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之棘》弥幸

188、第 188 章

　　这场行动折腾到黎明，没人还留有睡意。沉默地收拾营地时，每个人都有了新的心事。贝琪小声对梅蒂雅说：“拉斐格的队伍里有迦兰奸细。”
　　梅蒂雅苦笑了一下，“帕洛瓦哪里没有迦兰的奸细？”
　　“公主能够很轻易找出奸细是谁，只要在每个人身上碰一下。”
　　梅蒂雅消沉地说：“需要我的时候，大叫‘梅蒂雅’。当我需要他们的时候，丢下一句‘这是战争’。找出那个奸细，让艾尔尼妲人刺穿他的心脏？如果拉斐格想这么做，就凭自己的智慧去找吧。”
　　她说完转身走向被捆绑的泰米特身边。少年被捆住手脚，坐在尤里狄斯特身边。在少年仰头怒视的目光中，梅蒂雅蹲下身，平静地问：“你几岁？”
　　“十五岁。”红发少年扬起下巴回答。
　　“十五岁就上战场？”梅蒂雅话说一半，被尤里狄斯特打断。
　　“迦兰人的性命和艾尔尼妲人不平等，对吧？”尤里狄斯特的口气仿佛嘲讽，“那三十个艾尔尼妲人死时，你哭得死去活来，险些搭上自己的命。相比之下，迦兰人的性命不值得你落泪。梅蒂雅公主，说什么生命不能用数量衡量，说什么需要你帮助的人向你求救更重要——可你眼里的性命同样有贵贱之分。虚伪的女人。”
　　梅蒂雅始终注视别处，眼睛不与他对视。“那么你呢？”她悠悠地说，“希莉雅要求你做的每一件事，你真的全部竭尽所能为她做到了？根据我的记忆，迦兰至今没有签署婚约公约吧？自私的男人。”
　　“勒克蕾雅怎么办？”尤里狄斯特突然冒出一个很久没人提起的名字。梅蒂雅忍不住转动眼睛看他。
　　王子愤愤不平说：“希莉雅得到自己想要的婚姻，要求全世界每个人尊重她的婚姻、保护她的婚姻。可我妹妹呢？如果勒克蕾雅失踪之后，在帕洛瓦的某个地方，由于某些可怕的原因，成为某个男人的妻子但过着水深火热的生活——难道要我承认这桩婚姻有效吗？我没有看见我妹妹的尸体，就不可能放弃这种可能，不可能签署那个该死的公约！”
　　泰米特不住点头赞同，而梅蒂雅吃惊地说不出话来。
　　尤里狄斯特冰冷的眼睛直视她，口气也充满疏远的寒意，“公主，帮我转告拉斐格和你姐姐——在我眼里，迦兰战士比艾尔尼妲人珍贵一百倍。所以我的士兵，不是三倍数量的奴隶能够偿还。”
　　“你自己去说。”
　　梅蒂雅的拒绝换来尤里狄斯特冷笑：“你不是艾尔尼妲人专属的正义使者吗？传话是使者分内的事吧？”
　　梅蒂雅咬着嘴唇瞪着他，尤里狄斯特仍旧面不改色。两人互相瞪着眼睛不说话，泰米特在一旁恶狠狠地评价：“王子的错，怪她也没有用！”
　　这时候吉瑟士兵牵来囚车，充满敌意地命令王子和泰米特上前。尤里狄斯特冷哼一声站起身，顺手提起泰米特，再没有回头看梅蒂雅。
　　泰米特的双脚被绳子捆住，没法迈开大步走，一边碎步移动一边抱怨：“因为王子不想第三次对她挥刀——你有那张纸的守护，却连试也没试！白白错过机会！”
　　“住口。我爱她。”
　　泰米特好像挨了晴天霹雳，吃惊地合不拢嘴，“可是你、你刚才还——”
　　尤里狄斯特在囚车里找到最佳位置，坐下之后漠然说：“我爱她，可是不能因此宽容她所有的行为。但是，争吵和指责，不会影响我爱她。”
　　王子坦率地回答仿佛第二道霹雳击中泰米特，他连受两次重击，再也说不出话。
　　一直注视他们的拉斐格王，这时候掉过头，发现梅蒂雅也在注视囚车。她察觉拉斐格的目光转向自己，马上别过脸，避免和他目光相遇。
　　“九个人太少了。”拉斐格对希莉雅说，“迦兰唯一的王子，不可能只派一个毛头小子带那么几个人前来营救。”
　　“我们当中有迦兰人的奸细。”希莉雅额头上阴云密布，“离开台伯城第一天就遇到袭击，不可能是他们凑巧赶上。”
　　“奸细也可能混在吉瑟士兵中。”拉斐格知道她多不愿意相信自己培养多年的士兵会出叛徒，说：“吉瑟士兵，还有朵拉带去的乌疏林人，都有可能。只要梅蒂雅碰触他们……”
　　“如果她肯这么做，我们此刻就不是坐在这里聊天，而是在亲手处决奸细。”希莉雅叹气，“她立下血誓，不用归无之力抹杀生命。那时候她以为，归无是她拥有的唯一能够杀人的力量。但是，任何一种力量，都能变成杀人工具。尤其是亲眼看见你处决迦兰人，她的力量不会再用于人类互相残杀。”
　　拉斐格将双臂交叉在胸前，淡淡地说：“她从没有经历真正的战争。在战场之外大谈仁恕，谁不会？她只有知道真正的战争是什么样，才能了解我们的决定。”
　　希莉雅望向囚车，担忧地说：“我们的决定，对她来说，也许不重要了。”拉斐格沉默了一会儿，果断地说：“在她想清楚自己的立场之前，不能去伊德布林克旁观审判——迦兰人虽然不好对付，但你妹妹更棘手。”

