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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沼泽 ...

  •   灯火通明的芳华宫内,愁容满面的陈子芊正趴在桌上盯着一物发呆,那是一个木匣子,通体乌黑,形制古朴,封口上是已经生锈了的铜制机簧,陈子芊百无聊赖地按下机簧,匣子弹开,里面躺着的,正是本应在元光帝手里的那半枚调兵虎符。
      陈仁熙不待通报便大步闯了进来,提都没提送外国使节之事,张口便道:“父皇让我来找你。”
      陈子芊神情愕然片刻,低头一叹:“还真有这么一天。”说着就将木匣子往前一推。
      陈仁熙满面狐疑地拿起来,打开一看,笑了:“这玩意儿竟然在你这里!”说着扣上匣子转身就走,陈子芊忙叫住他,道:“你怎么也开始毛毛躁躁了,父皇还有话交待呢。”
      “什么话?”陈仁熙在门口驻足。
      “破虏将军周斌可以信赖,要灵活处事,尽量兵不血刃。”
      陈仁熙嘿地一笑,掂了掂手里的木匣子,道:“这我早知道,走了,你在宫里老实待着,没事别出门。”

      “二哥,”陈子芊追到门口,眼里泛着泪光,“他……还有机会吗?”
      陈仁熙无奈转身,眼神多了几分凝重,盯得陈子芊心虚低下了头,陈仁熙一声叹息,曲指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低声责道:“这都什么时候了,父皇病重,京城内外剑拔弩张,你竟还有心思惦记一个外邦人。”
      陈子芊没脸抬头,任眼泪簌簌掉落也不敢吭声,陈仁熙没时间跟她啰嗦,简单叮嘱了两句让她安分便出了门,没走出两步,陈子芊豁出去似地又追了上来,拉住陈仁熙的衣袖,执着道:“如果……我是说如果有可能的话,你拉他一把,二哥,算我求你了。”
      陈仁熙拂开她的手,肃然道:“只要无碍大局,能救我自然救。但晏伯空有罪这一点毋庸置疑,不过是轻重有别而已,你要明白,死的那个是你大哥!”言罢不再停留,大步离去。
      “他不会有意害人的。”陈子芊大声喊道,只是话未说完,陈仁熙已经大步流星地走远了。

      养心殿
      陆济一个人跪在外殿,陈文甫陪太医进了寝室,元光帝休息了足足半个时辰,喝了碗药,而后才从寝殿出来,被文俦扶到一张软榻上半躺着,刚抬手示意陆济起身,海倾倾和海安澜也在严宝来的陪同下到了。
      海安澜一见陆济,不顾众人在场,忍不住走近道:“你想干什么?我们的事你不要插手。”
      陆济深深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海安澜看不懂他眼中情绪,唯一确定的就是准没好事。元光帝开口,声音愈发沙哑破碎:“此人声称知晓当日详细情形,你们也来做个见证,以免再抱怨审案不公。”言罢转向陆济,道:“有什么都说出来吧,不用顾虑其他。”

      陆济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陈文甫,深吸一气,道:“早前甘棠山庄发生过一场大火,我陆家藏书楼几世收藏毁于一旦,我父悲痛自绝。后来有人告诉我,那场大火不是意外,是大皇子手下的死士做的,打那以后我便怀恨在心。东海那日,昱王爷听说大皇子与晏伯空同船出海,带队操练,放心不下,带了钱怀出海找寻。碰面之时,胶东水师正与瀛洲海狼卫冲突,指挥船孤船留在近海港湾,我在众船返回之前射杀了陈元序,昱王爷为保我一命,栽赃晏伯空顶替,这才有了今日之局。”
      陈文甫闻言,神情复杂地瞪了陆济一眼,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感觉,甚至心里隐隐盼着陆济干脆实话实说算了,这番言辞一出,陆济主动背负了一切不说,陈文甫内心的煎熬并没有丝毫减少,甚至更多了。

      元光帝似精神不济,半睁着眼,就在众人怀疑他是否在听之时,开口道:“朕的面前,你不用有什么顾虑,朕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所言,当真是实情?”
      陆济眼观鼻鼻观心地站着,沉默不语,似犹豫了一瞬,最后郑重地点了下头。其实他对陈文甫的心情也颇为复杂。即便发生了这么多事,陈文甫依旧选择相信,把陆济带在身边,陆济心里对他怨恨有之,感恩有之,毕竟二人曾经确实惺惺相惜过。
      这一番说辞若能坐实,晏伯空可以翻案,海氏姐妹可以脱身,陈文甫也少不了连带包庇之罪,但至不至于他狗急跳墙翻脸,却总得权衡思虑一下。陆济点头之后便忍不住心中自嘲起来,有所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陆家上数几代,也就陆青那么点半吊子佛缘,自己什么时候有这等觉悟了?

