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之棘》弥幸

55、第 55 章

　　希莉雅打算结束在德鲁的访问，尽快带梅蒂雅回国。旅行原本是希望异国风光帮助梅蒂雅打起精神，但德鲁已经不再能够让她宝贵的妹妹快乐。而且尤里狄斯特……他最近的举动令希莉雅感到不安。
　　行程很快安排妥当，临走之前的几天，梅蒂雅每天到湖边去走一圈。
　　那是阿方索扑起流萤的地方，那是他们跌倒的码头……她的赤脚踏上他们曾经碰触过的地方，就能够一遍遍浏览那天晚上的记忆。无论看多少遍，她还是无法咒骂赫留克诱骗了自己。心跳加速，血脉鼓动，每寸肌肤都大声呼喊：这才是你的另一半，阿方索不是！
　　她没有告诉任何人，甚至自己也不敢正视这个声音：去找回你的另一半吧！只有他能让你成为一个正圆。
　　正圆……
　　“你怎么知道，斯隆是你的另一半？”曾经有一次，她和凯特进行了女人之间的对话。“你怎么确定就是他？将来有一天，你会不会感觉，你的另一半其实不是他，是另一个人？”
　　凯特笑得非常坦率，“亲爱的，不会有那种事。血统之选不是一种情绪，不受感情影响。”
　　“什么是血统之选？”梅蒂雅没听说过。
　　凯特一边盯着二十五层高的纸牌之塔，小心翼翼地移动一张纸牌到顶部，一边说：“一种进化——我们从古至今数量稀少，从某个时刻开始，我们产生一种本能，可以从亿万人群当中，甄别出最佳配偶。这种感觉不像机器计算数据那么简单机械，而是一种本能反应，硬要说是直觉，也不为过。”
　　梅蒂雅沉默了，专注地盯着纸牌塔，消除其中一些纸牌，但不让它倒塌。“这种感觉，是双方都会有，还是只有一方会产生呢？”
　　凯特瞥她一眼，“我和斯隆都非常确定。怎么了？”
　　梅蒂雅欲言又止，没能控制好力量，消除了一张主要的承重牌，纸牌塔扑簌簌地坍塌。“我到现在也没弄明白。”她为难地说：“我不是很确定……阿方索是怎么确定，我就是他的半个阿什隆特呢？如果事实证明我其实不是，让他失望……”
　　凯特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笑笑说：“这件事情只有他能解释。你愿意相信他吗？”
　　梅蒂雅想了想才回答：“愿意。”
　　“那就没什么问题。”凯特的头发散开，长长的发丝忽如化为灰烬一般四散。数不清的灰尘微粒托住、裹住每张纸牌，眨眼功夫，纸牌塔又重新搭起来，灰尘飞回凯特身后，重新化为长发。
　　“他不会说谎。而且事实证明他在不断变强。来吧，继续练习。你不会让他失望。”
　　不对！全都错了！
　　那个夜晚，她和一个几乎陌生的人，一起跌倒在码头上。只是摔倒而已，站起来笑笑才是正常的反应。可是在那之前仅仅是不讨厌的赫留克，忽然变成了想要托付终身的人……
　　她一直认为，正圆是阿什隆特们创造的一种说法而已。她从不认为这件事的意义比其他事更大。此时此地，她却听到了正圆的呼声……催促她、挑唆她，她渴望完成——那种诱惑无法以常理说明。
　　她的本能知道，只要和他在一起，她将脱胎换骨。一个全新的她，在他们的未来等待此刻的她迈出一步。
　　不行。她的理性对抗那股诱惑。归无的力量，即便再强大，又能怎么样？为了它，失去她对待婚姻和爱情的底限？绝不可能。
　　她陷入无法向人诉说的苦苦挣扎，总是垂头丧气地坐在码头，双脚浸在湖水里。现在有再多的鱼来骚扰她，她也无动于衷。
　　“梅妮。”有天有人柔声呼唤，梅蒂雅正沉浸在回忆的画面，残像中的赫留克也在唤她的小名。梅蒂雅以为是赫留克回来了，飞快地转过上身，却看见尤里狄斯特带着小狗在她身后。也许他是在跟小狗说话吧。她失望地转回身，用脚趾拨弄水花。
　　“你不高兴吗？”尤里狄斯特在码头前端的另一角坐下，距离她只有半步之遥。他真的在跟小狗说话：“告诉我，怎么能让你开心？”
　　小狗当然不会回答他。看到王子忧伤的眼神，那个梅妮也变忧郁，乖巧地蹭他的指尖哄他开心。尤里狄斯特抚摸小狗，缓缓地说：“我要回国了。如果回程中有你，一定不会寂寞。可是我要回去的地方，对你来说，根本不重要。重要的回忆都在这里。”
　　码头很窄，他的声音就在梅蒂雅耳边。他的口气温软，她抿紧嘴唇，没有出声。
　　“只要你肯忘了这王宫和这湖边发生的一切……”王子像是自言自语。“我们能不能重新认识？这次我会多给你一次谈判的机会，让你有机会申辩、直到我能懂得你想表达的道理，或者让我有机会得到你的原谅，行吗？”
　　他伸出手，伸展手臂将手放在梅蒂雅肩头，“我不想看到你的脸上有这种表情。”
　　梅蒂雅倚着码头的木桩没有说话。她的手放在木板上，触摸那天晚上的赫留克。强烈的情绪渗入尤里狄斯特的指尖，他脑中恍然出现一幅不可思议的感受：她靠在赫留克的胸前，心跳仿佛喧哗，血流仿佛沸腾。
