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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难道你不是? ...

  •   海倾倾总算在瀛洲有了点名气,却是无福消受,这会儿人已经在西凉道了。
      西凉道一向荒凉少人,时已入秋,道两旁的行道树光秃秃的无精打采,透着股孤僻慵懒。临近傍晚,萧风渐起,官道上驶来一辆拉柴的牛车,赶车的是位老大爷,后面车上柴火堆里靠着一个布衣麻衫、头戴斗笠的年轻人,正举着一本皱巴巴的书,在牛车的不停颠簸中艰难翻阅着。
      这年轻人乍一看是位单薄小哥,细看之下,轮廓柔和的脸庞与眉眼却泄露了女儿身,正是楚云合逃走后便消失无踪的海倾倾。

      赶车的大爷叹道:“你这姑娘胆子太大了,孤身一人敢闯西凉道的,小老儿还是头回见。”
      海倾倾合上书卷,揉了揉酸胀的双眼,不经意地笑说:“江湖朋友多,全托大家的福。”
      “姑娘往西边去是要做什么?看你也不像生意人。”老头问道。
      海倾倾如实道:“找人。”
      “哦。”老头没敢再问,毕竟西凉这种地方,关里关外多亡命之徒,流犯、逃犯、强盗数不胜数,公家捕快到了这里都得先敬地头蛇,内里水深得旁人看不透,她一个姑娘家敢一个人走到这儿,甚至还要再往西去,老头心里越是诧异就越是不敢多问。

      一老一少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行至一处官道岔口,老头儿将车停下,道:“顺着这条道往西北走,一个时辰便能赶到边镇了,那边饭馆客栈什么的都有,就是城门关得早,快去吧。”
      海倾倾跳下车,背起行装,又掏出两个铜板道谢,老头儿摆手不收,海倾倾将铜板塞到他手里,道:“不多,就是个心意,您别嫌弃。”说着转身走了。

      前面是边陲重镇武关,武关再往西北就难见人烟了,只有一些烽燧亭鄣,海倾倾托陆济打探过,晏伯空很可能被发配到了这一带的烽燧驻守。
      她原本有一匹耐力好马,只是来路上丢了钱袋,只好卖了马,打算再去镇上买一匹便宜的,将就一段时间,反正离她要找的人也越来越近了。

      边陲之地,客栈鱼龙混杂,海倾倾进城后不敢随便落脚,拿着陆济的亲笔信找到驿站歇了一晚,第二日起来只感浑身酸痛,便打算在此休整一日,毕竟出了武关镇,就很难再找到什么像样的歇脚之地了。清点一番自己为数不多的财物,海倾倾便向驿站借了方桌板凳,又搭起了“代写书信”的小摊。
      她这一路虽然找过丐帮,找过陆家,多数时候却都是独来独往。千里跋涉,花钱如流水,这小摊虽不顶什么大用,也聊胜于无。期间还碰到过地痞无赖前来找茬,但海倾倾一脸镇定莫测,故弄玄虚地东拉西扯,一会儿攀扯丐帮,一会儿又拉甘棠陆家出来唬人,小生意做得还算顺利。

      武关镇汇聚了各路离乡背井之人,海倾倾一个上午便代写了十几封家书,约莫凑够一顿饭钱了,便收拾笔墨打算收摊,去买两个包子垫垫肚子,正在这时,旁边板凳又坐上一人,看身形似是名男子,却戴着女子常用的幕篱,声音嘶哑:“劳驾,我想给娘亲写封信。”
      “好。”海倾倾又坐了回去,一阵风过,掀起幕篱黑纱一角,海倾倾不经意扫了一眼来人,见他下半张脸面容扭曲,满布伤疤,似是烧伤,当即不动声色地垂下眼眸,提笔写下“母上如晤”,道:“你说。”

      “孩儿远行漂泊数月,久未见娘亲,未知安康否?常思幼年膝前相伴,甚为怀念。儿在此辟了宅舍,收拾一番,打算就此安定,不知何日还能归乡。留母亲孤身一人,儿汗颜不安……”
      那人声音的嘶哑好似也源于烧伤,听起来阴森可怖,海倾倾尽量不去关注声音,渐渐发觉他语气平和,言语条理分明,不像是不会写字的人,海倾倾一时走了神,心道他是不是手上也受了伤,顿起同情之意,偷眼朝他手上看去,不料这人的一双手竟然白净完好,修长优雅,单看手的话,竟很有几分贵人相。
      海倾倾暗中观察,见他坐姿端正自然,身体似乎也没什么毛病,不禁心下暗忖,这人是怎样受的伤,脸和声音皆毁得面目全非,其他地方却完好无损?更诡异的是,海倾倾能感觉到,自己低头下笔的时候,这人在旁一直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

