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之棘》弥幸

67、第 67 章

　　特林西王的惊讶当中带有笑意，但没追问，自顾自说：“很快就是伊莱达的生日庆典，全世界信仰她的信徒都会聚集在神庙前，举行各种娱乐活动。而我，也希望最后一次作为王，为她庆生。今年的庆典比往年更隆重。她大概是当今帕洛瓦最受欢迎的莉斯奇雅人了。公主不应该错过人们歌颂她的场面。请把在我的宫廷逗留加入旅行的目的之中，可以吗？”
　　仿佛害怕她拒绝，特林西王又补充：“我将邀请卡德琳娜女祭司前来陪伴公主，公主可以自由地在王都游览，不必终日陪伴我这个垂死之人。”
　　梅蒂雅深深地望了王一眼。他反复提起自己的死期，是一种豁达，还是一种念念不忘的不甘心？她忍不住想，母亲和他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无论是什么，母亲已经不在，而他也不久于人世。过往的故事就要一点一滴消散。
　　这可能是她了解母亲那个时代的最后机会。她注视特林西王，说：“好吧，我在这里。”
　　特林西王很高兴，“我的健康状况难以招待贵客，由格鲁曼宰相代替我照料公主的起居。舒柳特的摄政王也在宫中，不久之后迦兰王子也会前来。公主有兴趣的话，可以和他们在此会面。请自然地同他们交往，不必胆怯，我将庇护公主。”
　　庇护。梅蒂雅的心轻轻地颤了颤。以前也有人说要庇护她，可是后来那人向她劈下一刀，还砍掉了三十颗人头。
　　为什么走到哪里都躲不开他？最好还是不要见面。
　　梅蒂雅从特林西王的寝宫中退出，找到利克，略带歉意说：“特林西王邀请我暂时留在这里。我答应他的建议，所以不能和你结伴了。请把我的行李送来。”
　　利克的脸色稍稍变了，“这么说，那个男人确实要死了。他又想再一次利用来自莉斯奇雅的女性。”他想了想，摇头说：“公主，你绝对不能住在这里！特林西有三个儿子，如果其中一个想要利用你，或者特林西王打算利用你帮助他秘密的头生子，就像他自己利用伊莱达的到来夺取王位……你只是一个孤身女性，还是不要对陌生人怀抱太多的信心。”
　　仇恨的味道。可是不无道理。梅蒂雅犹豫再三，轻轻点头：“好吧，我的行李暂时交给你。”
　　利克跟在她身后，一边走一边问：“他有没有说，为什么邀请了舒柳特和迦兰的贵族，却没有正式邀请艾尔尼妲人？”梅蒂雅没有多想，摇头说：“这是他的选择，我没有打听。只听说舒柳特的摄政王已经来了。你知道这个人吗？”
　　“铁腕摄政王希罗丹姆。”利克似乎无所不知，“他是先王卢那的侄子，他父亲和先王一起战死。卢那的儿子查古即位之后也战死了，后来即位的斯利姆王才四岁。舒柳特是靠着希罗丹姆主持大局才能勉勉强强地苟延残喘。”
　　“苟延残喘吗？”他们身后忽然响起一个玩世不恭的声音，“呵，年轻人，别人的努力还真不被你放在眼里啊！”
　　梅蒂雅转身时，看见那个高大的男人正双臂抱胸看着她。他笑眯眯地走上前，端详她的下颌，“原来上半个脸更加奇妙，难怪藏起来不给人看。”
　　“唉？”梅蒂雅警惕地退开一些，扑闪双眼打量他。这张脸和戏谑的笑容，有点印象。
　　“这么快就把我忘了？”高大的男人遗憾地唉声叹气，“从来只有失败的人记住对手，把人灌倒的家伙却不记得为她喝醉的人。”
　　“啊！”利克想起他是谁，梅蒂雅也明白了。舒柳特的铁腕摄政王希罗丹姆……她闭上眼睛无声地骂了一句，掉头跑掉。
　　对她的反应，希罗丹姆摊开双手，露出夸张的“不懂”的表情。他迈着大步追上去，在花园里找到她。“公主，在酒馆里没看出来你是这么羞涩的人啊！”他戏谑地说：“还以为公主发现我的身份，会很惊喜。”
　　“怎么可能！”梅蒂雅别过头不理他。
　　“难道和摄政王相比，公主更喜欢和猎人做朋友？”
　　“我连自己的公主身份都不喜欢，怎么可能喜欢高贵的、只有公主才能结交的朋友？”梅蒂雅冷淡地说，“真正的猎人、真正的樵夫，哪怕是真正的山贼，我都可以无拘无束地应对，但接待摄政王，还是我姐姐比较擅长。”
　　希罗丹姆又好气又好笑：“我可是为了公主的一句话，从此之后滴酒不沾——已经四天了，奇迹。现在公主面对我，却想不出说什么好？”
