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之棘》弥幸

16、第 16 章

　　可是第二天，看着一串教师名单，尤里狄斯特对哪个也不放心。最后还是换他自己来指导梅蒂雅的学习。
　　梅蒂雅对这种改变没有任何异议，脸上的表情看不出赞同或反对。尤里狄斯特在她完成练习的时候端详她，终于引起她的注意。“王子今天的表情有点奇怪。”
　　尤里狄斯特带着居心叵测的微笑说：“因为我实在好奇，你会不会突然想要吻我。”
　　“吻你？为什么？”她完全不明白。尤里狄斯特张着嘴说不出话，头又开始晕。
　　“你觉得吻一位老人比较有趣？”
　　梅蒂雅愣了一下旋即明白，尴尬地呵呵笑起来。“你弄错了！”她的脸颊羞红，不住摇头：“不是因为喜欢他！这该怎么解释呢？”
　　她想了想，向尤里狄斯特招手，“靠过来！”尤里狄斯特猜不到她的心思，向她稍稍靠近。梅蒂雅的双手温柔地托住他的脸，身子向前一探，额头抵住他的前额。
　　鼻尖几乎碰在一起。尤里狄斯特猛地一颤，头脑一片空白，忘了思考该不该躲闪。
　　忽然，脑海中出现微弱的影像：明亮的房间，一百枝蜡烛也无法媲美的明亮。窗外是夜晚，室内却能看清地板上一片纸屑。建筑，夜色中密密麻麻的建筑，仿佛每一个都用整齐排列的启明星来装饰。造型华丽的高耸的糕点——他本来不应该知道那是糕点，可是心里却非常明白那是婚庆用的翻糖蛋糕。旁边站着那个男人，她的阿方索。她和他在挑选婚礼蛋糕。
　　这些与自己无关的事，忽然出现在尤里狄斯特脑海里。“莉斯……奇雅！”他忍不住惊呼。
　　梅蒂雅松开手，脸孔离开他稍远一些。
　　“我可以通过碰触，和另一个人交流。在卢蓓卡岛的时候听说了吧？我出现之后吻了希莉雅——她在瞬间就知道我的身世和我的一切。这是我的力量之一。不知道为什么，亲吻比别的碰触更有效。我想，也许亲吻老师，就可以知道这些奇怪的语言和文字，不需要费力气去学了。”
　　“这也是你的神奇能力？”尤里狄斯特从震惊中回过神，俯身凑上前，蜻蜓点水似的一个吻落在她唇上。“这样能知道多少？”
　　她惊讶而困惑地眨眼睛，听不出他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地问。“这种……完全没有效果。”
　　“要再来一次长一点的吗？”
　　“不！尤里，我会看到其他事情。”她开始感到惊慌。
　　尤里狄斯特莫名地为她慌乱的神情而偷偷开心，故意问：“比如说？”
　　梅蒂雅咬着嘴唇向后躲闪，别过头说：“这不是游戏。”
　　“不是游戏，也不是真正的吻。我是真心希望你立刻知道很多事情。”尤里狄斯特一本正经地说：“我想带你见一个人。”
　　“谁？”
　　“乌疏林国大使。大使也曾见过你的姐姐，对她印象非常深刻。我想让你们见面。”
　　梅蒂雅竖起手里那本大大的书，挡在他们中间，脸上露出了那种“我才不要”的神气。“抱歉，尤里狄斯特，我对政治完全没有兴趣。”她用全名来称呼他，说明这事没商量。
　　“那就不勉强你了。”尤里狄斯特无可奈何，“大使也许会有点失望呢。本来非常期待能够与你见面。而且带来乌疏林国王的问候。”
　　梅蒂雅努力想了想脑中的地图，虽然找到乌疏林的位置，却想不出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国王为什么问候我？”