　　在不远处无所事事的贝琪大婶，一直在假装等候出发。听到这些话，她慢悠悠晃到照顾利克的梅蒂雅身边，干脆地说：“送他们越过国境，到艾尔尼妲的国土上，你就去乌疏林。”
　　“艾尔尼妲的国土上，就没有迦兰人了吗？”
　　贝琪耸耸肩，“我不知道迦兰人会不会出现，但我知道，你已经不受欢迎了。艾尔尼妲人不知道你是在保护他们，还是在保护尤里狄斯特。”
　　“我想保护公正。”梅蒂雅冷眼看着艾尔尼妲士兵草草掩埋迦兰士兵的尸体，“但或许……战争里根本没有吧。”
　　莱兰同情地看着梅蒂雅，轻声问：“如果艾尔尼妲人能给他公正的审判，你能接受结果吗？”
　　梅蒂雅抬起头望向他，眼中充满深邃的哀伤，贝琪和莱兰都吓了一跳。
　　“唱首歌好吗？”梅蒂雅冒出一句不相干的话，目光飞快地转向远处。“我突然觉得非常累。”
　　贝琪和莱兰面面相觑，没有追问她为什么突然悲哀。吟游诗人充满磁性的声音化为异国情调，他用被遗弃的雌龙的故事，重新演绎了西海岛国卢蓓卡的民谣。
　　歌声飘入王子的囚车。空间本来就狭小，此刻还多了两名紧盯他们的艾尔尼妲士兵。尤里狄斯特熟视无睹，听着温格尔语演唱的歌，小声同泰米特交谈：“下一组在哪儿？”
　　他用的是绥里方言，确切地说，应该是古代萨杜梨文明所使用的萨杜梨语。这种语言只允许萨隆尼家族学习和使用，标志他们是古老文明的血脉，千年贵族，那块土地的后裔。其他人擅自学习和使用绥里方言算触犯迦兰法律。尤里狄斯特因为是朵依布兰妮娅·萨隆尼的儿子，从小和表兄弟一起学习了绥里方言。
　　泰米特用同样的语言回答：“安排在下个点接应，我们不出现，他们知道该做什么。”艾尔尼妲士兵听不懂他们的话，怒斥：“不准交谈！”
　　“否则呢？”少年说了一句地道的艾尔尼妲语，扬起下巴狠狠瞪士兵。双方怒视对方，僵持几分钟之后，泰米特继续用绥里方言不慌不忙地说：“朵尼娅王后下达的指令是抹杀一切障碍营救王子。如果希莉雅和梅蒂雅阻挠迦兰士兵，成为我们的障碍——士兵们会除掉她们。”
　　艾尔尼妲士兵率先出手，一拳打在不肯闭嘴的少年脸上。泰米特吐掉嘴里的血，用艾尔尼妲语流利地说：“蠢货，你怎么可能用拳头让萨隆尼家的人闭嘴？”士兵没废话，从王子身上撕下一块布，塞进少年嘴里。
　　囚车开始缓缓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