　　“这是你的内心吗？为他……如此失态。”尤里狄斯特的声音充满失落。“只是几天而已。”
　　“他的内心很坦率。”梅蒂雅慢悠悠地说，“他的吻里没有杂乱的声音。炽热但是宁静，亲吻我的时候，没有企图展示给谁看、炫耀我和他关系亲密，也不是把我当做谁的妹妹、谁的替身——他的眼睛看到的只是一个想要吻下去的女人。”
　　这几句话刺伤尤里狄斯特，他盯着湖面，觉得心快要沉到湖底。
　　梅蒂雅柔声唏嘘：“阿方索也有那样温暖的时刻，但有时候我有点害怕，他也一样。我们拥抱的时候，小心翼翼不去偷窥对方的心。也许，我内心想要遇到一个完全不设防，能够向我敞开心扉的人。可惜王内心的世界，还是距离我太远。”
　　她还没有抒情完毕，缠着绷带的手臂忽然被尤里狄斯特抓住。王子轻松把她扯到自己怀中。“尤里狄斯特，这样毫无意义。”梅蒂雅推开尤里狄斯特的身体，恼怒地站起身。
　　王子紧跟着站起来抓住她的肩膀，再也沉不住气。“毫无意义？在你眼里，我所做的一切表示，什么都不算吗？”
　　“你想表示什么呢？”梅蒂雅在他手中挣扎，“让我明白我只是你的宠物，必须得到你的同意才能向别人摇尾巴，只有你能够抱我、戏弄我？”尤里狄斯特寒着脸，抓着她的肩不放，直到她放弃挣扎，绿眼睛带着火星瞪他。
　　“你指责赫留克，说他为了让你有一瞬间的痛苦，伤害了我。可是你呢？你为了不让自己有一瞬间的痛苦，一样在伤害我！”梅蒂雅气呼呼地大声嚷。
　　王子不眨眼地回望她，说：“你不是能像读书一样读别人的内心吗？读我。”
　　“不！”
　　“读我。”尤里狄斯特把她的手掌按在自己的脸颊上，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梅蒂雅不服输地盯着他，说：“你的内心混乱到让我困惑。你到底想对我做什么？我不懂。嘲笑我用三天爱上一个男人。那么你自己呢？一边向我姐姐示爱，一边纠缠我，这是帕洛瓦认为理所当然的观念之一吗？”
　　她的话击中尤里狄斯特的软肋，他站着没法动，梅蒂雅趁机挣脱了他的手腕。
　　“梅妮。”尤里狄斯特敏捷的身手立刻抓住她。小巧的脸孔，和他孜孜不倦追求的女人一模一样。
　　梅蒂雅没有躲开他的双手，如他所求，从他的碰触中读取他的记忆，直视他的眼睛说：“每次希莉雅遇到危险，你就不顾一切，拿自己的性命冒险去救助她。为了她，不惜发动战争去争夺。只要看到希莉雅，就想和她走在一起、坐在一起、站在一起，一辈子在一起。”
　　尤里狄斯特的心，在她钢铁般的语音中颤缩，眉目之间漾起忧伤。
　　罔顾王子的责任、国家的利益，也要多一次机会和希莉雅在一起。哪怕牺牲再多，希莉雅每次还是会回到另一个男人的怀抱，即便这样，尤里狄斯特也希望她平安无恙，希望下一次还能再看到她，希望下一次还是由自己来拯救她……
　　这的的确确是他，迦兰王子尤里狄斯特的真心。
　　“这样爱着希莉雅的你，究竟想对我做什么呢？”梅蒂雅咄咄逼人地问。
　　此时此刻，她的绿眼睛，她的表情，和她姐姐多么相似。
　　“梅蒂雅·阿什隆特。”尤里狄斯特压低声音，喉头纠结她的名字，指尖摩挲她冷酷的小脸。“我的确是不顾一切追逐着希莉雅。我被她深深迷住了，全世界美丽的女人站在一起，我的眼睛也只会寻找她一个人的身影。就算她逃避我、敌视我，也不妨碍我爱她。我想感动她，也想强夺她，对她渴望到不知如何是好，这样追着她过一辈子我也情愿。”
　　梅蒂雅像是对他眼里的渴望感到讨厌，听到这里，想要别过头。尤里狄斯特不准许，生生地扳着她的面孔，仔细地端详她。
　　“可是心甘情愿的追逐中，也有心灰意冷的时候。你……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呢？”王子爱恨交加的眼神令梅蒂雅躲闪不及。
　　“你为什么要用希莉雅的脸出现在我眼前？而且这张脸上带着希莉雅不会对我展露的微笑，安心，娇嗔……为什么我渴望的表情，都在你的脸上？”他的手轻轻揉捏她的脸颊，“你让我分心了，梅妮。是你干的好事，现在你把那些表情收走，还来责怪我。”
　　梅蒂雅惊诧地推开他。“你太狡猾了！想念希莉雅的时候，在我身上寻找她的影子。现在又怪我长得像她——真是对不住，我们是双胞胎！如果换一件衣服、换一个发型你就分不清楚，那你最好离我远一点。”
　　“我想见你。”王子不肯罢休，“你不是她，可你是在安璐特和我一起度过七个月、我最重视的梅蒂雅。我不希望我们之间这样结束。”
　　梅蒂雅畏惧似的打个哆嗦，“现在我后悔没收下你的友谊卷轴。如果当初收下，只要烧掉，就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