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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拾肆 ...

  •   “这个……”骆洛铭语塞,组织好语言后才说:“汪老曾贵为先帝帝师,又教导过当今圣上,对我卫渚社稷功不可没。”

      汪午柃拂过胸前白须,呵呵笑了,“今夜之后,想必骆大人对老夫会有更深的了解。”

      言罢,他慢慢走到谢宛瑜面前。

      老人的目光深邃,谢宛瑜心中突然有些惴惴,正要拼出几句合适的恭维之词,却听见他说:“席侯爷靖边十余载,功勋无数,使百姓得享太平,老夫甚为钦佩。”

      谢宛瑜没想到他会说出这些话,眨了眨眼睛,顺势答道:“汪老如此褒赞,侯爷泉下有知,亦会欣慰。”

      不知为何,在汪午柃淡若清风的注视下,她的背脊竟又开始发烫,生生又激出了身薄汗。等老人转身走开后才得以松懈,犹如历了场大劫。

      在场的人都各怀心思,默默不语。只有平江王若无其事地和恩师说着闲话,赏完梅后,大家又回室内品茶。

      终于到了曲终人散时,平江王和汪老走在前面,后面跟着骆洛铭与骆秋爽,最后是谢宛瑜一行。掌灯侍女们仍是随行左右,经由水榭木桥往院外走去。

      王府的九曲连湖是安京城里有名的景致,夜里的灯火,如浮在水面的星辰,一路蜿蜒如梦幻。

      轻声笑语中,突然侍女们齐声惊呼起来,原来驻足在桥上看风景的骆秋爽,不知怎的竟掉进了湖里!

      走在前面的平江王等尚未反应过来,后面的阿玄立刻赶了过去。

      谢宛瑜唇边却浮出一丝冷笑:好你个骆洛铭,竟然想用这么低劣的手段,让女儿得以留在王府里。

      她对宜香轻声说了一句,宜香立刻三两步奔过去,趁着阿玄朝水面张望的时候,不着痕迹地推了她一把。

      毫无防备的阿玄跌入水中,谢宛瑜立刻叫道:“快来人,骆小姐落水,我们阿玄去救她了!”

      极冷的水像无数细小的针,无比清晰地扎着阿玄的身体,她眼前一片漆黑,有那么一瞬间,脑子里只有恐惧。

      阿玄本能地划着水,浮出水面后,却听见骆秋爽在不远处含混地叫了一声,扑腾出水花后又没了动静。阿玄朝那边潜下去,不久碰到她的胳膊,骆秋爽立刻像藤蔓一样缠住了她。

      阿玄用单臂划着水,负担着两个人的重量,她的脑子变得越来越迟钝,似乎随时都会沉下去。

      这样的境况让她觉得时间过去了很久,其实却很短暂。有人跃入水中,奋力游过来后分开她们,带着她上岸,抱着她在冷风里奔跑。

      阿玄头疼欲裂,眼眶里好像砸进了两块石头,她紧贴着那个同样又湿又冷,却透出热气的胸膛,根本感觉不到自己抖得像片风里的叶子。

      王府的揽日居里,四个侍女围着阿玄,喂她喝酒,帮她脱掉衣服泡药浴。

      阿玄昏昏沉沉任由摆布,被从浴桶里捞出来后又送上了床,她的意识仿佛游丝,因为冻透的感觉突然又被火热替代,灼热从她的额角升腾起来。

      阿玄在高热里做了整晚的噩梦,她梦见自己被困在漆黑的悬崖下面,梦见自己独自举着一样沉重的东西,怎么也放不下来。

      当她筋疲力尽地睁开眼睛时,眼前还是熟悉的,沉寂的黑暗。她察觉到自己手里捏着什么,很快,那角绵软的布料慢慢从她手里抽了出去。

      一个熟悉的声音轻声问道:“你醒了?有哪里不舒服吗?”

      阿玄弯起干涸的嘴角笑笑,“莫公子,你怎么也在这里?”

      他从床边站起来,去倒了杯水。扶她坐好后把杯子放在她手里,“因为我答应了鲁师父啊。”

      阿玄喝完水问:“骆小姐还好吗?”

      言西城接过杯子说:“她没事,谢宛瑜已经回侯府了,你安心待在这里。”

      有人轻敲门,叫了声“公子”。

      言西城去开门,阿玄知道来的是沈先生,不知道为什么,门开后,他们都没有说话。

      很快,沈襄走过来,把一碗药放在阿玄手里,她闻着熟悉的苦涩气味,忍不住皱眉头。

      看着她昏暗无神的双眼,沈襄痛心疾首地埋怨:“明知道自己畏寒,还要跳进冬日的湖里去救人,你不顾惜自己,就是白费了我些年的心血。”

      阿玄向来有点怕他,低头默默喝药。

      言西城说:“她不是自己跳下去的。”

      沈襄微怔,而后摇着头说:“原来是这样!骆洛铭和谢宛瑜真是一丘之貉,公子你是怎么知道的?”