      “儿一切安好,切勿挂念。”直到收尾,那人说得都是些家常话,却语速很慢,似乎在照顾海倾倾下笔的速度。海倾倾将整封信一丝不苟地誊抄一边,递给那人,那人却愣怔着没接,忽而又道:“还有,对不起。”
      “嗯?”海倾倾愣了一瞬,“哦。”提笔就要加上这三个字,疤面人却道:“这句不用写了。”说着放下一锭银子,撂下一句“多谢”,站起了身。
      “等等,”海倾倾忙道,“三个铜板就好了,你这个……我没钱找给你。”
      “不用找了。”
      “那不成,”海倾倾一笑,坚持道,“无功不受禄,我拿你这么多银子做什么?”
      那人脚下迟疑,背对海倾倾道:“我也没有散钱。”
      海倾倾想了想,道:“那我不收你钱了,权当帮个忙算了。”海倾倾边说边绕到那人身前,想将银子送还给他,那人不知在想着什么,似乎被吓一跳,猝不及防地抬了一下眼,海倾倾终于第一次直视他的眼睛,讶然呆住:“陈文甫?”
      那人垂下眼眸,一言不发地重新整理好幕篱,声音轻得几乎要随风飘散:“你认错人了。”言罢大步走了。

      海倾倾立在原地注视他走远,几分唏嘘,几分迷惘,最后化成一声叹息,心里沉甸甸的,转身收拾东西,买了点吃食,又打了壶酒,才赶回驿站。
      酒是送给驿站小吏的,她托了人家打听晏伯空的消息,小吏后来言说前几个月确实来了一名流犯,似乎被派去了二十里外的常仓亭,不过在那之后有没有调动就不得而知了。海倾倾心下有数,准备好水粮,挑好了马,准备第二日一早便离开武关镇,直奔常仓亭。

      据驿站小吏所说,常仓原是一座粮仓,后来荒废,不过烽燧邮传还在,设有三五个人驻守,时刻防备着番邦入侵。海倾倾琢磨着应该不难找,便没有雇向导,孤身一人冒着清早的寒气,策马出城。
      二十里路不算远,海倾倾只放马小跑,一路都不见人迹,目力所及尽是光秃秃的贫瘠,寒气渐散,荒凉之气却更浓。海倾倾唯恐迷了方向,心思全在路上,还没来得及生出即将重逢的喜悦与激动,空旷的视野中突兀地出现几户人家。

      海倾倾须臾靠近,下马走了过去。这几户人家均是清一色的木板房,外面用篱笆简单圈出一个个小院子,海倾倾见一家院中有一位中年妇人正忙着什么,站在院外喊道:“这位大姐,想跟您打听点儿事情。”
      “哎哟!”那妇人转过身,手里正拿着一个筛谷子的簸箕,似乎被吓了一跳,见门口出声的是一位年轻女子,心下稍定,道:“你有什么事?”
      海倾倾道:“请问常仓亭是在前面吗?”
      妇人放下手中物事,好奇打量一番海倾倾,问道:“是啊,但你一个女子,找那地方干什么?”
      海倾倾一笑:“我找个人。”

      “你找谁?”妇人饶有兴致地问道,“那边的人我都认识,我家男人是燧长。”
      海倾倾忙道:“那这里有没有一个叫晏伯空的人?”
      “晏……”妇人低头想了一会儿,道:“是有个新来的叫小晏,我倒没理会他大名叫什么,不过你能找到这来,想来差不离就是他了吧,你是小晏什么人?”
      “嗯……我,”海倾倾尴尬片刻,挤出一丝笑意,硬着头皮道:“他家里人。”
      “啊呀,”妇人满眼惊叹,笑着打开院门,将海倾倾拉进来,道:“小晏福气不小哇,竟有个这么俊俏的媳妇,不得了。”
      海倾倾被妇人突然的热情吓一跳,红着脸道:“他在哪里?”
      妇人道:“在燧上呢,不过今日好像正好是他轮休,晚上要回这儿来,你就在这里等着吧,我去给你倒杯水。”

      “谢谢大姐。”海倾倾晕乎乎地被拉进院中,被妇人按在一张小凳上,一时如在梦中。从瀛洲凤栖城外出发,再次远涉东齐,又一路向西,旅途漫长得一度让她觉得没有尽头,从最初的期待、焦虑,到最后武关镇上的不急不躁、心如止水,海倾倾都已经习惯在路上的日子了,如今,她想见的那个人,会是她的终点吗?
      海倾倾神游了一会儿,见那妇人又开始忙着收拾院子里的谷米干菜,心中复又一片安宁,喝了点水,起身过去帮忙。

      海倾倾一直在妇人家中待到傍晚,心中渐渐有些紧张,他见到自己会不会惊喜?正忐忑之际,自门外进来一个女子,二十来岁的年纪,见到海倾倾时一愣,怪道:“冯嫂子,这哪儿来一大姑娘哎?”
      妇人冯嫂笑道:“来找小晏的。”
      女子倚着门框,掩唇笑得浑身打颤:“我就说嘛,小晏这样年少气盛的小伙子,打着光棍独守空房可要多可惜,这下好了,小情人来找,咱们这几家人都到齐了。”

