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之棘》弥幸

177、第 177 章

　　“我不明白。”梅蒂雅不得不承认，这种情节甚至超越了古血后裔的理解。“死亡世界是什么地方？谁能确定女王的身体确实去了那里？谁又能确定女王的灵魂依然存在？”
　　“因为亲眼看到了呀。”贝琪的手在空中划了一个轮廓，“诅咒生效的过程很缓慢，一开始女王还能继续指挥，以为杀掉安德里斯特就能解除诅咒。但……身体慢慢变得透明，最终在曙光塔里消失了。”
　　大婶又耸耸肩，好像亲眼目睹似的。“吉瑟人亲眼目睹女王死于巫术，产生巨大的恐慌。安德里斯特差点就取胜，收复吉瑟。可是，据说这个咒语对他的影响也非常大，他很快就无法担任指挥任务，迦兰军队在吉瑟的大反攻中退守到现在的边境线附近。”她说完，问梅蒂雅：“这是你和你母亲拥有的那种力量吗？”
　　梅蒂雅琢磨了很久，摇头说：“我的世界没有这种古血之力。如果是让身体消失，我也可以做到，但是留下灵魂……灵魂到底是什么，我们也说不清楚。让灵魂超越时间、在一定条件下获得躯体，就更难解释——释放力量的后裔已经死了，怎能在自己不存在的遥远未来，发挥力量让一个灵魂占据一个身体？我想不出来。”
　　莱兰长长地叹息：“果然，这只是吉瑟的传说吧。”
　　“你为她感到难过吗？”一个声音问。
　　“美丽的弗洛瑞丝很可怜。”莱兰说着，转过身，吓了一跳。“赫留克王！”
　　高大的赫留克绷着脸问：“哪里可怜？”席地而坐的吟游诗人急忙站起身，说：“为了成为迦兰的王后，她大概从未自由地生活。可是为之付出人生的那件事，却根本没发生……塔特王背叛了她的人生，她不可能再忠于塔特王，否则弗洛瑞丝的人生算是什么呢？我想，创作那个故事的人也希望，无论用什么样的方式，弗洛瑞丝·吉塞勒能够继续留在这世间，得到她存在的意义。”
　　赫留克冷冰冰的脸上终于有了笑意：“爱神就是这么蛮不讲理。我母亲得不到爱情，所以去争取了她能够得到的东西。”梅蒂雅觉得他话里有话，他转向她说：“公主，能否单独说话？”
　　贝琪马上站起来挡在他们中间，笑嘻嘻说：“这不太妥。毕竟发生过诚实湖边的事。我作为保镖不可能转身走开呀。”赫留克也没有坚持，泰然说：“拉斐格王与王后打算启程回国。公主打算和他们一起回去，还是有其他的目的地？”
　　“我——”下一个目的地在哪里？梅蒂雅忽然一阵恍惚。
　　伊德布林克将要举行对迦兰王子的审判。但是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那仍然是拉斐格、希莉雅和尤里狄斯特的故事。或许是结局，或许还不是，只是又一段跌宕起伏的情节。他们三人都知道，这是三人必须面对的事，没有第四个人可以替他们解决。即使她跟到伊德布林克，那里也会像尤里狄斯特的帐篷，更大，但没有她的一席之地。
　　贝琪注意到梅蒂雅的犹豫，提醒说：“绑架迦兰王子返回伊德布林克，路途不会太平。我提醒你，是希望你离他们远一点。”大婶顿了顿，补充说：“你……会让事情更加复杂。”
　　梅蒂雅无奈地笑了笑。
　　她保护过希莉雅，但事实上，姐姐一直比她强大。没有母亲和妹妹，希莉雅独自在这个世界生活将近五年，接下所有挑战和困难，变成令所有人心悦诚服的王后。那是隐性者希莉雅，在困境里和艾尔尼妲人越来越紧密地融为一体。
