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之棘》弥幸

70、第 70 章

　　“王子。”利克压低声音鞠躬。
　　“她呢？”
　　“睡着了。我在房间里熏了安神香，她完全没怀疑。浓度够让她睡到明天，不会发觉庭院里有别人来过。”
　　尤里狄斯特吐气微笑，除下斗篷蹑手蹑脚走入她的房间。
　　她闭着眼睛，安稳宁静，在别人的家里睡得不设防。王子坐在她枕边，抚摸那一头闪光的黄金。头发还湿着，就这样睡着了……他取过床头的干手巾，轻轻地包住她的长发擦拭。
　　明天他正式进入特林西王的宫殿，她就会对他避而远之吧？
　　梅蒂雅睡得很沉，在王子的手掌下忸怩地翻身，长裙蹭到一旁，露出半截细腻的小腿，精致的足踝和小巧的脚。尤里狄斯特的心咚咚地跳起来，她好像听到了，马上吝啬地把腿藏回裙子下面。
　　“没心没肺的坏蛋！”尤里狄斯特咬牙切齿地在她耳边轻喃。
　　分开没多久，总是想起她，不知道她的旅途是否顺利，设想她会遇到的种种困境。连着三天得不到利克传回的消息，就担心发生意外。可是她需要他的担心吗？根本不需要！这么想的时候，忍不住又生气。
　　她到达乌疏林的时候，尤里狄斯特也回到了迦兰的国土上，决心尽快回到安璐特，回归他日常的生活——代父王处理国事，探查各国情势，继续追求她的姐姐他的心上人，淡忘她。可是特林西王的书信一到，王子立刻在半途停下来赶往乌疏林。
　　头脑说，乌疏林要发生王位更迭的大事了。
　　心里却有个声音提醒说，她在乌疏林。
　　如果阿克斯知道，一定会嘲笑他：“是谁说‘不见就不见’？”尤里狄斯特咬了咬牙。
　　梅蒂雅的耳根被王子的指尖瘙痒，不安分地转头，一转两转，头从枕上挪到他的腿上，他的体温让她舒心地安稳呼吸。尤里狄斯特的脸红得要烧起来，心膨胀到把整个胸腔填满，呼吸也变得困难。
　　岂有此理！怎么能枕着突然冒出来的人……没头没脑的家伙！单身女子出门在外，不问主人是谁就住进陌生的庭园。这是迦兰王子用假名在乌疏林买下的私宅，偶尔隐瞒身份游走各国，会在这里栖身。如果是恶人呢？用迷香将她晕倒，对她图谋不轨，怎么办？
　　尤里狄斯特皱着眉，把湿手巾撇到一旁，在枕上摊开她的发丝。总是这么莽撞，竟然还能睡得如此安心，忍不住想看她惊醒之后惊恐的表情，给她一个教训。
　　可是他们之间本来就没有多少美好的东西。他让她气得跺脚、她让他气得拔刀，这样的机会应该还会有很多吧？而宁静的睡脸，可遇不可求。
　　也许他以后只能这样出现。只有这样，梅蒂雅才不会对他发脾气，没有争吵、没有敌意。
　　此时此刻，他正置身一个不容破坏的瞬间。只属于他一个人的海市蜃楼，连同样置身此刻的她都不知道。尤里狄斯特被这时刻迷住了，手摩挲梅蒂雅的脸颊不忍离开。
　　“唉，梅妮……”他忽然想，是梅蒂雅在维持他们之间的距离，如果她不那么做，他该怎么办？他们会变成什么样？很难想象。
　　“王子。”利克悄然走进房间，立刻遭到尤里狄斯特略带怒意的冷眼。“时间不早，王子该休息。”利克坚持，“明天还要出席乌疏林的庆典。”
　　明天、明天。尤里狄斯特无声地叹息。今晚他是悄然来临的旅客，明天他就是乌疏林皇宫中的贵宾。今晚他是她枕边的守护者，明天就是她极力躲避的魔头，抓不住她，也看不见她。
　　他怎么能不动声色地从今晚脱身呢？
　　“王子……”利克为他的表情担心起来。
　　王子的目光太迷恋这女人了。梅蒂雅公主的确是个值得留恋的女人，可是王子……王子已经留恋了一个女人，为她做了许多该做和不该做的事，怎么可以又来一个？为了成为征服之王而被养育和塑造二十多年的王子，怎么可以迷失在女人中间！
　　尤里狄斯特轻轻地把梅蒂雅的头放正，站起身。
　　明天，她一碰触到床单，就知道今晚发生的事情。尤里狄斯特有点期待她会知道，知道他怀着这份心情，却对她无能为力。知道在她睡着的时候，他得不到任何回答的时候，也有诚意挽回她。
　　王子走出房间，“利克，报告乌疏林王的情况。”
　　“是。”利克跟随王子，带着侍从们走到更深的庭园。那里有另外的房间和一个后门，明天他离开时，不会惊动她。

