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之棘》弥幸

156、第 156 章

　　听梅蒂雅这样说，贝琪收回匕首，结实的身躯仍然挡在梅蒂雅和默乌特中间。梅蒂雅踮起脚尖，目光从贝琪肩上望过去，打量默乌特，“你怎么会在这儿？”这位老侍从在尤里狄斯特身边寸步不离，可是上次在营地，梅蒂雅没有看见他。
　　默乌特整理领口，向梅蒂雅鞠躬说：“我离开王子身边，按照他的吩咐前去寻找公主。”
　　梅蒂雅的脚跟着地，身影藏到了贝琪硕大的身形之后，不让默乌特看到她脸上的表情。“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要我从头说起吗？”默乌特也踮起脚尖，但是贝琪刻意挺胸抬头，他还是看不见梅蒂雅的脸。老侍从不耐烦地冲贝琪挥手，而贝琪用“没门”的表情回答他。
　　梅蒂雅没有拒绝，默乌特当作她是默许，叹口气说：“不久之前，王子在诅咒沙滩寻找希莉雅王后的时候，塔特王下了最后通牒。得知王子擅自调动士兵营救希莉雅，王再度震怒，与王后一起召集大臣们集议，剥夺了王子自行选择结婚对象和求婚的权力。王子可以在十天之内到王和诸位大臣面前提出抗议，过了这个日期，他就必须和王决定的对象结婚。”
　　梅蒂雅静静地躲在贝琪身后，没发出一点动静。默乌特继续说：“因此王子无暇去救助你。他派我前去，可是我赶到时，公主已经离开。我猜公主一定会走海路离开图尼，才匆匆地赶来港口。”
　　梅蒂雅听完对贝琪说：“大婶，让他走吧。”说罢她对默乌特说：“我不需要你的帮助。”
　　“公主是要去迦兰吧？不是去追王子吗？”
　　“我已经追上他。”梅蒂雅不知不觉降低声音，“不过，已经无所谓了。”
　　默乌特伸手在头上乱拨拉几下，一头灰黑的短发被他弄得乱七八糟。“利克……利克的信鹰带信给我，说了公主出现在营地上的事情。”梅蒂雅被利克的名字刺痛，默乌特真诚地说：“如果公主没有发现就好了——利克的使命就是得到别人的信任，然后背叛他们。这一次，我从他字里行间看出不安。”
　　“迦兰人的间谍不止利克一个，还有很多吧？”梅蒂雅说，“尤里狄斯特知道利克是我表兄，他命令我的亲人随时准备背叛我。他是故意的。”
　　默乌特为他的王子辩护：“那是因为到你身边的人也要承担保护你的任务，王子不放心其他人啊。”
　　“无所谓了。”梅蒂雅说完要走，默乌特急忙高声说：“现在不可能找到住宿之处，拜托公主到我同乡开的旅馆休息吧。如果王子知道我一事无成，会拆掉我这把老骨头。”贝琪代替梅蒂雅回答：“那是你的事。”
　　“公主！”默乌特高声提醒：“南方的祭司们还在找你，但他们绝不会想到，你会躲在迦兰人的旅馆里。”
　　梅蒂雅怔了一下。归无之力现在无法使用，而她还无法自如地操纵火焰，肩膀受了伤，贝琪大婶也不知道能不能靠得住。如果真有人找上门，别说是祭司，即使是普通的强盗，她也很难应付。她对贝琪说：“反正我们总要找地方住宿。”
　　贝琪瞪她道：“丫头，你知道他怀着什么心思？”
　　“不会有什么心思——我对他的主人来说根本无关紧要，他又怎么会费力气对付我。”梅蒂雅说完，问默乌特：“你说的旅店在哪里？”默乌特立刻鞠躬，带她们前往一家规模很大的旅店。
　　宽大的房檐下摆满桌椅，客人们三五成群地围坐。他们大多是迦兰人，焦急地讨论何时能够出海，推测到底发生了什么紧急状况。迦兰王子再度掠走艾尔尼妲王后的事情，慢慢地在人群中传开。吟游诗人开始调弦，演唱一首关于他们的歌曲。
　　梅蒂雅接受贝琪的建议，呆在房间中不出来，但窗外的歌声还是传到她耳中。
　　苦涩的音乐诉说王子对有夫之妇的倾慕，奋不顾身地追逐。音符里充满伤心欲绝的回响：心上人的心，竟然是人人都遥不可及之物……爱、战争、掠夺、无法结出果实的心意，写入长歌竟然有一种波澜壮阔的意境。
　　梅蒂雅忽然更加清楚地看清了：那就是尤里狄斯特的人生，爱到随心所欲、风云变色，没有道理，也没有其他人的立足之地。
　　这吟游诗人的歌声远不及莱兰的声音动人，却让梅蒂雅心痛。她从钱袋里掏出一把银币交给默乌特，“送给歌唱的吟游诗人。”
　　默乌特很快回来，转达吟游诗人的感激。“他很希望为赏识他的人演唱，问您有没有想听的歌。在他告诉我的一长串曲目当中，有《春末之雪》。”
　　梅蒂雅没多想，“如果他愿意，就唱吧。只要别再唱现在这首。”