　　从今以后，艾尔尼妲王后是渡岸者和说服者希莉雅。她需要面对的是她自身。
　　“在我和尤里狄斯特借道吉瑟，他被俘虏的前一天晚上，我得到一个启示。令人发冷的未来。”她对赫留克说，“我救了他一次，又一次。或许我搞错了，伊德布林克的审判，才是导致那个未来的事件。但是，也许这念头也是错的，导致那个未来的事件是下一次、再下一次——他这种人总是在重复同样的错误，总会有躲不过的时候。我无力改变他，为了避免那个痛苦的未来，而在他身边战战兢兢、让自己痛苦，算是什么呢？他应该去伊德布林克，结束这件事。我不去。”
　　赫留克的情绪掩饰得很好，说：“我建议你渡海，去图尼或者温格尔。”梅蒂雅摇摇头，“我已经没有去图尼的理由。而且那里的祭司对我满怀敌意。”“那就去温格尔吧。雷姆德·库尔苏拉会保护你。”
　　梅蒂雅很惊诧他居然会这样说。赫留克从容地说：“我母亲遇到的事，都是真的。萨隆尼家掌握巫术。目前看不出来亚弗兰特有没有继承那些咒语，他以军事天才作战就已经足够。但如果他决定使用那股非人的力量，或许你将是最后一个可以对抗迦兰的人。我不能……我们不能冒险失去你。”
　　“温格尔是正确的选择。”贝琪欣慰地点头，“王说的没错。可是你打算怎么对抗迦兰呢？”
　　赫留克笑了笑，回答：“战斗至死。”说完，他无声地向梅蒂雅点头告别。
　　“谨慎的男人，什么也不透露。”贝琪耸了耸肩，发现梅蒂雅还在注视他的背影。“我该怎么办？”梅蒂雅失神地低喃，吓得贝琪不轻。
　　“丫头，你不会又爱上他了吧？”
　　梅蒂雅无视她夸张的口吻，黯然低下头，无力地说：“我知道吉瑟的结局。”
　　莱兰没有说话，手指轻轻从琴弦上滑过，牵出一串简单却深沉的音符。“莱兰，你也看到了这段记忆。”梅蒂雅勉强地牵动嘴角。
　　“吉瑟，迟早会面临存亡之战……”她转过头望着贝琪和莱兰，沉重地说，“如果我愿意，可以从人群中找出所有的古血后裔——甚至此时此刻，我就能数出台伯城有多少个古血后裔。有些人一定愿意为他们的国家而战，我可以组成帕洛瓦最令人畏惧的军队。但是，我能那样做吗？贝琪，你经历过荡魔队时期。莱兰，你选择隐匿、平静生活。我有权打乱你们这样的人的人生吗？”
　　“你不能。绝对不能。”贝琪坚定地摇头。“丫头，国与国之间的战争让你紧张，那是因为你没有见过‘人’与‘非人’之间的战争。孤独对他们来说有风险，但你把每一个都揪出来，等于一场灭绝。”
　　梅蒂雅又望向莱兰。忧伤的吟游诗人说：“公主，我愿意追随你去任何地方。但是拜托你，绝对不要让我知道，帕洛瓦还有多少同类。他们同样有人的缺陷，自私、卑鄙、阴险、邪恶，而且他们有力量——和人相比，我更怕与他们在一起。”
　　贝琪又说：“蕾妲好像说过，在莉斯奇雅，你们是以家族的方式共存。但是，如果你想在帕洛瓦建立你的家族，除了有保护他们的力量，还要有管理他们的能力——恕我直言，你没有。你和希莉雅、尤里狄斯特、雷姆德这些人不同，你欠缺成为领袖的才能，不管是人类的统治者，还是同类的首领。”
　　梅蒂雅沉默很久，终于叹息：“你们说的对。”
　　莱兰感到好奇：“商人之王雷姆德·库尔苏拉，是怎样成为商人的首领？应该是很鼓舞人心的经历吧？好像至今没有太细致的传闻。不知道我有没有机会，谱写他的经历。”贝琪只是笑，不回应。
