酒就是一种暂时的自我放弃，长期地抽烟喝酒就是慢性地顽固地自我放弃，是心理上思想上的消极，是麻木，是不幸，而不是人们所以为的快乐。只是人们为了给自我放弃，找一个合理体面的理由，把那说成快乐罢了。”她认同这位思想家说的话，同时也反思，为什么有的人是专家学者、是知识精英、是权威，却疏于爱惜自己的身体，抽烟喝酒成瘾？这真奇怪！有学问的人，为何会疏于自己的身体保养呢？大概觉得抽烟喝酒并非不好的事吧，即把不好的事当做好事。也大概因为他们本身思想上的消极，而导致行动上的消极，这和脑袋里有没有多少知识没有关系。但消极的根本原因是什么呢？是因为缺爱，内心空虚，生活没有热情和希望吗？她还需要更多的时间去好好思考这个问题。更奇怪的是有的人能有意识地保养自己的身体，不抽烟不喝酒，却并非是有知识的人，并没有为社会做多大贡献。他们是因为生活在爱和希望中，而爱惜身体珍惜生命吗？她也同样需要更深入地思考这个问题。还有一部分人，既没有保养身体的意识，也没有提升思想的意识，只有糟糕的身体和糟糕的思想，过完了糟糕的一生。
　　如果人人都能既爱惜自己的身体，又能提升自己的思想，那多好啊！有健康的身体，才有好的生活；有好的思想，才有更多深刻的好的生命感受。那些坏的食品商人为了利益，生产和销售危害人们身体健康的垃圾食品；坏的精神商人为了利益，生产贩卖危害人们精神的垃圾书籍。坏的食品进了没有能力购买更好食品的人们的肚子，坏的思想进了没有能力辨别好坏思想的人们的脑子。坏的商人们从来不在乎购买者的生死，感受不到自己给他人带来的伤害和痛苦，只沉迷于自己的利益之中，只专注于自己的痛苦。这是为什么呢？人到底要如何才能成为一个更好的人呢？那些健身的人，外形上那么酷那么帅，而他们的内心又是怎样的呢？善良慈悲吗，有热情有希望吗？非也！笑笑曾经也健身，现在却还是变成了这样……莫非再好的思想，再好的体魄，也抗衡不了必须承受的那些让人绝望痛苦的事情吗？因为人本质上的弱小轻微吗？或者说再有力的思想，再强劲的体魄，在残酷沉重的现实面前，其实都缥缈虚伪呢？人要因为弱小无助，就自我放弃和沉沦吗？为什么就不能积极一些，热情一些呢？哪怕是盲目的……盲目的也好啊！盲目相信自己会变得更好，意识到消极是人性的一部分，勇于接受这个事实，才不会过于自责自怨自艾吧……只有精神上有了力量，活着才有热情和希望！
　　想到这，她对笑笑说：“笑笑，我刚想了想，我们还是应该以积极的态度活着，好好计划一下未来的人生，首先你还是把烟酒戒了，虽然这很难……”
　　可，举目四望，周围只有一片暗灰色的大海，哪里还有笑笑的影子呢……笑笑什么时候不见的？她不知道。生命中的一个好朋友就这么突然不见了，她的心猛然一沉，像被拳打脚踢般地绞痛……她刚才想的那些有什么用啊？有什么意义呢？她竟然那么自以为是，跟笑笑说一些空洞无用的大道理，在这无边无际的暗灰色的大海上，那些大道理有什么实际用处呢……无来由的悲哀让她潸然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