　　“希莉雅曾经去那里会晤，应该是留下非常美好的印象吧。”尤里狄斯特的回答十分肯定。希莉雅的风姿一定让整个乌疏林倾倒。渊博的见识，聪慧的谈吐，马上会让见到她的人明白，她拥有的不仅仅是震惊各国的美貌，她是在任何国家的宫廷中都能无比闪耀的女性。
　　“那更加不能见面了，会破坏这张脸在他心目中的印象。”梅蒂雅落落寡欢地说。
　　“是‘她’。大使是位了不起的女性，伊莱达神庙的最高女祭司。”尤里狄斯特说完就放弃了，可是梅蒂雅挡在他们中间的那本书“啪”的跌落在地。“你说……谁的神庙？”
　　“伊莱达神庙。”尤里狄斯特担心梅蒂雅并不明白，带着敬意进一步解释：“伊莱达是帕洛瓦最驰名的女神。她在迦兰化身为战争女神伊琳缇亚，在艾尔尼妲化身为生命女神依拉迪尔，在德鲁、图尼、舒柳特、巴勃罗勒，化身为嗜杀女神蕾妲，在北部温格尔，还有阿克斯的祖国马尔古雅化身为繁荣与毁灭的双面女神伊莲娜，在苏铁克、弗洛林化身为月光女神伊斯泰拉。可以说是诸国共同敬奉的女神。”
　　“她有自己的神庙？还有祭司？”梅蒂雅惊呼之后，察觉到自己太大惊小怪，吞吞吐吐地说：“我以为那些各式各样的传说、化身，是人们自己编织的故事，寄托他们的信念。想不到会郑重地为她修建神庙——难道你们真的把她当作神来供奉？”
　　尤里狄斯特笑了，“不仅有神庙，她有时会现身。最有名的一次神降发生在乌疏林，她在王宫中住了一个月。”他说完露出不以为然的神情，说：“当然，那是乌疏林的传说，谁也无法证实。”
　　梅蒂雅垂下头开始摆弄她的发梢，边绕头发边问：“是什么时候的事？”
　　“大约二十年前。这就是故事可疑的原因——那时候特林西王面临即位的危机，编一个神话给自己助威也不奇怪。”尤里狄斯特发挥他“帕洛瓦百科全书”的特长，不假思索地说出长篇大论。
　　“特林西王年轻时，俊美得让天神也会嫉妒，乌疏林人毫不怀疑伊莱达真的为他动心。后来伊莱达离开，他在乌疏林国为她建立神庙。”尤里狄斯特顿了顿，又说：“伊莱达是位任性的女神。如果她不喜欢或者看不起一个国家，就不允许该国建立以她的名字命名的神庙。至今为止，只有乌疏林的伊莱达神庙得到她认可。乌疏林人更加坚信，女神钟爱他们的王。”
　　“迦兰也没有她的神庙？”
　　“我们有伊琳缇亚神庙。供奉她的化身。”尤里狄斯特指向窗外，王宫中一座庄严神圣的建筑。“在我曾祖父时代，想把伊琳缇亚神庙改名为伊莱达神庙。结果招来女神的愤怒，亲手抹去神庙门楣上的伊莱达之名。”
　　梅蒂雅扳着手指说：“你曾祖父的时候，距离现在有两百年吗？她一直活着？”
　　尤里狄斯特笑道：“傻瓜！不死的只是她的传说而已！没有几个人真的见过她。况且，倘若真有这样一个女神，神肯定不会死吧？”
　　梅蒂雅带着困惑的表情说：“迦兰的伊琳缇亚神庙存在了二百年，乌疏林的伊莱达神庙只存在不到二十年，是你们供奉伊莱达的历史更长。但你对乌疏林的最高祭司好像很推崇。”
　　“伊莱达神庙建造完工的时候，据说各地供奉她化身的祭司，都听到了她的召唤，前往乌疏林加入伊莱达神庙。”尤里狄斯特耸耸肩，“卡德琳娜原本是伊琳缇亚神庙的初级祭司，不远万里前往乌疏林，并且以优秀的品格得到女神认可。”
　　他说着，加入了尊敬的口吻：“伊莱达的女祭司虽然居住在乌疏林国，却心怀整个帕洛瓦，无论哪里有疾病和灾害，她们都会前往救助。她们得到各国的尊敬，可以不受约束地通过国境。卡德琳娜是一位可敬的女士。在皇宫的访问结束之后，她要去我国一处感染流行病的村庄帮助救治。”