      海倾倾这一路走来也算见多识广了,三教九流俱都领教过一些,甚至还代人写过情信,饶是如此,听了这几句话后仍禁不住脸色红成一团,一直烫到耳朵根,恨不能将脸揣进口袋里。
      女子见状笑得更欢了:“哟,这还害臊了。”
      “好了好了,”冯嫂轻轻推了一下女子,“别在这拿人玩笑,人家还是个姑娘家呢。”
      女子这才放过海倾倾,拿出一个碗来,笑道:“好嫂子,借我点米,下月还你。”
      “不用你还了,”冯嫂接过碗,转身去屋里盛米,“明儿个过来帮我腌菜。”

      女子笑着答应,一步三扭地转身走了,没走出两步,突然挥手向远方喊道:“哎呀小晏兄弟,快走两步,你小情人来看你啦!”
      海倾倾心下一个咯噔,奔到门口举目望去,见远处一人一骑朝这方行来,似乎没听到那女子的话,仍不紧不慢地放马小跑。海倾倾扶着门板紧张不已,低头理了理衣裳,又捋了捋头发,转头见冯嫂一脸揶揄地看着自己笑,羞得直接躲进了门后。

      晏伯空须臾便至门前,翻身下马,朝这边走来,声音透着股让人神清气爽的轻快:“嫂子,讨碗水喝!”
      来借米的女子见海倾倾躲了起来,一时捂嘴偷笑,停在院外看热闹。晏伯空大步走进院中,自己跑到一口大水缸前,舀了一瓢水,咕咚咕咚灌了起来。冯嫂笑道:“又直接喝这生水,算了我可不管了,以后自有人管你。”
      “啊?”晏伯空闻言疑惑转头,见冯嫂眼睛看向门口,也跟着转过头去。

      海倾倾压下心中翻腾不止的思绪,往门板外挪了一小步,努力让自己的笑看起来从容一点,却见晏伯空目瞪口呆,手里的水瓢也掉在地上,神情似乎是惊吓多于惊喜。海倾倾揪着衣角,抿着嘴僵在那里,有点尴尬。
      晏伯空凑到海倾倾面前,左看右看半晌,又愣愣伸出手,在她脸上掐了一下,已经瘦得掐不出二两肉的海倾倾登时无语,幽幽给了他一个白眼,这跟她想象中的重逢不太一样。

      晏伯空确定了不是幻觉,也不是做梦,然而脸上喜悦欢欣的神情刚一出现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隐隐泛起的怒气。海倾倾心虚地抠着门板,低头不敢看他,晏伯空见她这副故作老实的模样,控制不住地炸了:“你怎么……跑这儿来了!”说着手捂着额头,手足无措地转了两圈,一口气上不来似地重重一叹,“你可真能耐了,你咋不上天呢!”

      海倾倾还未作何反应,院外看热闹的女子已经走了回来,一手叉腰,一手指着晏伯空鼻子道:“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人家千里迢迢来找你,你怎么一见面就吼人呢?你良心狗吃啦?”
      海倾倾脸上幸灾乐祸的神情一闪而过,见有人替自己出头,双手垂下,低眉不语,站得愈发乖巧无害了,委屈巴巴,怎一个我见犹怜,惹得冯嫂也过来搭腔,指责晏伯空道:“就是,平日里看你挺会来事儿的,怎么不知道疼媳妇呢?人家一个弱女子赶远路容易吗?再不好好说话,以后别到我这儿蹭饭。”

      “不是……”晏伯空一脸无奈,拉起海倾倾就走,“我先送你去城里。”
      “为什么?”海倾倾扒着门板没动地方,“我一来你就赶我走!”
      晏伯空皱着眉,神情难得地严肃起来:“你堂堂……你过不了这种日子的。”
      海倾倾一把甩开晏伯空的手,气鼓鼓地后退一步,道:“我跋山涉水一路走来,什么苦没吃过,什么麻烦没遇到过,你凭什么瞧不起人?”
      “我……”晏伯空闻言不禁心软,上前一步,拉起她的手,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哪儿敢……”
      “你就敢,你有什么不敢!”海倾倾气道。

      冯嫂见状忙劝道:“这人家小两口团聚都是好事,怎么你俩反而吵起来了呢?”
      另一女子呵呵一笑,道:“行了小晏,有什么事,你俩回屋关起门来再说,别吵到别人了,注意点影响啊真是……”

      晏伯空无奈地瞪了她一眼,拉起海倾倾进了旁边不远处的一间木屋,进去之后还很有公德心地关好了门,回身没好气地对海倾倾道:“你自己看吧,这屋子刮风进沙,下雨漏雨,夜里还越来越凉,你放着好好的王宫不住,来跟我过流犯的日子吗?”

      海倾倾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在床边,道:“人家都能过,为什么我不能过?”说着又狡黠一笑,“你现在赶我走,外面两位姐姐可就认定了你是负心汉,你以后别想有好日子过了。”

      晏伯空愣了一瞬,而后失笑,道:“我以前真是看错了你,殿下你可是猴精猴精的,难怪小灵子一眼就看上了你。”
      海倾倾眨巴着大眼睛仰头望向他:“难道你不是?”

      晏伯空一叹,感觉自己拿她是越来越没办法了:“你可想好了?”
      “唔,”海倾倾一脸漫不经心,眼角眉梢羞涩之中带着几分俏皮,“不是有句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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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难道你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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