　　这时从山下飘来一丝香气，莱兰“啊”一声，说：“到晚饭时间了，‘全世界最好吃的面包’出炉了。”梅蒂雅微笑说：“是啊，全世界最好吃的面包。我想去买一个。你们去吗？”
　　莱兰正要答应，贝琪扯住他，说：“我在减肥。不过呢，雷姆德和面包房的老板很熟。”莱兰打个哈哈说：“啊对，我还要继续写那首新歌。”说着开始拨弄琴弦。
　　吟游诗人的歌声具有奇妙的覆盖力，梅蒂雅走在吉瑟王宫的回廊里，无论走向哪个方向，都听得很清楚。在莱兰的歌声中，她敲了敲雷姆德的房门。他开门时显然很意外。
　　“你到底给贝琪大婶多少好处？”梅蒂雅对那位百岁老人倍感头疼，“她恨不得每秒钟推销你一次。莱兰已经被她攻陷，想写一首关于你的歌。”
　　雷姆德笑起来，看看梅蒂雅又看看房间里，说：“时间不早了，让你进来不太妥当。”
　　他的谨慎很有道理。吉瑟人十分开放，男女是先结合然后举行婚礼庆祝。凡是在吉瑟领土上的人，不论自身是哪个国家出身，都可以按照这种风俗结合，吉瑟承认他们的婚姻合法。如果被人看见梅蒂雅在夜幕降临之后走进商人之王的房间，也许明天他们就要参加自己的婚礼。
　　“和我一起去买面包吧。”梅蒂雅提议。
　　“买多少？”商人之王准备去拿钱袋，梅蒂雅拉住他说：“我能买得起。我可不想因为面包，欠你的情，又要回答问题。”说着拉起他往外走。
　　很快，她在吉瑟王宫里失去方向感。“咦？上一个拐弯，是不是该右转？”
　　走在她旁边的雷姆德默默地提议：“回答一个问题，我就带你出去。”“什么问题？”“猫和狗，你喜欢哪一个？”梅蒂雅想了想，说：“狗。”雷姆德点点头，就像是吉瑟王宫的主人，对道路熟烂于心。梅蒂雅跟在他身后，走了没多远就出了王宫，沿着道路下山，来到那家著名的面包店。
　　“雷姆德·库尔苏拉！”壮硕的店主高兴地叫一声，从柜台后面走出来，大力拥抱商人之王。“还有王的贵宾梅蒂雅公主！”他张开双臂，但又不好意思地缩回去，呵呵笑着说：“欢迎品尝刚出炉的面包。”
　　梅蒂雅望着他快乐的脸膛，情不自禁地跟着他微笑。接过热乎乎的面包，她和雷姆德找了一个清静的石台阶，并肩坐下来吃。
　　雷姆德发现她的沉默异于往常，关心地问：“你在想什么？”梅蒂雅停下咀嚼，轻声说：“如果战火烧到台伯城，他就再也不能卖面包了。”
　　雷姆德想不到怎样安慰她，一低头，惊问：“你哭了？”梅蒂雅急忙抹脸上的泪水，可是抹不干净。雷姆德望着面包店老板忙碌的身影，说：“如果战火烧到台伯城，他会拿起武器，打倒十个敌人之前绝不倒下——他是吉瑟人。”
　　梅蒂雅不说话，只是摇头。
　　“你看到了什么？”雷姆德握着她的手，说，“你的眼睛……能看到我们看不懂的东西，所以充满我们无法理解的痛苦。你可以对我放心说，我会为你保守秘密。”想了想之后，他微笑着补充：“如果你不相信我的人品——从我的秘密里挑吧，你掌握了我的机密，我不会冒险泄露你的秘密。”
　　梅蒂雅很难抽出手，也很难笑出来。“只有你，还没有戴手套。赫留克、朵拉、斯卡维将军都……也许不是针对我，是我想多了。”
　　雷姆德微笑一下，说：“有机会握住你的手，我不会让任何东西隔在中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