      见阿玄喝完药,言西城伸手喂了她一颗小梅子,淡淡地说:“旁边还有那么多人,她不会做这样的傻事,除非掉下去的是席媛。”

      他说的每个字都恰如其分,阿玄觉得这位‘莫公子’的料事如神,和言西城倒是有点像。

      他知她懂她,阿玄却无法会心一笑。

      这些天来的挫折掠过眼前,她觉得自己像只呆瓜,跌跌撞撞,连自身都难保,还想要保护别人。

      梅子的酸甜从舌尖晕开,丝丝缕缕,消退着嘴里的苦涩。阿玄悄悄将它吐出来,紧攥在手心里,在这个时候,她不需要甜美。

      要铭记这感觉,沮丧和愤怒。

      不过数月,满目松涛绿莽的泰渊山,退缩成一个遥远的记忆。她不需要再攀爬最高的山麓,不需要再为沈襄采药,也不需要再打理那块小小的菜园。

      安京城就像没有硝烟的战场。

      沈襄不知何时已经离开。言西城亲手绞了温热的面巾来帮她擦脸,他细腻温暖的指腹轻托着她的腮,动作慢而仔细。

      阿玄不知道昨夜那些侍女都去了哪里?被他触碰到的地方感觉怪怪的,那些微热的痒变成毛毛虫,慢慢钻进她心里。她不擅长拒绝别人的好意,绷紧了身体默默忍耐。

      见她不声不响,他放下面巾,用轻松的语气问:“王府里有个顶好的厨子,你想吃什么?红豆饭还是松仁烙?”

      虽然阿玄什么都看不见,依然习惯地抬眼去“看”他,喃喃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些?”

      言西城看着她无光的眼眸,心头一窒,停了停才说:“我是百事通啊,”

      他站起来走向窗边,声音轻而柔:“我还知道,你喜欢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爱从侯府西边石榴树那里跳出去,还在门廊下边的陶葫芦风铃上刻了两个字……”

      听完他的这些话,阿玄的感觉已经不止是惊讶,简直对他有了些畏惧。

      待心情稍稍平复后,她抿了抿唇,忍不住问:“那你知道,我枕头下的蒲草小猪为什么总是绿油油的?”

      他笑了,走回她身边说:“这个答案属于言西城,你要自己去问他。”

      他不愿透露,阿玄有点失望。

      言西城提醒道:“沈先生说半个时辰后来给你施针,你确定不想吃红豆饭吗?”

      听到“施针”两个字,阿玄突然连脚趾头都缩了起来。这种从小就根深蒂固的恐惧,真是无法克制。

      沈襄的银针并没有什么特别,只是阿玄眼周的穴位遇寒阻塞,需要泡过辛辣无比的“滕椒油”再施针。从第一根针下,大汗淋漓开始,直到扎完三十根,她每次都觉得自己会撑不过去。

      手心里沁出的冷汗,让小梅子变得滑溜溜的。阿玄咽了咽生涩的喉咙,开口说:“那吃完饭,我还要喝点酒。”

      言西城笑了,“没问题。”

      红豆饭和松仁烙早就准备好了。他始终亲历亲为地照顾着阿玄,两个人一起吃完了整盅的红豆饭。

      撤去碗碟后,他信守承诺地倒了杯酒给她。浓郁的酱香扑鼻而来,阿玄托着杯子小心尝了一口,扬起眉毛说:“是百头香。”

      他但笑不语,倒了第二杯给她,酒里有竹叶的气息,阿玄更加觉得惊喜,“青竹白啊!”

      她来者不拒地喝了十九回,挂着两腮嫣红,嘟囔着对他说:“莫公子,你真的把泰丰楼的酒窖搬回来了!”

      他默默地又倒了一杯给她,阿玄接过去后愣了愣,这种酒香她从来没有闻到过,像春天和夏天?不,像四季,是山里的四季。

      她慎重喝下那杯酒,酒味醇美透彻,让她突然觉得,整个世界的花朵都开放了。这样的好酒,她竟一无所知。

      口中余味绵绵不绝,醉意悄然而至,阿玄口齿含糊地问道:“莫公子,这是什么酒?”

      言西城轻声说:“这是用落叶岭的泉水和野果子酿的酒,如果你喜欢,可以给它取个名字。”

      阿玄感觉,他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从一只瓮里传出来的。一阵迷糊后,她游离的意识,终于唿地尽数散去。

      言西城伸手托住她,轻轻放倒在软枕上,顺手捡起落在床上的玉杯。他转身欲走时,目光又落在她紧攥着的左手上,在手心里发现了一颗黏糊糊的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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