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之棘》弥幸

181、第 181 章

　　朵拉与希莉雅回到宴会厅，欢声笑语很快飘出门。梅蒂雅背对宴会厅的灯火，在露台仰望夜空。不多时，雷姆德悄然来到她身旁，脸上写着他有心事。梅蒂雅轻声问：“你和摄政王的计划成功了，怎么不高兴？”
　　雷姆德抚摸她的金发，怜爱地回答：“她没有将王位继承权交给安图，而是给了你。真是高明的女人。可是你……有办法应付这种局面吗？”梅蒂雅故意问：“她给你的未婚妻一个拥有铁矿的国家，你不满意？”
　　雷姆德深邃的双眸中似乎有责怪的意思。“‘未婚妻’这个词，如果你是认真说，我很高兴。如果是拿来开玩笑，我笑不出来——别的事情可以，这件事情不行。”
　　梅蒂雅紧握露台的石栏杆，听到他又说：“你必须马上离开吉瑟。在尤里狄斯特还对你心怀感激的时候，马上离开。”
　　“今天上午，你还希望我从他那里偷窥战船呢。”
　　“那时候，你无法影响乌疏林的存亡。”
　　“存亡？这么严重的用词。”梅蒂雅淡淡地问：“其实你已经做出判断了吧？迦兰会赢得胜利。”
　　雷姆德没有说话。梅蒂雅苦笑了一下：“你的确……有一个非常好的头脑。如果我说，乌疏林、德鲁、吉瑟——很快全都会灭亡，你应该不会对我说，那仅仅是一个噩梦、一个可以凭我的力量去改变的未来吧？”
　　雷姆德很好地掩饰了惊诧。梅蒂雅装作没发现，低头看着紧握栏杆的手，轻飘飘地说：“我不想参加宴会。”说完转身，打算从露台一侧的台阶离开。
　　“你是不想参加宴会，还是不想看到那么多人？不愿意想到你要一个人去改变他们的未来？”雷姆德温柔地问。她的背影停在明暗交界处。
　　“没人知道你看到的未来有多沉重，也没人知道改变它需要付出什么样的努力。因为你梦到了，所以应该由你去改变——这不公平。”雷姆德走向她，“即使你是伊莱达的女儿，这也太不公平了。未来不是你一个人的，是所有人的。如果他们不能理解，那么，就让我和你一起改变吧。”
　　她转过身，脸上笼着浅淡的阴影，但眼睛周围明亮。他诚挚地问：“你需要我做什么？”
　　梅蒂雅摇摇头，“我不知道。说出来可能会伤害你，但是，我梦到的未来里，从来没有你。”
　　“没关系。”他轻轻地拥抱她一下，说：“现在，是我和你在一起。”
　　朵拉从远处看到他们交谈的神态，小声问丈夫：“王不能再争取一次吗？”赫留克漠然看着她，问：“争取什么？”
　　“就这样把公主让给雷姆德·库尔苏拉？”朵拉轻轻地撇嘴，“他没有足够的实力留住她。特林西会毫不迟疑宣布他们的婚约无效，然后让他的一个儿子成为梅蒂雅的丈夫。”
　　赫留克的脸上没有表情，“希莉雅因为是艾尔尼妲王后，被乌疏林的大臣反对。如果梅蒂雅和我结婚，成为吉瑟的王后，就不得不像希莉雅一样放弃继承权。”
　　“原来如此。”朵拉微笑，“和吉瑟的王后相比，王更希望她成为乌疏林女王。”她说完叹口气。赫留克不动声色地问：“叹什么气？”
　　“吉瑟的后座不可能有主人了。”朵拉说，“为了表达王的坚定不移的爱意，让乌疏林女王对你心存愧疚或者恻隐，吉瑟的后座还是那样空着好了。”
　　“你始终喜欢喋喋不休。”
　　朵拉笑着说：“因为王太迟钝了，我不说出来，王永远不会发现我对你的了解。”
　　“朵拉，我在你眼中是头脑不及你聪颖、外交手段不如你灵活、性格不如你沉稳的莽夫吧？如果你不说出来，我就没法跟上你的思路、不能体会你的良苦用心。”赫留克看着夜色中那条白色的裙子，悠悠地说：“可是在我的生命当中，有那么一瞬间，只言片语也没有说，就和一个人完完全全地互相了解。”
　　此时那条白裙正悄悄地离开露台。
　　赫留克看着她的身影消失，轻轻地咬牙说：“我是吉瑟人，用刀和拳头表态、用拥抱和吻说爱的吉瑟人，然而现在，我不得不放开她，放置一把雕刻王冠的空椅子，诉说我依然爱她。”
　　朵拉对他激烈的措辞感到惊异，痴痴地摇头。赫留克短促地干笑了一声，紧接着呼出一口气，恢复平常的样子。
　　“我必须去调整一下心情。请你拿出灵活的外交手腕，帮我维持宴会的欢悦吧。”说完，他撇下近百名客人不告而别。

