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之棘》弥幸

61、第 61 章

　　落日最后的金光映照着山岭，崇山投下黑色巨影。利克的马是匹良驹，疾驰在山路上四蹄如飞。绕过山，山脚下有一座小镇。“今晚在那里住店吧。”利克提议说，“不可能总在野外露宿。”利克担心她会觉得孤男寡女不方便，但梅蒂雅竟然露出了跃跃欲试的神色。
　　“我第一次住客栈！”梅蒂雅脱口而出之后，觉得这说法会引起利克的疑心，低下头嘿嘿地笑了，“以前一直寄宿在别人家里。”
　　“看得出来小姐生活优渥。”利克没有戳穿她。
　　“也有过艰难的日子。”她自然而然地接口。这话反而让利克觉得奇怪，“怎么会？”
　　来自莉斯奇雅的风神与水神之女，一出现在这个世界就身为公主，得到种种关爱。听说她在迦兰的时候，一向冷冰冰的王子与她形影不离。利克无法想象王子会那么离谱。她真的知道苦日子三个字是什么意思吗？
　　利克尽心地提醒她：“梅蒂雅小姐，你是一位非常与众不同的女性。为了安全，旅行中最好准备一套说辞，遇到危险时可以应变。”
　　“比如说？”
　　利克想了想，“比如说，伪装成正在执行任务的迦兰女兵。这块大陆上没人敢惹她们。即使她们孤身上路，也能吓退一群蟊贼。”
　　梅蒂雅嘴角的微笑很特别，利克曾经在一位爱恶作剧的女性脸上见过类似的笑。“谢谢你的建议。”梅蒂雅戴上披风上的风帽，“这样挡住脸，应该能减少一些麻烦。”
　　这不是最基本的吗？利克还想说些什么。
　　梅蒂雅在风帽下的嘴角又挂起微笑，“利克，我不靠谎言和伪装保护自己。在我过去生活的地方，那是最没用的两种东西。”周围几乎人人具备触知的力量，说谎只是自讨没趣。
　　“我们相遇的那天，你看到燃烧的绿叶和突然平整的河床了吧？”她淡淡地说，“那是我保护自己的方式。那种力量会让人们远离我。”
　　利克皱眉，“我不太明白。”而她好像又笑了笑，没有继续解释。
　　足以掀翻屋顶的喧嚣，一直传到客栈外。让公主住在这种地方？利克不假思索地决定另外找一个栖身之处。但梅蒂雅扶着马鞍跳下来。“人气很旺！应该是个不错的地方。”她兴致勃勃地说。
　　“小姐！”利克碍于腿伤，抓不住她。梅蒂雅探头探脑地向木头门里张望。客栈门口打盹的老板娘看着这个用风帽捂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下半张脸的奇怪姑娘，懒洋洋地问：“要住店吗？”“是的。能帮我们准备晚餐就更好了。”梅蒂雅爽快地回答。
　　老板娘打着哈欠站起身，“进来吧！马不要牵到这边。”
　　“饲料有干草和大豆吧？”梅蒂雅很懂行似的，“请掺在一起，这匹马明天要赶很远的路。”
　　熟客都知道，干草和大豆是老板娘引以为傲的本店特色饲料。她多看了这个姑娘一眼，想看看她以前是不是来过：老板娘能记住每张脸，这也是她引以为傲的本店特色。但是看不到风帽下的整张脸。老板娘指挥利克把马拴到后面的空地上，领着他们两人走进店里。
　　喧哗的汉子们用水桶般的木杯子饮酒，酒杯哐哐的砸在桌上、地上，整个店堂充斥熏天的酒气和汗臭。利克皱起眉头，想把梅蒂雅藏在身后。但公主转动身子，好奇地打量每个人。
　　很快有人注意到他们，越来越多的人安静下来打量这一对男女。老板娘对梅蒂雅说：“住宿在楼上，但你不能在房间里吃晚饭，我可没功夫给你送去，也没时间打扫，更不能让你留下的食物引来老鼠。”
　　利克想说可以加钱。梅蒂雅却笑着回答：“没关系，我就在这里吃。”
　　她真的在长木桌边找了一个空座位坐下来，冲左右的莽夫们笑笑。他们的眼睛在浓密的眉毛和胡子之间闪亮，不太友好地打量这奇怪又大胆的女人。
　　“小姐……”利克想拉走她，受伤的左腿却在别人的椅子上绊了一下，撞翻了酒杯。“嘿！”那桌上的巨汉不满地叫起来。利克立刻露出肃杀的眼光，但对方醉醺醺地接受了他的挑衅，呼的站起身。
　　“利克！你太不小心了！”梅蒂雅嗔怪地拉着利克的手臂，坐到自己旁边的位子上，又向那巨人般的大汉微笑，“对不起，我会赔偿你的酒。”
