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猫不让主角飞升》倒入琼杯

112、110

　　————

　　云应舟感觉不到白冰原的气息了。

　　直到昨天夜里在枫林深处发现那些红线之前，云应舟从未觉得这片林子有什么诡异的地方。外门弟子的住处就在树林旁边，又不存在明显的禁制限制出入，不过是稍微幽深一点，怎么看都不像是藏着什么大秘密的样子。

　　对闹鬼传闻感到好奇而深夜去探索枫林的人，以及胆子稍微小一些、只敢在白天尝试的人，在他们之前肯定早就有过了，毕竟那些传闻也已经存在了不短的时间。这些人都没有经历到任何异常情况，不然肯定会被编入传闻之中，传闻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太过含糊而流传不广了。

　　而昨晚他和庄溯尘、还有那三个外门弟子同行，第一次穿越枫林时，途中有一段距离毫无痕迹地消失了；之后他们尝试原路返程，又看到了缠在树干上的红线，并顺着红线抵达了居然真正存在于枫林中央的秘境。云应舟当时没有深想，只以为跳过一段路程是禁制生效时正常的“闲人免入”效果，之后所见则是不知怎么破除了禁制而展现的原本模样。但仅仅时隔半天再度踏入枫林，这一回云应舟意识到了：这片土地上布置的阵法或封印恐怕比他先前设想的还要复杂得多。

　　他跑进林子后不久，周围起雾了。乳白色的雾气是突然涌现出来的，上一刻面前还是幽深而不阴暗、有细碎阳光从枝叶间漏下的场景，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厚重浓郁的白雾就遮蔽住了眼前的一切。云应舟能感觉到周围草木散发的香气，水雾湿润而清新，树干在雾中若隐若现，缠绕其上的藤蔓叶片被水汽洗得碧绿。前后两个自然的场景都毫无异样，更显得切换时那一瞬间分外诡异。

　　身后白冰原的气息就是在这时候消失了。

　　云应舟不知道他是被禁制拦住、知难而退，或者终于失去兴趣不打算追了，还是换用了更高明的隐匿手段准备发动伏击。也可能是雾气遮蔽了气息。云应舟搞不清具体情况，不敢放松，还是循着记忆中的路线往林子中央前进——虽然他也不确定昨晚记下的路线在此刻变化了的枫林里还能不能一样派上用场。

　　林子里安静极了，铺在地面的厚厚落叶吸收了云应舟本就足够轻微的脚步声，风的流动柔和到摇不响动树叶，只有雾气被推着构筑出缓慢变幻的纹理。唯一的声音是断断续续、时远时近的水滴声，应该是雾在叶尖凝聚成水滴，滴落时砸在了下方的叶面上。哪怕云应舟能轻易辨认出每一棵树、每一片草叶的不同模样，在这样静谧凝滞的气氛中还是容易出现自己其实一直在原地打转的错觉。

　　他更怕自己不知不觉间慢下了速度，被阴魂不散的白冰原追上，因此反倒跑得更拼命了。他也试过控风吹散前方的雾气方便分辨路线，但没什么效果，又怕暴露行迹便只得作罢。又过了片刻，云应舟发觉自己应该是遇到了和昨晚第一次正好相反的状况：他跑过的距离已经足够穿过整片林子了，然而前方既没有出现秘境废墟或红线禁制之类存在，也没有要跑出林子的迹象。

　　要是和白冰原一起迷了路，被困在枫林深处了，这该算是好事还是坏事？

　　周围依旧是一片寂静，云应舟终于忍不住逐渐缓下了脚步。云狸的天赋令他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个细微的变化：风的流动在加快。雾气涌动着从树干之间穿过，仿佛浅溪中的水流绕过卵石流向前方。云应舟又慢慢地往前走了一小段，从正在增强变得明显的风声中分辨出了一个特别的声音。

　　那也像是风声，但和林中之风发出的声音并不能融合，似乎是来自于另一处源头。云应舟已经停下不再往前走了，风从他背后往前吹，那个从前方传来的特殊的风声却正在自行朝他接近过来。此时风里又添上了一种古怪的呜呜声，轻微而悠长，仿佛气流急速穿过狭长的缝隙，仿佛浓雾深处一头庞大怪兽发出的喘息。