　　“如果是这样，我想要见她。”梅蒂雅忽然改变了主意。
　　尤里狄斯特不知道她为什么改变心意，但期待她在他的宫廷中第一次正式会见外国大使的表现。“听说你的新礼服快完工了，可以穿吗？”他问。
　　自从穿勒克蕾雅公主的衣服挨了打，裁缝又推三阻四不肯赶工她的冬装，梅蒂雅公主用她姐姐送来的衣料和毛皮，自己动手裁剪缝纫。起初尤里狄斯特以为她在赌气，由她用那些布料发泄。而他母后抱着看她出丑的心情，冷眼旁观。结果他们大吃一惊。
　　梅蒂雅的手工速度很慢，但新礼服已经有模有样。和迦兰、艾尔尼妲或者其他国家的款式不一致，和她那条月光般的裙子也不相同。尽管是厚重的布料，下摆却呈现出蓬松感，很多层自然的褶皱，像温柔的波浪。“其实做得简单一点，一样可以保暖。”她难为情似的说：“但是难得有机会做一件真正的、公主穿的衣服，我忍不住做得稍微华丽了一点。”
　　王后嘲笑她是裁缝公主，鄙视她用料浪费，一条裙子的裙摆就要把她姐姐送来的布用完，不知道艾尔尼妲人得知自己在供养这样的公主，会怎么想。但是没人能够否认，他们好奇那条裙子完工时的样子。
　　听他问起裙子，梅蒂雅点头说：“只剩一点点收尾的小活计。今天加把劲可以完工。”
　　“太好了。”尤里狄斯特内心顿时有些期待。梅蒂雅却小声嘀咕：“可是我不知道……穿那件衣服会见大使是否得体。”
　　她有些烦恼，但没再继续这个话题。阅读时间一结束，她马上跑回房间去继续缝制衣服。
　　居然这么重视同乌疏林大使的会面。尤里狄斯特忍不住产生了微微的嫉妒。
　　这天晚上，他在火狐厅办公到很晚。与掌握铁矿的乌疏林人会面，可不能白白错失生意机会。商贸大臣与锻造大臣都尽职尽责提交了报告书，间谍也送来关于乌疏林铁矿的最新消息。尤里狄斯特面对各种文书与地图，忙得忘了时间。打发各位大臣之后，火狐厅的边门忽然有人轻轻敲。
　　“尤里！”梅蒂雅的声音在另一边。
　　王子惊讶地走到门边，隔着门说：“梅妮？你不能到这里——没有王和王子传召，你不能进来。”
　　“我知道。”门那边，她的声音有点紧张，“我就在这里不进去，只是想让你看看。”
　　看什么？王子迟疑了一下，返回桌边收好所有文件，再去给她开门。
　　“我想让你一个人先看。”她紧张地站得笔直，“我听说，乌疏林人的服装比较保守。如果我穿这件……会不会显得不够庄重？”
　　尤里狄斯特听到她的声音，可是整个人动弹不得。
　　那件礼服完工了。非常柔和清淡的紫色面料，上面有金银双色暗花，包裹她娇小的双肩。圆弧形领口上，光滑的脖颈和锁骨，仿佛比平常更加洁白。他不敢多看，目光匆忙向下移动。收紧的腰部，凸显她身材婀娜。还有那轻盈蓬松的裙摆——迦兰最好的裁缝会跪下膜拜它。她雪白的手正不安地拨弄褶皱。
　　“你觉得怎么样？”她扑闪大眼睛问。
　　尤里狄斯特想说很好，吸了两次气也没能说出话。最后点了点头。
　　“太好了。时间实在来不及再修改。”梅蒂雅松口气，“那我明天就这样穿。你也早点休息吧。”
　　“梅妮！”尤里狄斯特见她要走，竟有些急了。可是面对她询问的目光，他又不知道说什么，胡乱找话：“你有绿色首饰吗？”“没有。”
　　“真可惜。”他尽量不想盯着她的脖子看，目光僵硬地转向别处，“配绿色项链会很好看。”
　　梅蒂雅笑了笑说：“这我可做不出来。”说完转身离开。
　　尤里狄斯特一直目送她的背影转过走廊尽头，转身回到办公桌旁，重重地坐在椅子里，眼前还是开门一刹那留下的影像。
