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之棘》弥幸

57、第 57 章

　　“走了？”尤里狄斯特得到消息时怅然若失。她总是这样，不道别就跑掉，好像他完全无足轻重。
　　不是好像，他在梅蒂雅心里是实实在在的无足轻重吧？真可恶。
　　尤里狄斯特别过脸，不想在阿克斯的面前暴露出情绪，但阿克斯一瞬间就捕捉到他怅然若失的表情。
　　“刚好是和你湖畔谈心之后，梅蒂雅公主逃命似的溜之大吉。”阿克斯带着奇妙的欷歔，问：“从前就是因为你的表白太阴暗，坚定了希莉雅王后同迦兰断交的决心。这回你说了什么吓人的话？”
　　尤里狄斯特不理不睬。在他的朋友当中，阿克斯是最擅长处理爱情难题的一个。其他人，好像根本没有爱过。
　　也许和盘托出，阿克斯能够给出一套合理的解释：为什么全帕洛瓦的年轻女性奢望迦兰王子的怀抱，偏偏梅蒂雅在他的怀里暴跳如雷？为什么他费尽口舌委曲求全，她反而越发生气？为什么看到她抱着双膝坐在草地上哭，拎着她的鞋追过去的尤里狄斯特会变懦弱，只敢远远地看着不敢走上前？为什么被她推开的时候，身体会发冷……
　　尤里狄斯特很想找出答案，醍醐灌顶之后，再也不要为“梅蒂雅”的名字心慌意乱。但他又不想说出来。他不想承认迦兰的北极星正在心慌意乱。
　　“我是不是被诅咒了？”尤里狄斯特提起“诅咒”时话音很重，竟然像是认真的。“想要得到一个人真心相待时，就会遭到厌恶。”
　　“有可能。毕竟为你伤过心的人很多。不过，比诅咒更实际的是……”阿克斯装模作样地冥思苦想，说：“肯定是你选择了一个很差劲的时机，说‘我爱你’。公主无法面对你的爱意，才会匆匆避开。”
　　尤里狄斯特板着脸说：“我爱的人是希莉雅。爱上她的那一刻，我能感觉到灵魂存在，我的心里有种东西在发热、在向她靠近。那种全心全意的向往、情愿为了她牺牲自我，才是爱情。这种肤浅的焦虑绝对不是！”
　　“好好好，不是，不是。那你说是什么？”
　　“我只是……无法容忍！”尤里狄斯特想来想去，突然莫名其妙地生气起来，愤愤地说：“我已经快把自尊心剁成泥了，她根本不识好歹！我是尤里狄斯特·凯姆哈根！她算什么！只有公主的头衔，完全没有公主的内在。德鲁女王在宴会上给她介绍贵族，不到半小时她就弄错称谓和头衔。所过之处只要她一开口打招呼就有尴尬的笑声。咏唱诗歌的时候，把几十个字的重音搞错，唱得那么可笑。要不是她声音甜美，很多人当时就笑场了。以前指点她看过整个帕洛瓦的地图，她还是弄错外国使者是从东边来还是从南边来。简直就是一个废物！她竟敢践踏迦兰王子的自尊？！我无法承受这种侮辱！”
　　阿克斯完全不记得这些细节，瞪着眼睛无法插嘴。
　　尤里狄斯特换了口气，继续咬牙切齿：“除了有眼无珠的赫留克，还有谁肯用后冠换一个完全配不上王后头衔的公主？我绝对无法想象，介绍那个傻妞的时候，说她是‘迦兰王子妃’——简直羞于启齿、不寒而栗！结婚当然是要和希莉雅那样的女人，才算美满佳话！”
　　阿克斯很担忧地看着尤里狄斯特，自顾自摇头说：“尤里狄斯特……这简直是场灾难！”
　　“对吧？你也无法想象，迦兰未来的王后是那种傻瓜吧？”
　　阿克斯深沉地摇头：“你想和希莉雅结婚，却用这种眼神注视梅蒂雅、用这种语气谈论她——不仅梅妮无法接受，我这个旁观者也无法想象，这到底是什么性质的感情。换了是我，也要赶紧从这种混乱中逃走。尤里狄斯特，清醒一点，和她保持距离，暂时别再见她了。”
　　“不见就不见！那个自以为是的家伙！”宣泄完怒气的尤里狄斯特干脆不再理他。阿克斯不敢再激怒他，长长地叹了口气：“你先消消气。”发现尤里狄斯特根本没听进去，阿克斯悻悻地走了。
　　等在门外的迈尔修斯看见爱人那张沮丧的脸，忍不住关切，“怎么样？”
　　阿克斯一声长叹：“只好换一位公主当我的挡箭牌。尤里狄斯特的妒火能烧死帕洛瓦所有的男人。”迈尔修斯挑起眉，向阿克斯伸出手，说：“打赌输的人要出十个金币。”
　　满脸晦气的阿克斯狠狠拍他的掌心。“我没有输。不信你自己去问迦兰王子，他爱不爱梅蒂雅公主。他刚才郑重地重申，他只爱希莉雅一个人。”
