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之棘》弥幸

62、第 62 章

　　酒馆里的男人们开始鼓掌叫好拍桌子撞杯子。
　　两人倒满了酒，不停手地举杯。人们亢奋的心情再次被震骇取代。这两人好像生怕桶里最后的酒被对方抢走似的，飞快地喝、飞快地盛，却不见他们显露一点醉意。
　　“梅蒂雅，酒好喝吗？”男人抹嘴的间隙问，“对女人来说太辛烈了吧？”
　　“坦白说我不懂品酒，不过……没什么味道呢。”梅蒂雅舔舔嘴唇。男人一瞬间好像看呆了，目不转睛地凝望她露出的下颌，她的舌尖和柔软的双唇。梅蒂雅没有注意，不无遗憾地向酒桶里看一眼，“空了。要再来一桶吗？”
　　“已经没了？”男人也伸手去拿，身子晃了一下，栽倒在桌子上。酒馆里的人哄堂大笑。
　　“啊！醉倒了！”梅蒂雅急忙扶起他，东张西望地问：“谁是他的同伴？”
　　两个无可奈何的男人走上前，一左一右架住丹姆的肩膀，说：“交给我们吧。”他们的肌肉结实，每个人的手臂和腿上都有明显的刀疤，绝不是猎人和樵夫。利克只在战士的身上见过那样的伤，顿时警觉起来。但他们没有多看利克和梅蒂雅，抬着醉倒的丹姆，丢给老板娘一只钱袋，“里面是酒钱和那位小姐的食宿费。”
　　“多谢！”梅蒂雅开心地向他们挥手道别。利克拉住她的手，恨不能立刻飞入房间，把她锁进柜子里藏起来。“小姐，你实在太胡来了！”他气得脸色发白。
　　如果让王子知道，会怎么想？一定会觉得他无用，连这么一个弱小的女人也无法保护。
　　“胡来吗？”梅蒂雅走入客房之后，把风帽推到脑后，拭去前额的汗水。“利克到现在还是对我一点信心也没有呀！”利克观察她的面容，她还真是面不改色心不跳！
　　“我的酒量……”梅蒂雅打算自夸一番，但是想到她喝的并不是酒，并不值得太得意。她不打算告诉利克，她喝下的是水——酒舀入杯中后，就去掉其中的酒精。而且，水也只喝了小半杯，另外一半消除了。
　　尽管亲眼看到她安然无恙，利克还是一脸不高兴。“你生气了？”梅蒂雅不明白原因。“我没有吃亏啊！”
　　利克沉下声音说：“下一次可以让我抽刀吗？也许小姐不相信我可以打败一屋子莽汉，也许我会失败。但我不想躲在你的身后。旅行当中，应该由强有力的旅伴保护柔弱的。”
　　梅蒂雅睁大眼睛怔了，很快微笑起来：“谢谢。这样说也许要冒犯你，不过……我是我们两人当中比较强的。”
　　“即使如此，可不可以让身为男人的我先尝试一下，再由小姐去逞强？”
　　梅蒂雅看见他认真的眼神，用力点头说：“好吧！但利克不要太勉强，要记得还有我在。”
　　利克舒口气，打量房间。小而且不算洁净，楼下的吵嚷听得一清二楚，看来到天亮也未必能清静。他实在不敢恭维，可梅蒂雅已经开始收拾床铺，他不得不挤出一句称赞：“有免费的地方住宿，真不错。”
　　得到他的认可，梅蒂雅当仁不让：“既然免费的房间是我争取的，就把床让给我吧！利克睡地板行吗？”
　　“没有问题。”利克躺下之后忍不住笑了：“不知道那个叫丹姆的家伙，现在怎么样。”
　　那个叫丹姆的家伙此时倒在床上，睡得很死。他的两个朋友很郁闷。“怎么会遇到那么能喝酒的女人！”其中一个忍着笑咕哝，“起初我还不赞成他去欺凌女子，结果……呵呵，这要是传出去……”
　　另一个人也忍不住低声地笑起来。“到底是什么女人，喝酒像喝水一样！我啊，一直以为丹姆是不会醉的，今天头一次看到他倒下。”
　　被他们耻笑的男人在床上翻个身，流着口水说梦话：“只看到下颌……真可惜。”
　　他的两个朋友更加不可遏止地笑起来。
　　“那个女人，真的是人类吗？”第二天丹姆迷迷糊糊地醒来，还对自己的失败耿耿于怀。他走到房间外面去透气，恰好看到带着风帽的女人和她的仆人跨上马。“喂！要走了？”丹姆向他们用力挥手，“我打算雪耻！多留一天怎么样？继续昨天的比赛。”
　　女人回过头，风帽下露出美丽的下颌、整齐的牙齿和明朗的笑容。“不行。”她轻快活泼的声音说，“整天和酒相依相伴可不行，早点回家吧！”说完她的朋友或者男仆挥动马鞭，飞快地载着她跑了。
　　“呵，居然教训我呢！”丹姆揉揉脑门，酒醉之后的头疼还没消退。“这么说没机会看到她的脸了。也好，万一是张令人失望的脸呢？”
　　“对她的脸很介意？”他的两个朋友走过来。“既然知道名字，总能找到她。”
　　“笨蛋，名字也许是假的！”丹姆白了两个朋友一眼，“你真的叫古斯，你真的叫敦克吗？唉，有趣的回忆里留一点缺憾也不坏，更有意思。由她去吧，我们也该启程了。”
　　“这就要走？”他的朋友们小小地吃惊，“这次出来还没几天呢。”
　　“该做正经事了。”丹姆伸个懒腰，“不然会被女人小看。”