　　云应舟眼睛紧盯着翻腾的雾气，身子压得低低的往后退去。他一后退，那个怪异的风声就不再增强了，雾气则依旧不断涌向那里，如有一张巨口将整片林子里的浓雾鲸吸而去。云应舟数着步数后退了二十步，以一只猫的步幅算来也就是两三棵树的间距，周围雾气就此消散一空。

　　风声骤然止歇。数息之后，云应舟听见了树叶摩挲和细微的虫鸣，正常的森林重新回来了。无论刚才浓雾后面差一点就要与他接触的是什么，活物又或者是某种正常应该处于封印下的东西，现在都已经不在原来的位置了。

　　之前是断崖下面的云海，现在又是这种奇怪的白雾……两次经历有不少相似之处，云应舟不由怀疑起来：会不会不是枫林有问题，而是他不幸又被什么诡异的东西盯住不放了？正谨慎地环顾四周，后方远远传来了像是一截干枯树干倒下的声音，惊得云应舟险些蹦起来。

　　和伴随着雾气降临又倏忽消失的神秘存在相比，果然还是切实存在的白冰原的威胁更恐怖一点。云应舟赶紧继续往前跑，他感觉自己的方向应该没出错。

　　让他忍不住担心的是，庄溯尘似乎没能接收到他的拒绝……更可能是也和他的选择一样，收到后决定置之不理。无论云应舟如何向链接另一头传递去“别过来”或者试图骗他“没事了”，从链接感应强度可以估算出他们之间的距离，还是和之前差不多——考虑到云应舟正在努力逃命，庄溯尘居然没被甩开，估计也得是竭尽全力在追赶了。

　　云应舟真怕自己逃掉了，结果跟过来的庄溯尘正好被白冰原截住，于是变成他们一起完蛋……这家伙逞能涉险的时候，就不想想他们之间还连着一个对他来说很不公平的单向“共死”契约吗？都判断出情况不对了，怎么不找人求援，还是自己跟了过来——这家伙现在的修为比他还低一线呢！

　　一线红色映入了眼帘，是一根系在两棵树干之间的鲜红的丝线。云应舟都没来得及放松下来喘口气、庆幸总算还是找到了地方，白冰原消隐良久的气息就在此刻又突兀地出现了——居然是在右前方的位置，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赶到他前面去的。

　　那充满威胁的气息浮现后一时静止在原地，没有立刻移动，似乎只是碰巧来到附近，还没有发现他。云应舟连忙往树后躲去，他想偷偷地往反方向溜走，这次却只移动了一小段距离就又停了下来。

　　他不得不停下。云应舟僵硬地注视着前方的树干，注视着那个苍白、瘦削的剪影轻飘飘地从树干后面转了出来。

　　是字面意义的“轻飘飘”——之前除了沾上火焰时现出过原型，“白冰原”的外表一直和真实的血肉之躯毫无差别，根本看不出只是一个由神魂操纵的符咒纸人。此时出现在他面前的人影却不知遭遇了什么，虽然还维持着真人的模样，身形却变得扁平飘忽，皮肤和衣衫底下隐约透现出了符纸原本的质地。那张脸上的五官如浸湿的水墨线条一样洇开了，但模糊的轮廓不妨碍云应舟辨认出那个满含恶意的微笑。

　　人影抬手轻招，一张符纸从云应舟身后的树丛中飞了出来。符纸材料中的灵气已经消耗殆尽，不等回到白冰原手上就开始自燃，在半空化为了灰烬。

　　原来刚才惊动他改变路线逃走的危险气息，实际只是符咒模拟出来的……但是，明明直接现身就能轻易地拦住他，为什么还要多走这一步？

　　是故意想看他慌乱错判而自投罗网的窘迫表现吗？

　　云应舟瞪着那张模糊得可笑又可怖的脸，感到符纸烧尽的灰烬飘落到了他头顶上——这肯定也是故意的。但他竟然没有觉得愤怒。这高高在上、将生灵视为玩物的恶意，最先带给他的是一种很不妙的熟悉感……

　　回忆不受控制地打开了。

　　云应舟无法描述这一瞬间他想起了什么，是从前经历的具体片段，或者某种突然涌上的情绪；那感觉起来是一团极为混乱晦暗的东西，纠缠着哀鸣、恐惧和腐败的血腥气。下个瞬间，他的思绪已经变得一片空白。

