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之棘》弥幸

25、第 25 章

　　这天晚上，昏迷中的梅蒂雅被人唤醒，看到有个侍从官站在床边。见她醒来，侍从官就宣读了王子的最新命令，不管她有没有听见、有没有理解，他读完就带走梅蒂雅的侍女们，只为她留下一个人。
　　梅蒂雅努力集中精神去弄明白怎么回事，但作用不大。
　　古血之力需要坚韧的意志来控制，情绪失控是他们的大忌。而她强烈动摇的情绪造成了失控，她不得不勉强自己，困住那股时起时落的力量。
　　最糟的是，阿方索窥探她内心的那一刻，他激烈的情绪也侵入她的内心。他经历过五次圣眠，五次！梅蒂雅懊恼地想。他已经太强，他们之间悬殊的差距是一道鸿沟。她无法平息他留在她脑海中的情绪。
　　每一次他的记忆在她脑中嘶吼，她都要心跳加快。本来他们两人接近的时候，古血之力就会产生比平常更强的反应，因此他们约定不向彼此释放力量。现在一切都乱套了。
　　归无之力在反噬，消耗她的体力，速度太快，很快她会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
　　可怕……好可怕……她看着自己消瘦的双手：在莉斯奇雅无人所知的新血统，令同类也惧怕的归无之力，最终让她也感到了恐惧。
　　死于自己的力量。这沮丧的念头又引发了一阵虚弱。
　　昏迷醒来之后，梅蒂雅艰涩地对仅有的一名侍女说：“我要给艾尔尼妲王后写信。如果会死，我应该到姐姐的身旁，由亲人看着我离去。”这句话仿佛遗言，侍女迅速转至王子耳中。
　　“让她写信。”尤里狄斯特理智地做出判断。
　　希莉雅很快传来回音，她要亲自来接她的妹妹。迦兰宫廷对她的决定感到意外——发誓不踏上迦兰领土的希莉雅，为了她的妹妹打破誓言。只有尤里狄斯特好像早就预料到似的。
　　本来两个国家的关系再度缓和，甚至要安排王子的访问，突然急转直下，她的妹妹失去庇护，随时可能死掉。依希莉雅的脾性，必然要亲自赶来弄清事实、保护她的妹妹，她才会安心。
　　尤里狄斯特摩挲希莉雅的来信，内心不住大声呼喊：快点来吧！
　　她那可恶的妹妹只是利用他的关怀，等候心爱的男人，等到之后就将他弃如草芥。为什么他不能利用梅蒂雅，等候他心爱的女人？
　　他内心焦急地渴望见希莉雅，比从前任何时候更迫切地想要看见她，想要握住她的手，想要把她抱在怀中——哪怕她会立刻挣脱，她的挣扎也能够让他的心安定下来。他的追求和她的反抗，才是正常的，是令他痛苦而眷恋的爱情。
　　梅蒂雅……是意外，她不应该让他难过。