　　德鲁向北略显荒芜，利克说是战乱之后人口减少，无人去开垦土地，过去的良田变成了草原。梅蒂雅虽然喜欢草原上驰骋的感觉，可是想到曾经无边无际的良田和曾经在这里生活的人，她还是感到欷歔。
　　中途休息的时候，她在草地里乱走，感受到很久远之前的痕迹：孩子们在田野中嬉戏，妇女们成群结队笑着参与收割。那光景成了只有她一个人能看到的快乐。“为什么要打仗？”她也看到成队的战士从田野中列队穿过。
　　“这里原本是迦兰的土地！”利克说，“德鲁女王的曾祖父分裂了迦兰的土地，讨伐他是理所当然的吧！”
　　“那在迦兰之前，这里又是谁的土地呢？迦兰又是凭什么占有这里？”梅蒂雅觉得很无趣，“我以前没有想过，现在才开始思考，为什么有人会觉得自己拥有世界的一部分？世界岂是他们的私有物。”
　　“小姐生活过的地方，土地属于谁呢？神吗？”
　　“不，很复杂。有时也会发生争夺。”梅蒂雅叹了口气，“争夺土地，争夺美丽的女人，为什么仅有一次的生命要用来做这些呢？这个世界、宇宙，还有太多你们根本不知道的东西，甚至是我们也不知道的东西，值得穷尽一生去探索。战争对生命是极大的浪费啊！”
　　利克沉默时，梅蒂雅忽然问他：“如果发生战争，利克愿意奉献生命吗？”
　　“当然。”利克毫不犹豫地说，“只要是迦兰王的意志，吉瑟、德鲁、乌疏林甚至艾尔尼妲和舒柳特，我都将加入王的队伍，为王夺下。”
　　“然后呢？”
　　“然后？”利克不明白她想问什么。
　　“全世界都属于你的王，又能怎样？他仍然只是一个人，只能住在安璐特的一个房间里，睡一张床，睁开眼睛看不到千里之外你们为他打下的土地，几十年后他就会死亡。”梅蒂雅的神色空冥，利克被她淡泊出世的神情震慑。“牺牲无数生命换来的疆域，或迟或早总会分崩离析，不叫德鲁、吉瑟，叫别的名字。你们把这个叫丰功伟绩。”
　　利克陪着她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我听说过另一个金发碧眼的女人。”梅蒂雅无法掩饰地露出了惊慌。
　　“那个女人充满智慧，无所不精，会用她的头脑带来繁荣。拥有她的国家注定强盛，必将在战争中无往而不利。她的人民钦慕她的智慧，以她为荣。她的魅力征服了各国贵族，雄心勃勃的王都想得到她，不止是为了占有聪明美丽的女人，也是为了占有她的智慧，征服世界。”
　　梅蒂雅不安地搓着双手，侧过身背对利克。
　　“你绝不是那样的女人。”利克说着牵起梅蒂雅的手，在她手腕上轻轻地亲吻，“公主这样的女人，无法帮助任何人征服这个世界——你应该是莉斯奇雅派来，让我们了解那个世界的吧。”
　　他因神驰而忘记称她为小姐，自然而然地冒出“公主”二字。梅蒂雅忸怩地说：“你其实早就知道我是……”
　　“头发像秋天的麦芒、像雄狮的鬃毛、像黄铜的人有很多，但像黄金一样有着金属光泽的并不常见。第一个女人出现的时候，颠覆了人们的认知，她曾经被人认为是独一无二的。现在有了第二个。人们的认知又该颠覆了。”利克说完恭敬地向梅蒂雅欠身，“公主，能够与您同行是我的荣耀。”
　　“你还是叫我梅蒂雅吧。”梅蒂雅连忙摆手，“我不喜欢被人叫做公主。”
　　“好的梅蒂雅小姐。”利克温驯地改口，“要继续前进吗？乌疏林不远了。”
　　“走吧。”梅蒂雅再次跨上马背，从广袤的草原上驰骋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