　　吟游诗人开始新歌曲不久，梅蒂雅就想起来《春末之雪》是什么——白山茶在改名为梅蒂雅之前，是这个名字。那叙事歌果然跟她有关系，讲述的是伊莱达同情迦兰王子的痴心，把自己的另外一个女儿送给他。
　　“真是胡言乱语！”贝琪冷笑，“丫头，要不要我去让他闭嘴。”
　　“聆听谣言不是你的习惯之一吗？”梅蒂雅苦笑，“他的想象力值得佩服——我妈妈的确有过这种念头。人们善意的幻想，无意中贴近了真相。”贝琪和默乌特好像都吃了一惊。
　　“那个敌视迦兰的伊莱达，居然会……相中尤里狄斯特当她的女婿？”贝琪嘀咕着，安静地聆听了一会儿，笑道：“听众会觉得很矛盾吧？王子得到伊莱达恩赐的一模一样的女儿，仍然追求希莉雅王后。”
　　“我和姐姐从来不是一模一样。”梅蒂雅淡淡地说，“在他眼中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你们都太出色了。”默乌特叹了口气：“所以迦兰王子才感受到双倍的痛苦呀。”贝琪讽刺道：“因为迦兰不允许娶两个妻子而痛苦？”
　　“不。因为不懂得放手而痛苦。”默乌特认真地聆听吟游诗人的歌唱。虽然诗人的歌声一般，但老侍从还是听得很认真。
　　“作为强国迦兰的继承人，王子的人生太霸道了。从小可以得到任何想要的东西，就算不能轻易得到，只要努力去争取，最终也会心满意足。广阔的领土，战争中势不可挡的胜利，海量的知识，万众的惊羡钦佩，数不胜数的女人的爱——常人无法想象的成就，对他来说唾手可得。他以为妻子也一样。”
　　默乌特对他看着长大的王子感慨良多，梅蒂雅和贝琪不由自主地陷入沉默。
　　“换作别人爱上有夫之妇，至多相见恨晚，然后忍痛放手。但迦兰王子不懂得放手，以为想要的一定能得到。当面前出现一个能让他感到幸福的女人，他还纠缠在舍不得放弃的初恋里，只能面对两个女人心烦意乱。”
　　“别乱猜了。”梅蒂雅面无表情地制止他，“他在见到希莉雅的第一天，就决定娶她。无论以后遇见谁，都只是他肯定会放弃的选项。”说话时无意识地抓住受伤的肩膀——伤口还在疼。内心当中那股令人惊诧的情愫，刚刚发现它的存在，就被斩碎了。
　　梅蒂雅觉得心酸，冷笑说：“心烦意乱？他平息内心的方式，就是用嘴给我姐姐喂药，转身又一次拿刀劈我。”
　　贝琪“嘶”的吸口冷气，夸张地大叫：“天啊，居然是他亲手干的？这个家伙下手可真狠啊！再高一些就伤到动脉了。”
　　默乌特打量了几眼，连连叹气，“这个刀伤确实太过分了。我没脸替他辩解。如果可能，我会尽量找到那个神奇的吟游诗人。”
　　梅蒂雅的脸色稍微缓和，“你不需要为了弥补他的行为做到这份上。”
　　“不是为了王子。这趟旅行，迦兰人亏欠你太多了。”默乌特真诚地说，“在吉瑟的那一次，我们所有人都应该铭记你的救命之恩。王子会后悔的。”
　　贝琪用响亮的声音“哈”了一声，打个大大的哈欠，“每次都是伤害女人之后才后悔——这种人最差劲。伤了人家的心，还满嘴说在乎。丫头，洗洗睡吧。那种人，管他是王子还是无赖呢，听他的事情只会让人愤慨。”
　　默乌特冷笑着看她，“说得好像你们家雷姆德没有伤过女人的心。”没人向他介绍贝琪的身份，但他已然看穿了，不冷不热地说：“贝特丽丝·库尔苏拉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对迦兰王子出言不逊。”
　　贝琪哈哈一笑：“全世界都在鄙弃你们英名扫地的王子，我不过是凑个热闹而已。再说我又不是嘲笑他的人当中最差劲的——你没听过大母神海上的海盗怎么说他。”
　　“够了。”梅蒂雅在他们两人吵起来之前制止，“拜托两位去休息吧，我脑子里实在放不下你们的人生智慧了。”
　　贝琪冲默乌特瘪嘴，“人啊，首先要有独立的人格，才有智慧，否则呢，一辈子只会为了自己的主子乱咬人，除了谄媚，别的也没学到。”
　　“呵。”默乌特冷笑，“有的人呢，一辈子只会动手，从来没动过脑子，还以为自己命长活到三位数，就跟别人一样有智慧了呢。”
　　梅蒂雅大大地吃了一惊。默乌特继续冷笑，“她果然没有对公主说实话——这身体被生命神泽鲁卡的祭司诅咒过，明明已经是老太婆，外表还年轻。”
　　贝琪用她标志性的耸肩将话题一带而过，冲默乌特挤眼，“小鬼，你是想自己走出去，还是和门板一起飞出去？”默乌特“哼哼”地冷笑，倒也没有继续和她较真，大步走出梅蒂雅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