　　“可是那个公主，能不能撑到她姐姐来呢？”御医对此非常怀疑。“梅蒂雅公主已经虚弱到难以挽回的局面，而且她仍然不能进食，再这样下去，随时可能……”
　　“要让她活着。”尤里狄斯特简单地下令。“一定要让她进食。”
　　御医禀报说：“王子，集市中的温格尔商人们带来很多有效的新药。我亲身试过几种，的确有不错的效果。如果您允许，我想，是时候在梅蒂雅公主身上使用一些新药物，反正她……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
　　“随便你。”尤里狄斯特冷酷地说：“只要她能活到希莉雅王后抵达安璐特。”
　　御医退下之后，亲自去找到温格尔商人，向他们解释事情的严重性。
　　“雷姆德少爷的未婚妻要死了？！”温格尔的商人们大惊失色，立刻行动起来，从各自携带的药品中找到最珍贵有奇效的，自信地声称：“这些是来自世界各地的奇药，即使死人也能够活过来。”
　　“别夸大其词。公主已经昏迷了。”御医小声告诉他们，“听宫女说，最近五天，她仅仅在昨天夜里醒来片刻。”
　　温格尔的商人们交头接耳，讨论谁的药能够救治公主。最后他们派出代表，一个蓄着胡须的青年。“请相信我的药。”青年说，“这药救过一位重要人士的性命。当时她的情况比现在的梅蒂雅公主还要凶险。但是我必须亲眼看见公主的病况，才知道使用多大剂量。”
　　御医没有太多选择，再三叮嘱他：“公主所在之处是王宫内院，你不能随意看，更不能随意走动！否则触犯了王令，性命难保。”然后带着青年进入迦兰宫廷，步入公主的卧室。
　　金发公主孤零零地躺在宽大的床上，身边只有一个侍女。
　　流落异国的公主，况且还不是友邦的公主，失去了庇护人尤里狄斯特王子的欢心，难免会落得如此下场。青年为她感到辛酸，请侍女去取热水。
　　在御医的注视下，青年从随身的包袱里取出一只木匣，匣中整齐摆放几支琉璃瓶。他取出其中一支，对着阳光审视其中粉红色的液体。侍女取来水之后，青年向水中滴了三滴，让侍女和御医扳开公主的嘴，将药水灌下去。
　　公主没有明显的反应，御医疑心这药水并不对症。青年却相当自信地说：“请耐心等一个小时。”他不急着离去，就在公主卧榻旁席地而坐。
　　不到一个小时，梅蒂雅睁开眼睛，目光渐渐清明。御医松口气，去向王子禀报。侍女扶公主坐起身，梅蒂雅疑惑的目光看见青年，立刻认出来：“贩卖金丝雀和花种子的人。”青年怕惊吓到她似的，用温柔低沉的声音说：“我也贩卖药材和成药。很荣幸能为公主效劳。”
　　梅蒂雅闭上眼睛休息片刻，说：“我饿。”侍女欢喜地跑出去张罗饮食，顺道通知担忧公主的卡德琳娜大祭司。
　　房间里只剩下梅蒂雅和青年。梅蒂雅伸出手，说：“请到这儿来。我还没有好好看清你。”青年走上前亲吻她的手臂，她颤缩了一下，轻声喃喃：“是你……你的样子为什么变了？”
　　“认出我了？”青年吃了一惊，更多的是惊喜。
　　“雷姆德·库尔苏拉。”梅蒂雅没有告诉他，在碰触的时候她能够感知他。“你为什么来到这里？”
　　“混在温格尔商人中，暗查他们经商的经历。”雷姆德说，“是否买卖违禁货物，有没有不干净的生意，还要探查沿途的税卡，新上任的官吏对待商人的态度，地方政策是否有变，哪些货品紧俏、哪些滞销，诸如此类。”
　　梅蒂雅微笑：“伪装十分精细，就算熟人迎面遇到你，也分辨不出你的身份吧。”
　　“那么公主又是怎么识别呢？”
　　“秘密。”她说话时好像累了，靠着枕头深呼吸。“你给我喝了什么药？”
　　雷姆德不情愿告诉她，含糊地回答：“是一种非常珍稀的药水，据说是海盗龙为爱情所流的眼泪，能赐给濒死的人充沛的生命力。公主，你感觉怎么样？”
　　“心……本来很沉重，现在却有种轻盈的感觉。”她叹口气，“可是，能持续多久呢？”
　　雷姆德注视着她苍白的面孔，摇头惋惜：“为什么让自己变得如此悲惨？”梅蒂雅苦涩地微笑，说：“是不是因为我被你父亲诅咒了？我的婚礼果然也无法顺利。”
　　“原本打算结婚了吗？和谁？尤里狄斯特？”
　　“不。我告诉过你，我有未婚夫。我被他抛弃了。”
　　雷姆德的烟蓝色眼睛沉默地盯着她，半晌之后他叹口气：“那么你终于知道，你弃我而去的那天，我所感受到的痛苦。我期待着一场婚礼，却被手持金木樨的佳人弃之不顾。”
　　梅蒂雅无精打采地摇头。雷姆德不肯放弃，继续劝道：“对公主而言，只是无知犯下的错误，但对我而言，你是我认真选择的新娘。如果你愿意和我回卢蓓卡岛，还有一场婚礼等着你。我保证那场婚礼会抚平你的悲伤。”
　　“过了这么久，你还固执地纠结于这件事？”梅蒂雅说：“我的悲伤？唉，雷姆德·库尔苏拉，除非你离开自己生长的世界、被无比重要的人抛弃，否则你根本不知道我的悲伤啊。”
　　“我知道。”那双蓝眼睛坚定地注视着她。“我也知道，差点因此死掉，是怎样可怕、可悲的经历。”
　　梅蒂雅有些吃惊。“你……也来自莉斯奇雅吗？”
　　“不。”他微笑着，轻轻拍了拍梅蒂雅的手，“就算同在帕洛瓦的天空下，人们也是生活在不同的世界里。我来自另一个世界，你所不知的世界。”梅蒂雅似懂非懂。
　　“你可能觉得，庭园选婚这种形式非常草率。但在那个庭园里，我慎重地选择打算共度一生的女人。”雷姆德轻声说，“那数十位名媛的各种情况，我查得一清二楚。吸引我的却是用斗篷遮住脸，东张西望的不速之客。我想看你的脸，第一眼看见你的金发就知道你是谁，也骤然明白我在期待什么样的新娘。你觉得是一场误会，而我觉得，这就是命运的安排。”
　　梅蒂雅不知所措，而雷姆德说完长长地吐了口气，仿佛放下心里一块大石头：“得知你再度降临帕洛瓦，我一直想把这些话告诉你。可是迦兰人像关着金丝雀一样关着你。”
　　卡德琳娜大祭司这时候走进来探望梅蒂雅，雷姆德撤回手，说：“公主，给我一个机会。我将在安璐特逗留，如果你的心意改变，就让御医来找我吧。”
　　卡德琳娜对这气质不凡的青年商人感到惊疑，但她更担心梅蒂雅的身体状况，便没有追问。梅蒂雅目送雷姆德走出房间，低沉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