　　迈尔修斯呵呵一笑，“让你先欠着。”说罢他再度端详阿克斯的脸色，感到奇怪：“你早就发现尤里狄斯特为公主神魂颠倒，怎么现在才开始担忧？”
　　阿克斯回头看看尤里狄斯特的房间，压低声音说：“因为我确信尤里狄斯特和梅妮不会在一起，才敢放胆调侃。可是现在不得不担心，如果他们两国联姻，迦兰不再担忧南方边境——那个为战斗而生的民族，倘若将矛头指向北方，我们的国家马尔古雅怎能安心入睡？”
　　迈尔修斯宽慰忧心忡忡的王子：“不会的。迦兰不知迎娶过多少艾尔尼妲公主，艾尔尼妲也以迦兰公主为王后，但他们几时结成真正的朋友？退一万步讲，结婚这种事情，放在尤里狄斯特这种王子身上，不是迦兰要他娶谁他就会乖乖听话，也不是他想娶谁迦兰都支持。”
　　阿克斯勉强打起精神，打个哈哈说：“也对。尤里狄斯特这样的王子，和我这样的王子完全不同——唉，好久没有回国，也该回到马尔古雅去看看了。”
　　尤里狄斯特暗自恼怒了一会儿，觉得自己为梅蒂雅发怒实在不值，反而对自己生气起来。讨厌这个莫名其妙的自己，讨厌这个做事完全找不出合理解释的自己。
　　“这么着急回国，到底有什么事在国内等着她？”尤里狄斯特试着从国家的角度去思考，但马上就冒出不安的想法：“拉斐格那家伙……听说她与吉瑟王私定终身，肯定着急了吧？想抓她回去，和斯卡维配对？还是又找到其他合适的人选？”
　　得到消息的侍卫说：“公主并不是回国，是独自去旅行。”
　　“独自旅行？”尤里狄斯特吃惊，“独自，是说一个随从也没有吗？身为一国公主，竟然如此轻率？”
　　仔细想想，她从来都没有公主的自觉。拿着姐姐签发的外交文件，带着侍从和翻译官，反而不是梅蒂雅了。
　　真自负！她打算晚上怎么过夜？食物吃完了怎么办？她会使刀，难道以为打猎跟格斗一样？就算碰巧杀到一只兔子，她会生火烤肉取暖吗？最重要的是，在安璐特城的横平竖直的王宫里，只要进了一扇门再出来就辨不清方向的她，会识别东南西北吗？这家伙，该不会以为独自旅行像去集市上走一圈那么简单吧？连马也没有带，打算徒步走到哪里去？
　　“利克，你有新衣服吗？”尤里狄斯特忽然问年轻的侍从。
　　“新衣服？”
　　“去买一身新衣服，新的腰带、鞋和短刀。做好之后把身上所有的东西丢掉，不必回来见我，穿着那身衣服，带着新的刀，去追踪梅蒂雅公主。千万记住，不要让她碰到你的肌肤。”
　　她只要碰触就知道物体上残留的记忆，如果碰到利克的衣服，一定能够知道是他派去的侍从，拼命甩掉。但是新衣服应该没关系吧。而且利克的脸……嗯，没有人比他更适合这个任务。
　　“隐瞒你的身份，盯紧她。如果需要，向我求救。”尤里狄斯特下达这命令的时候，内心有个声音说这毫无道理。她跟他有什么关系？在湖边跟他吵架的是谁？被她狠狠推开的人是谁？他们两人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保护她是艾尔尼妲人的责任。
　　可是这个声音迅速被打败。艾尔尼妲人不会告诉他，他们的公主私下同雷姆德·库尔苏拉有婚约；不会告诉他，拉斐格王想撮合公主和斯卡维将军；不会告诉他，公主为了下一次被人威胁的时候能够挥刀，每天练习武艺。
　　能告诉他这些事情的，是他留在伊德布林克的间谍们。他想知道的事情，从来都要靠自己的方法去弄明白，这次也不例外。
　　梅蒂雅一旦走出他的视线，就会吸引很多人的目光。不仅是雷姆德·库尔苏拉，不仅是赫留克，她会遇见一个又一个陌生的男子……
　　尤里狄斯特的心被嫉妒的毒蛇咬了一口，慌忙对自己说：不想了，再瞻前顾后，梅蒂雅不知道走到什么奇怪的地方去。
　　他又对自己说，她毕竟是艾尔尼妲的公主，希莉雅的妹妹。就当是他出一点力为希莉雅分忧，让希莉雅少为那个傻妞操一份心。
　　尤里狄斯特说服了自己，转头眺望窗外的风景，却看见了窗台上的漂亮的鞋：梅蒂雅匆匆逃走，遗忘在湖边的鞋，他拎着去追她，最终却没能给她穿上。
　　他总是留不住她的脚步。
　　尤里狄斯特盯着那双鞋，忍不住冒出一个绝对无法成为理由的念头——
　　我爱她。
　　这念头出现的一刹那，烦躁的内心忽然平静。他马上打个激灵，轻轻讥笑：“这怎么可能是爱？别开玩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