　　醉眼朦胧的大汉俯瞰这藏头遮脸的小姑娘，冷哼一声，顺手从同伴的面前抓过一大杯酒。“小丫头，我像喝不起酒吗？扫了我的酒兴，你该怎么赔？”
　　“哎呀，兴致这种东西的确有点难衡量。”梅蒂雅歪着头想了想，“我想不出怎么补偿。”
　　巨汉不怀好意地笑了笑：“你一口气喝了这杯酒，让我开开眼界，我就原谅你的仆人。”
　　利克的眼中闪烁火光，手放在腰间的短刀柄上。对方察觉他的敌意，各个不甘示弱地站到巨汉身后，展示他们腰间和桌子下面的凶器。看样子是樵夫和猎人，都带着营生的家伙。但梅蒂雅似乎完全没有察觉自己的处境，慌张地摆手说：“他不是我的仆人。”
　　她关注的问题只是这个吗？连巨汉也对这小姑娘抓不住重点的神经感到着恼。“这杯酒你喝不喝？”他威胁似的把酒杯推到梅蒂雅面前。店堂里所有人看好戏似的乐呵呵看着这一幕，没人打算打抱不平。
　　利克怒火中烧要抽出他的刀，梅蒂雅却飞快地伸手压住他的手腕。“这种态度真让人看了不高兴……”她露出来的下颌轻轻上扬，利克又看到了那个难以理解的微笑。“但是，我今天很累，懒得计较了。”她端起大杯的酒，咕嘟咕嘟地喝起来。
　　巨汉看呆了，利克也呆了，酒馆里所有的人陷入傻愣愣的沉静。那只酒杯比她的头还大，梅蒂雅仰着脖子喝完最后一滴酒，“嗵！”的把空酒杯放在桌上。
　　酒馆里响起一片口哨声和掌声，巨汉惊得回不过神，老板娘瞪着眼睛说：“我从没见过这么瘦小的女人这么能喝。”
　　梅蒂雅向老板娘招手，“这杯酒算我的。请给他一杯一样的。”巨汉悻悻地坐回座位上。酒馆里恢复了热闹的气氛，刚才的一幕好像没发生过。
　　“小姐，真的不要紧吗？”利克担忧地端详梅蒂雅的脸，看不清她的脸色。“不要紧啊！”梅蒂雅笑眯眯地说，“我正好口渴。”
　　砰的一声，有人重重地放下一只硕大的木酒杯，不客气地在梅蒂雅和利克中间坐下。桌上其他人立刻起身离开。“你的酒量不错。”那人个头极高，身材结实，皮肤黝黑，一根头绳乱糟糟地缠在脑后，勉强拴住七长八短的头发，玩世不恭的脸庞大约二三十岁，却不好说具体有几岁。
　　梅蒂雅从容地应对：“我可不敢说不错——要看跟谁比。”
　　“跟我比比，怎么样？”他向她倾身，试图看清她的脸。利克立刻抓着挑衅者的肩膀，把他从梅蒂雅面前扯开，阴着脸说：“你很喜欢跟人比试，要不要和我比比用刀？”
　　“我对那个一点兴趣也没有。”男人对他的威胁满不在乎，狭长的眼睛瞟回梅蒂雅脸上。“小姑娘，如果能够赢我，食宿全部由我请，怎么样？”
　　梅蒂雅眼睛闪闪发亮，“这赌注让人很心动！我和我的朋友都免费吗？马呢？”“马也归我付账。”男人露出狡猾的微笑。
　　有了新看点，酒馆里的男人们又开始起哄。梅蒂雅向老板娘招手，要她拿酒过来。“小姐！”利克扣住她的手腕。从没见过这么胡来的公主，不，从没见过这么胡来的女人！
　　“利克对我一点信心也没有？”梅蒂雅好像充满自信，向对手笑笑，“酒钱也是你付？”
　　“当然是失败的一方承担。”男人撇嘴。
　　“那么就是你来付。”梅蒂雅的声音很自然。男人怔了怔，拍着桌子哈哈大笑起来，“没关系，我很期待。”他笑完了戏谑地向梅蒂雅的斗篷伸出手，“这风帽很碍事。给我看看对手的真容怎么样？”
　　梅蒂雅推开他的手，说：“如果赢了我，就让你看。”
　　壮硕的老板娘抱出一桶酒，放在他们的桌边。利克一看就头疼：那一桶酒少说有十斤，就算两人平分十斤水也会喝到撑。
　　男人倒了满满一杯酒，说：“你刚刚喝过这么多，为了公平，我先干一杯。”他说完就痛快地把酒倒进喉咙，又盛满一杯，挑衅地向梅蒂雅挑眉。
　　利克看呆了，从未见过有人喝酒像喝水一样痛快。梅蒂雅笑眯眯地毫不惊慌，拿起她的大木杯，男人立刻帮她倒了满满一杯。“我叫梅蒂雅。”她举起酒杯咕嘟咕嘟地喝光，问：“你呢？”
　　“丹姆。”他眯缝着眼睛看她，不甘示弱地喝干自己的酒。酒馆里的男人们开始鼓掌叫好拍桌子撞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