　　即使是睡眠中，触知也在起作用。她碰到了人。有人在碰触她。很熟悉的感觉，没有恶意，是谁？
　　似梦非梦的刹那，梅蒂雅仿佛回到了迦兰的王宫。阿方索丢下她，她出现圣眠前兆，努力对抗归无之力的反噬时，虚弱得无法起床。在尤里狄斯特发怒之前，他每天会花一点时间到床边看看她的情况，有时会伸手试探她额头的温度。
　　尤里狄斯特！
　　梅蒂雅猛然睁开眼睛，周围却没有人。弄错了吗？对啊，这里不是迦兰，是乌疏林。不是王宫，是一座民宅而已。
　　她的眼皮沉重，又陷入睡眠。梦境顷刻拉走她。
　　她很少做梦，据说是因为外婆的遗传——那位拥有梦知的女性，梦境可以显示未来的图景。梦知者的梦罕见而珍稀。
　　“梅蒂雅·阿什隆特，你是我的女儿吗？”母亲穿着深蓝色长裙，银发像大海上的浪花。这位仿佛从海水里诞生的女神，严厉而庄严。
　　以前从未见过妈妈这样子，这神情。
　　梅蒂雅再睁开眼睛，天亮了。
　　是单纯的梦吧。妈妈已经……梅蒂雅眼眶湿润，懒懒地梳洗时，惊动了利克。“公主。”他看着她的目光有点不同寻常，即使在初次见面时，他也没有用这么复杂的目光看她。
　　“出什么事？”梅蒂雅担忧他。
　　“神庙的使者刚才来了，还在等候你起床。”利克的声调像平日一样镇定，似乎没什么异样。“伊莱达的祭典在午后举行，要在那之前到神庙参加洁净仪式。”
　　“哦。”梅蒂雅匆匆为出门做打算时，利克犹豫地说：“有人送来一件衣服，希望公主今天穿上。”
　　“谁送的？”梅蒂雅看着利克拿来的长裙，稍微吃惊。“是特林西王吗？”
　　“不。裁缝没有说是谁定做。”利克比较介意的是，裁缝来时尤里狄斯特王子正要出门，看到这条裙子就露出了诧异和不悦的神色。
　　长裙用青绿色布料裁成，每道边上绣着妩媚的银玫瑰花纹。触摸也仅仅得到裁缝和绣工的记忆，完全弄不清来历。梅蒂雅迟疑片刻，看了一眼自己准备的裙子：她没有带礼服，利用这几天时间，匆忙缝了一条。她拿起两条裙子问利克：“哪一件比较适合今天的场合？”
　　利克虽然不情愿，但还是承认：“这条青绿色的。”
　　梅蒂雅将利克推出门外，自己换上那条裙子。
　　没有量过她的尺寸而裁制的裙子，不算完美贴合，但也不算离谱，只是背部裸露一大半，让梅蒂雅略感不安。这并不符合乌疏林人的审美吧？虽然艾尔尼妲女性的着装更为大胆，但在乌疏林，如此露出锁骨、胸口和后背，会引来讶异的目光。梅蒂雅散开长发挡住后背。
　　使者已经等得着急，但看到她走出来时，还是恍惚失神。“伊莱达之眼。”她失声喃喃。
　　“什么？”
　　“这种颜色，被称为伊莱达之眼。”使者解释说，“银色刺绣是伊莱达的发色。白玫瑰是象征她的花。公主为今日的祭典用心思准备了服装啊！”
　　梅蒂雅原本的不安减弱了，好奇却增强了：到底是谁代替她用了这番心思？
　　洁净仪式开始前，她在神庙见到了尤里狄斯特王子。听说他特意赶路，赶上了伊莱达的生日。梅蒂雅避开他的目光，匆匆进入神殿。
　　“公主的衣服真美。”卡德琳娜忍不住脱口称赞，“是能够得到伊莱达欢心的颜色。”
　　母亲的确很喜欢这种颜色。曾有一天，梅蒂雅回到家，发现窗帘的颜色变了。“怎么样？”母亲自鸣得意地站在房间当中，“我发现一块跟眼睛颜色相似的布料！”
　　梅蒂雅摸着布料，说了一句多余的话：“和墙纸的颜色不相配。”第二天，妈妈开始换墙纸。
　　想到这里梅蒂雅忍不住微笑。
　　“腰部再收紧一点就好了。”有一名女祭司感到遗憾，立刻有两个年轻的女祭司拿来针线，三下两下帮梅蒂雅改装成功。梅蒂雅郑重地穿上修改合体的裙子，几名女祭司一起感慨：“如此之美，不知道会不会吸引伊莱达降临。”
　　梅蒂雅知道，她们是刻意不提她肩膀后侧的伤疤，目光看到的时候也躲躲闪闪。医生说伤痕会留一辈子。梅蒂雅没有因此更恨那王子，应该说，故意不去回忆被他鞭打的时刻。凶神恶煞的尤里狄斯特，温柔而哀怜地问“是不是留下疤”的尤里狄斯特，两个她都不肯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