      海倾倾昏昏沉沉地无力动脑,只看着陆济一脸费解愕然,海安澜更是打死也不信陆济会做出嫁祸晏伯空之事,含泪道:“你在说什么啊?”
      陆济却低眉敛目,面带羞愧地道:“对不起,是我因一己之私害了晏兄,也连累了海氏。”
      “闭嘴!”海安澜哭着抓住他手臂,无措得像个孩子,“不要再胡说了你疯了吧?不要命了,也不要甘棠山庄几代清誉了?”

      陆济心中痛苦万分,不敢抬头面对她,冷冰冰道:“陈元序毁我陆家祖业,于理,我有违国法没错,但于情,谁能说我错了?”
      “行了,”元光帝忍不住出声打断道,甘棠山庄之事他最清楚不过,他也相信陆济能猜到个中原委,眼睁睁看他演戏着实尴尬。陆济的这番说辞他虽然不信,却足够他从中推断出真相细节了,一时神情愈发委顿起来,气闷心慌。
      “陛下,”一旁文俦见元光帝气不顺,忙上前将他再扶起一点,帮他坐直,“夜深了,不如改日再审吧?”
      元光帝休息片刻,摇头道:“不用,朕已大概想通事情经过了。你不用再替昱王顶罪,朕原本想给他一个回头是岸的机会,并不是当真被他掣肘。如今事情牵连甚广,三郎,”元光帝抬起浑浊无光的双眼,“朕无论如何也保不住你了。”

      陈文甫眸光淡淡地看向元光帝,似乎不怎么震惊,也毫无惧意,甚至神情多了几分解脱的轻松,轻声一笑:“父皇竟然想过保我?儿臣着实意外。不过正因为没料到,所以入京前便已在城外布置了些兵马,若子时儿臣仍没有出城,他们心生误会,怕是要撞破永安城的城门了。
      前一刻还如风中残烛的元光帝气得目露冰寒,直接从软塌上坐了起来,怒道:“够了三郎,你已经越陷越深了。”
      “越陷越深?”陈文甫失笑摇头,踉跄着后退两步,双眼却死死盯着元光帝,眼眶渐湿,“这么多年,你把母妃当玩物,母妃把我当工具,我这条烂命,生来就是根植在沼泽里的,又何来的越陷越深?”

      元光帝黯然一叹,眼中寒意褪了少许,而后又剧烈咳嗽起来,蓦地喷出一口鲜血,在场众人皆吓一跳。元光帝抬手推开急奔过来的文俦,嘶哑着声音道:
      “为父总以为你本性不坏,哪怕你在外面结党营私,招兵买马,我也坚信你做不出太出格之事,一路纵容你才有今天。说到底,终究是为父的错。可你知道我最大的错是什么吗?我错就错在,不该把你放在你母妃身边养大。我时日不多了,到时候会让你母妃跟我走,至于你,就用余生忏悔,好自为之吧。”

      元光帝语调平静,似乎一点也不担心陈文甫城外兵马的威胁,陈文甫忽然心生不妙之感,心神不安地听元光帝说完,还未来得及细思,便被元光帝的话戳中软肋,当即面现仓皇之色,噗通一声跪倒在榻前道:“父皇你不能……你放过母妃,三郎求你了,孩儿愿受千刀万剐凌迟之刑,只求父皇放过母妃,她这些年没有过一天开心日子,你不能这么对她……”

      “不用求他!”殿外想起一个声音,打断了陈文甫的哀求。众人循声转头,见一名宫装女子从殿外进来,发髻高耸,光可鉴人,眉如远山,眼含星辉,身段如弱柳扶风,风韵斐然,看上去最多三十几许的年纪,眸中却没有一般雍容贵妇惯有的娴静,有的只是仿佛积淀多年的倔强甚至狠厉,自带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场。
      陈文甫恍惚了一瞬,喃喃唤道:“母妃……”来的正是朝野闻名、宠冠后宫多年的月妃。