　　她应该有一套绿色宝石首饰。他一边想着，一边结束了一天的工作。

　　得知公主将穿上那条裙子会见卡德琳娜女祭司，有宫女和侍从一早偷偷地等候在宫中走廊的转弯处。尤里狄斯特从长长的走廊经过时，每个岔道口都有几个装作路过、随意闲谈的人，时不时向梅蒂雅住处看一眼。
　　很快，他们的好奇心得到满足——尤里狄斯特还没有看见梅蒂雅的身影，就听到长廊的另一端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叹。尚未一睹公主模样的人们，在各自守候的位置上更加不安，探头探脑。
　　尤里狄斯特停下脚步，盯着长廊的拐弯。
　　她从容地转过弯走向他，还是昨晚那条裙子，第二次看仍然令人惊艳——他忽然想起她二十岁了，和希莉雅一样。性格还像小女孩似的率真，但身体已经完全成熟。她款款走到尤里狄斯特身边，眨眼时流露出娇怯，小声嘀咕：“今天走廊上有好多人围观。”尤里狄斯特低下头在她耳边说：“以后‘裁缝公主’会变成对你的赞美，而不是揶揄。”说完拿起手中的绿色刺绣手帕，在她脖子上打了一个漂亮的结。
　　他没有明说，但梅蒂雅看出来，他觉得领口开得太大了，那条细金项链搭配不对。梅蒂雅拨弄那条手帕，难为情地说：“其实我在莉斯奇雅，从没这么穿。”
　　不仅没这么穿过，她好像从来没有向往过这种装束。她是古血后裔，与她相近的虚构人物是各种超人、变种人，他们可不穿公主裙。但是……她偷偷看尤里狄斯特：在他身边，当一个公主好像慢慢变得有意思起来，她忍不住开始认真对待。
　　尤里狄斯特挽起她的手，边走边说：“卡德琳娜一定会留下深刻印象。”
　　提起那位女祭司，梅蒂雅紧张地几乎要牢牢贴在他手臂上。尤里狄斯特情不自禁地拉住她的手，安慰说：“卡德琳娜很宽容，你完全没必要害怕。”
　　乌疏林大使走过了长廊的拐弯，远远地向他们走来。尤里狄斯特低下头柔声问：“乌疏林的问候语还记得吗？”
　　“嗯。”
　　他扳过她的下巴，更温柔地说：“再复习一遍。”说罢在她唇上轻轻落吻。“王子！”她惊慌地挣脱，“我说过别再这么做！”
　　“很不堪吗？”尤里狄斯特自嘲道，“我心里到底有多少惨不忍睹的画面？”
　　梅蒂雅的面孔微微紧绷。“我看到，王子希望乌疏林大使亲眼目睹我们亲密的样子。”
　　她垂下头避开尤里狄斯特惊讶的目光，说：“乌疏林拥有丰富的铁矿，迦兰和艾尔尼妲都想同它建立贸易。乌疏林选择迦兰作为贸易伙伴，又担心艾尔尼妲人不快。所以你希望大使看到迦兰王子和艾尔尼妲公主神态亲密。你希望她相信我们有可能结婚的传闻。”
　　这些清晰流利的话让尤里狄斯特深感吃惊。“梅妮，你……”
　　“我并不想看到这些，也不想主动去看别人的内心。我无法决定自己看到什么。你别再拿这种事情当作有趣。”她说完，头垂得更低，等候他的着恼。
　　但尤里狄斯特不是小孩子了，不会在贵宾的面前暴露情绪。他大方地介绍乌疏林大使给她。“梅妮，这是卡德琳娜大祭司。”
　　卡德琳娜看起来比伊莱达年长，真正的年纪却不好说。她身穿深蓝色长袍，极为简约，没有任何花纹装饰，只有一根同样简朴的银灰色腰带横在腰间。梅蒂雅一眼看见女祭司脖子上的项链，怔了一下夸道：“别致的项链。”
　　“谢谢公主的赞美。”听人提到她的项链，女祭司自豪地抚摸着那串简约但璀璨的宝石，说：“这是伊莱达恩赐之物，来自莉斯奇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