　　梅蒂雅站起来不听他讲下去，面无表情地说：“请忘了那个小酒馆里的事。”
　　“那是你的第一次？”
　　梅蒂雅停下脚步，瞪眼看他。
　　“第一次微服出游吗？”希罗丹姆微笑着看穿她，“所以特别想结识平常见不到的人、做平常不可能做的事。”梅蒂雅无法反驳。
　　“你以为自己不介意身份，可以和猎人、山贼在一起。我曾经也这么想。”希罗丹姆悠然说，“其实正好相反，你最看重的就是身份，只不过你的重点是看对方是不是平民。如果不是，你就排斥、极力逃避。在你眼中，人同样是用身份来划分的。”
　　梅蒂雅张了张嘴巴。希罗丹姆摸着下巴，用研究的眼光打量她慌张的眼神，悠然自得地继续说：“至于为什么会如此看重身份，让我来猜猜看——是因为你在宫廷中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以为躲开一切和权力有关的东西，就不会有人看穿你的恐惧。”
　　梅蒂雅看着梳洗利落、仪表堂堂的这个人：他们只要和权力扯上关系，马上都变得如此犀利。“你又是为什么微服出行呢？”
　　“旅行本来就应该用自己舒服的方式吧？”他挠着头伸懒腰，“乔装打扮、流连乡村酒馆的丹姆，是我少年时期的倒影——因为宫廷中没有自己的位置。当时觉得很颓废，但现在真怀念啊。”
　　梅蒂雅撇撇嘴，“我真是太不走运了。就那么一次，居然遇上一位权贵。这种几率有多大呢？”
　　“如果我没有主动走过去，即使遇见，相识的几率还是零——我也想在旅行中，发现有趣的人和事。所以，跟你的运气没关系，是我的性格决定的。”希罗丹姆转脸望她，露出耿耿于怀的表情。“无法想象，我居然会喝醉，还是在同一个女人竞赛的时候。我还想和公主再比一次，一雪前耻呢。”
　　他说完哈哈大笑，梅蒂雅背对他站着，踌躇地说不出话来。希罗丹姆坐在石凳上欣赏她的背影，眼睛微微地眯成一条缝：难怪尤里狄斯特留她在身边舍不得放手。这绝妙的身材！她身上这条裙子，设计拙劣的地摊货，完全没能展示她的优点。
　　如果穿上另外一条裙子——那条裙子不能太柔软，材质要有点硬度，要衬托出她的肩部线条，重要的是，一定要露出她的背。这样的尤物绝对会所向披靡吧？他伸手在自己头上拍了一巴掌：荒谬！这个人可是艾尔尼妲的公主。野心哟野心，别膨胀到让我自己也害怕。一起喝酒无所谓，但不能心存其他想法。
　　他又看了眼那背影。她不仅有美貌，还是艾尔尼妲的公主，如果能变成我的力量……哎呀绝对不能再想下去了！
　　“我根本不会喝酒。”梅蒂雅忽然捂着脸蹲下来，好像第一次说谎的孩子终于受不了良心的压迫。希罗丹姆怔了怔，“开玩笑吗？我的整支军队里，找不出一个男人像你那样喝酒。”
　　“总之我不会喝酒。”她的脸埋在膝间。
　　“戒酒了吗？”希罗丹姆不依不饶地追问，很好奇她到底把什么表情藏起来。
　　“不是。别问了。”
　　“因为讨厌我？还是顾虑艾尔尼妲和舒柳特的关系？”他弯腰凑到她的脸旁边。唉，竟然一点也看不见。
　　“不是的……”梅蒂雅猛然抬起头，后脑撞在希罗丹姆的鼻子上。
　　“啊！”希罗丹姆捂着鼻子跳起来，梅蒂雅急忙站起身伸手扶住他。摄政王的鼻子虽然疼，但看到她惶惶不安的脸色，忍不住开心大笑起来。
　　“别笑了。”梅蒂雅困窘地甩开他，纠结地说：“旅行者梅蒂雅骗了酒馆里的丹姆。如果王宫中的梅蒂雅欺骗摄政王希罗丹姆，又会变成外交问题吧？”
　　“还在顾忌？”
　　“我已经有过两次不加顾忌的行为，把王子和王当作普通男人。”梅蒂雅惆怅地说，“第一次害死三十个人，第二次自己挨了耳光。也许你和他们不一样，但我不能冒险将你当作普通男人了。”
　　希罗丹姆默然片刻，打个哈哈，挠头道：“最好别让我见到那两个男人，不然的话会忍不住用鞭子抽他们。”说完他看着梅蒂雅犯愁，“公主不想在王宫中结交嘻嘻哈哈的朋友，我却期盼着能和公主一起畅饮。我不知道要如何面对不喝酒的梅蒂雅。”
　　梅蒂雅攥着裙摆踌躇了一会儿，轻声说：“这一点很容易解决。”她飞快地从他身边走开，一眨眼就没影子。
　　希罗丹姆期待落空，不禁有点失落。“唉，想不到能够豪爽饮酒的女人，竟然是这样一个胆小鬼。没有资格成为我的力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