      月妃进殿后冷冷扫了一眼众人,再次对陈文甫道:“不用求他,深宫里熬了这么多年,我难道会怕死吗?”说着转向元光帝,冷笑道:“三郎所为全出自我的授意,毕竟你的血脉,还望你能网开一面。待皇上走后,臣妾自请殉葬就是了。”
      “贱人妄想!”元光帝眼中戾气陡升,“害了朕两个儿子,你根本不配入皇陵!”
      月妃放声大笑:“两个?你老糊涂了吧,这些年宫里有几个女人怀过孩子又流了的,皇上是不是记不清了?”
      “你……”元光帝被激得再次喷出一口鲜血,如果不是文俦扶着,就要跌下榻来,颤抖着手指着月妃,说不出话来。

      月妃不管不顾,继续道:“我十五岁被你抢进宫里,心爱的男人也被那些阿谀狗官害死,本打算让你断子绝孙的!”
      陈文甫顿时六神无主,仓皇爬去抱住月妃的腿,哭道:“母妃求你别说了,别说了……”
      “可偏偏是我自己生下了你的儿子,这么好的孩子……”月妃温柔至极地摩挲着陈文甫的脸,替他擦掉脸上泪水,忽又神色一转,眼中布满怨毒,用力捏住陈文甫下颌,咬牙切齿道:“这么好的孩子,凭什么是你陈家的骨肉!”
      陈文甫流泪满面,只麻木地重复着:“求你别说了,母妃别说了……”

      “没出息!”月妃抬手一个响亮的巴掌,陈文甫猝不及防被她扇倒在地,惨白的脸上登时浮现一片红色印迹,就连海倾倾等人看着都心生不忍,元光帝更是气极道:“虎毒尚不食子,你有恨便冲着朕来!”
      月妃一笑,状似疯癫:“是啊,你终于说了句我认同的话。”说着自袖中拿出一把匕首,大步向元光帝的软塌走去。众人大惊,皆以为她要行刺元光帝,文俦整个人挡在元光帝身前,陈文甫仍倒在地上,只陆济离得最近,上前去抢她的匕首,不料月妃右手被制,左手却又突然现出一支尖锐金钗,径直刺向自己颈部动脉,血溅当场。

      这一手毫不留情,众人齐齐惊呼,“母妃!”陈文甫惊叫跳起,上前抱住月妃失声痛哭。
      元光帝一时愣住,片刻之后也跟着咳出一地鲜血,连站在一边的文俦都觉心酸,暗暗跟着抹眼泪。
      元光帝看着痛苦如孩童的陈文甫,和他怀中奄奄一息的月妃,眼中怒火渐熄,两行浑浊老泪滑过,声音多了几分幽远之意:
      “那年我南巡路过金水河,见你在河边放风筝,一时惊为天人。你那未婚夫之死,我事先并不知情,后来见你难过,便寻个由头撤了当年的镇海太守。我总想来日方长,又有了三郎,你终将释怀,谁知来日方长却是相看两厌。你扪心自问,这些年朕若当真对你无情,又怎会全心疼爱三郎这么多年?你这女人心也是硬,对我硬,对三郎硬,对自己更硬,一个冤死的付云京,竟让你折磨自己一生……”

      听着元光帝一番剖白,月妃内心也忽而平静下来,抬手抚上陈文甫脸颊,轻柔地替他擦去泪水,却怎么也擦不尽,无奈一叹,垂下手腕,道:“苦了你了,下辈子投胎要记住,不要再认我这样的娘了。”
      陈文甫哭得说不出话来,只不停摇头,眼前一片模糊,待看清楚时,月妃双瞳已散,眼中再映不出自己的倒影。

      陈文甫抱着月妃呆坐在地上,元光帝咳得奄奄一息,太医匆匆赶回,与文俦一起将元光帝送进内殿寝室,陆济与海氏姐妹三人愣在原地,面面相觑片刻,陆济忽道:“糟了!”
      “怎么……”海安澜还未问出口,循着陆济的目光看过,也心道糟了,软塌前的几案上,一个莲花漏钟正显示至子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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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沼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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