　　尤里狄斯特坐在曙光塔狭小的窗户边，望向下方：王宫的大宴会厅里灯火通明，欢声笑语一直传到曙光塔顶。他一边跟着优美的舞曲哼唱，一边不住地冷笑：赫留克不会用这种自欺欺人的方法带给子民信心，应该是朵拉的策划。太幼稚了。这只能说明，她根本不懂得与迦兰为敌是怎么回事。
　　楼梯突然传来响动，不止一人向上走。尤里狄斯特没有改变悠闲的坐姿。两名高大结实的士兵先走上来，不由分说一左一右架起王子。赫留克跟在他们后面上来，轻轻挥着手里的马鞭。
　　“通常我不会亲自干这种事，不过，今天真是让人郁闷的一天。”赫留克走到王子面前，一把撕掉了他的上衣，目光落到他腹部，不由得皱眉：“斯卡维说他那一刀几乎刺穿了。没有伤疤……这也是她干的？”
　　尤里狄斯特的双臂被那两名士兵紧紧扣住，挣不开。赫留克卷起王子的上衣，狠狠塞到尤里狄斯特嘴里，回手一鞭抽在他身上。王子咬牙不出声，赫留克想了想，抽掉他嘴里的破布，又狠狠地打了一鞭。尤里狄斯特哼一声，咬紧牙关，没有叫。赫留克微笑起来。
　　一鞭接一鞭，尤里狄斯特很快血肉模糊。吉瑟王没有停手，直到马鞭打断了。赫留克看了看，丢下那根滴血的马鞭，抓起王子的头发，发现他紧咬牙关还没有昏过去，很满意地说：“战船的事，先这样吧。”
　　他从腰带后侧抽出另一根马鞭，命令士兵们：“给他转个身。”挥了挥那根新马鞭，阴沉地对王子说：“现在算一算上回穿过吉瑟的账。”

　　梅蒂雅离开宴会厅之后，在王宫最大的喷泉旁找到正编写新曲的莱兰。“我想请你帮一个忙，不知道你是否愿意。”梅蒂雅说：“我想请你去乌疏林，为特林西王歌唱。”
　　莱兰马上明天她的意图，提醒说：“我的歌声可以治疗疾病、消除伤痕，但无法让人返老还童、死而复生。”
　　“我不知道特林西王的病还有没有救，只要能稍微延长他的生命，不要在这个时候，发生乌疏林的王位纠纷。”梅蒂雅说着，惭愧地搓了搓手，“我总是向你提出这样那样的要求，却从来不能为你做点什么……如果有我能为你做的事情就好了。”
　　莱兰惊讶极了，“公主，如果你以为我的迟疑是因为得不到回报，那是对我最大的侮辱。”他轻轻拨动琴弦，微笑说：“我从来没有觉得，我和公主之间是给予和索取的关系。恰好有我能帮上公主的事，所以我做了。就算你想要回报我，我也想不出来有什么需要你去做啊。”
　　梅蒂雅听了呆住，叹了口气：“世界上有你这样的人，也有雷姆德那样的人。”
　　“我想，雷姆德少爷只是无法确定别人需不需要他的感情。” 吟游诗人一边为竖琴调音，一边说：“交易是直观的事，你拿出一件东西、对方拿出钱，说明他需要你的这件东西。但是感情很复杂。他应该是不擅长处理。只有附加了条件，他才可以准确地做出判断。”
　　梅蒂雅瞪圆眼睛，“感情，难道不是用‘感觉’来判断的吗？”
　　“并不是每个人都有丰富、准确的感觉。”吟游诗人笑起来，“他很怕出错。凡蒂诺城跟丢了你的那一次，他好像很受打击。”
　　“你看了他的记忆！”
　　莱兰做一个“嘘”的手势。梅蒂雅还是忍不住问：“你看到什么？”
　　“我只看到一点点，还有天上的那个。”莱兰指了指天空中的星座，“他为你做的，你都不喜欢，他不知不觉开始模仿送给你山茶花的尤里狄斯特。这算是巨大的进步吧。”
　　梅蒂雅睁大眼睛打量他：“你在为雷姆德说好话。”莱兰无声地笑了笑，说：“因为我放弃了——我对公主的感情，大概更像是尤里狄斯特对希莉雅，同类人之间的好感。我不可能像王子那样，强行要这种感情变成爱，所以，最好还是在适当的地方停下来。”
　　他好像怕听到梅蒂雅评价，略显匆忙地开始弹唱一首歌谣。
　　南方人心目中的两位创世神，是火神格里尼奥和他妻子洪水女神扎依露。这块大陆古代时而干旱，时而洪水，是因为两位神明个性强烈，互相争夺对南方、对婚姻的主宰权。
　　最终他们离婚了。扎依露赶走格里尼奥，令南方变为湖泽的世界。而格里尼奥带走他们所有的孩子，风神、梦神、生命神，所有的神。南方人认为，众神的神谕时而灵验、时而不灵，是因为他们有的时候回到母亲家，大多数时候在父亲的秘密住所。
　　来自北方的女神伊莱达化身为蕾妲，和扎依露争夺南方。两位女神的竞争会持续很多年。当扎依露彻底落败、神庙被毁之后，火神格里尼奥将回到南方，紧接着他的孩子们也会陆续回归。神代将再度重现于南方大地。
　　“这是南方史诗，也有人说是预言。今天很多人说，你摧毁扎依露神庙的那天，天空中出现火焰之神。格里尼奥回来了。”
　　梅蒂雅张了张嘴，无力地坐在水池边的木秋千上。“那个不是格里尼奥。”
　　“我知道。”莱兰悠然拨动琴弦，“但预言不一定是用我们一眼看懂的方式书写。你觉得，古代预言家看到图穆，会怎么想呢？看到我，会怎么想呢？”
　　梅蒂雅轻轻摇晃秋千，无法回答。
　　“我在收集这些史诗的各种版本。”莱兰轻声说：“也许以后……我不仅仅会在诗歌里看见他们。”
　　梅蒂雅靠在秋千下宽大的靠背椅里，也轻声说：“唱一首吧。”莱兰便开始唱一首温柔的预言诗歌。
　　梅蒂雅听着喷泉和莱兰的歌声，晃晃悠悠的，竟然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