　　识海深处的链接徒劳地跳动着，像一颗孤悬在黑暗中的多余的心脏……云应舟努力想要去感受它，像之前那样靠着紧攥住它的脉动从恐惧中夺回注意，但这一次这个方法也失效了。仿佛白冰原脸上那个模糊的微笑，那种充满嘲弄又漫不经心的态度，比怪物、烈焰、刀锋相向等真正会致命的危险更加可怕——

　　白冰原走近了一步，云应舟僵立在原地没动。他的瞳孔在昏暗处扩开，看到了那双薄红嘴唇的张合，却没有听见说话的声音。白冰原的表情仿佛在替他惋惜着什么。说完那句话后，他的身影诡异地闪烁了起来。

　　云应舟似乎看到了一道灰色的光，像雷雨天击中树顶的闪电一样迅猛地击中了他。突如其来的剧痛在脑海里搅开，他哼都没哼一声就倒在了地上。

　　链接震动，嗡鸣发出尖锐的声音，在疼痛导致的麻木中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好像它是活的，强行拽住了他不让他往黑暗里沉去。云应舟在地上滚过半圈，感到温暖的液体从鼻子里流了出来。神魂攻击……他迟滞地意识到了那道闪光的实质。

　　昏暗的视野中，前方白冰原的身影正变得越来越淡，原来那个附魂纸人真的有时间限制，刚才他或许就是在替猎物惋惜着只差一点就能逃脱的悲惨命运吧……云应舟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四肢却一点都使不上力。又一次神魂攻击发动前的预兆微光已经浮现了，一道身影就在这时从侧面林间冲出来，毫不犹豫地挡在了倒地的云应舟和白冰原的纸人之间。

　　一声仿佛实体相撞的沉闷声响，庄溯尘尚未站稳的身体在冲击之下微微往后一仰，白冰原的纸人则被猛地朝反方向弹开，在空中翻了个面才重新漂浮稳住。它已经透明到能从一侧看穿到另一侧了，却依旧迟迟没有显出即将崩溃的迹象，伴随着一个极为惊讶的表情在那张脸孔上浮现，那身一尘不染的白衣正面出现了一道崭新的、仿佛有人将滚烫烙铁按在纸面上烧出的焦痕。

　　云应舟耳中充斥着轰鸣，却很奇怪地好像听见了庄溯尘喘息的声音。白冰原的身影再度开始闪烁起来，萤火般的幽蓝火团在它身周空气中逐一闪现成型。旁边接触到火星的树枝开始燃烧。快逃走，你打不过的……他吃力地想在链接里这么说，却不知道究竟有没有传递过去。

　　庄溯尘背对着他挡在可以发动攻击的路线上，他在缓缓后退，戒备但好像一点都不害怕，然而此刻这种无所畏惧的镇定，只让云应舟更加感到恐慌。他忍着神魂撕裂受伤的剧痛，竭尽全力才凝聚出一缕微风，环绕在庄溯尘身周作为绝望中聊胜于无的防护。

　　庄溯尘似乎有所察觉，做了个微不可察的像要转头来看的动作。半空中纸人猛地往前一冲，就要发动攻击，却在刚刚启动的瞬间突然强行往侧面扭转了过去。它周围的空气扭曲了——不，是这一整片树林和地面本身诡异地扭曲了起来。同样一身白衣的张廷旭从不远处红线所在的方向大步踏出，他嘴唇紧抿面无表情，眼里闪动着恼怒的神色，目光扫过之处，正迅速沿着树枝和藤条蔓延向远处的蓝火尽皆悄然无声地熄灭了。

　　光影闪动。交错。裂帛般的声音。一道极为灼亮的闪光剥夺了云应舟的视野，眼前由炽白迅速转为一片漆黑，加剧的疼痛让他在一双熟悉的手接触到身上时忍不住呜咽起来。

　　短暂的极度混乱过后，云应舟发现自己正被庄溯尘抱在怀里，在林间飞快地穿行。树木后面不断传来间隔极短的爆鸣声，闪光以令人目不暇接的速度跳换着位置，但随着双方背向而行时距离的迅速拉开，很快这些动静就减弱到难以察觉了。

　　云应舟的心神依旧紧绷着，惶恐不确定是否已经安全。他在模糊的视野中看见一道细细的血流正顺着庄溯尘下颌的线条淌下来，人类变得比平时快多了的心跳传到他身上。云应舟想问庄溯尘是哪里受伤了，他努力抬起头，却在动作到一半时被又一阵疼痛推进了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