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之棘》弥幸

75、第 75 章

　　会议厅中死寂只持续了两秒，人们好像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质疑之后确定确实没有听错，于是会议厅炸开了锅。神情冷漠的尤里狄斯特瞪大眼睛露出愕然，卡德琳娜和梅蒂雅也惊慌了片刻。
　　格鲁曼宰相颤声抗议：“请王再次考虑！怎么能由别国的王后成为我们的国君！”
　　“我的心意已经坚定。”
　　希罗丹姆摩挲下颌，摇头说：“作为您诚意邀请的见证人，我必须用真诚回馈您的信赖——我没有理由反对您的最终决定，但特林西王有没有想过，这样一来，乌疏林会变成艾尔尼妲的附属国。”
　　特林西王依旧平淡地说：“我相信希莉雅王后的为人和品格，她不会让乌疏林失去独立。”
　　“王一定要让艾尔尼妲王后成为我们的女王吗？”有大臣忍不住站起来高声说，“这有什么道理呢？她既不可能常驻在乌疏林，也不可能舍弃艾尔尼妲、为了乌疏林的利益着想。只是因为她是王的头生女，是伊莱达所生吗？王的头胎子女是孪生吧？坐在那里的梅蒂雅公主，也是王的头胎女儿！”
　　梅蒂雅猛烈地颤抖了一下，脸色煞白。
　　特林西王似乎对一切责难都有预料，不疾不徐地说：“没错。公平的做法是将王位交给她们两人共同继承。但深思熟虑之后，我决定选择一个女儿继承王位。”他温和地望着梅蒂雅，“我决定选择你的姐姐。在各国宫廷中得到游历和锻炼的希莉雅，我相信她能够成为出色的女王。而你，自由的梅蒂雅，我相信让温柔善良的你远离王座是正确的决定。”
　　梅蒂雅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对待他的期望。特林西王伸出手，制止了大臣们继续讨论的请求，“这是我的遗志，不接受任何反驳。今日在尤里狄斯特王子和希罗丹姆摄政王的见证下，我将王位传承的国书副本，交给他们保管。现在，正式派出使者，将宣告乌疏林王位传承的国书送往艾尔尼妲、德鲁、吉瑟、图尼、温格尔等国。”
　　他说完取出一卷卷同样的羊皮纸，当着众人的面放入木盒封印，交给侍从去传达。
　　尤里狄斯特自始至终没有说一个字。以梅蒂雅对他的熟悉，他正尽量用平静的外表掩饰内心的激荡。他在考虑希莉雅成为乌疏林继承人，对自己的影响。梅蒂雅不由得警惕起来，比任何时候更加专心地观察他。可一直想博取她目光的王子，这时候完全没有注意她。
　　希罗丹姆耸耸肩，似乎不打算再发表意见。众人起身退出时，特林西王示意梅蒂雅留下。“梅蒂雅，我有话对你说。”
　　梅蒂雅慢步走到他身旁，坐在他脚边的软垫上，仰望这位俊美的王。就像他们第一天见面时一样，他平静的面容如同波澜不惊的水面。
　　“舒柳特和迦兰虎视眈眈。”特林西王沉着地开口评价他刚送走的两位贵宾。“我在濒临死亡的幻想中，看到了乌疏林灭亡的景象。或许那是祖先留给我的最后一丝神性，要我避免他们建立的国家遭到毁灭。”
　　“王！”梅蒂雅没有叫他父亲，声音忐忑不安。特林西王抚摸她的头发，温柔地说：“不是出于对伊莱达所生之女的偏爱，也不是讨厌我的儿子。我作为王，在死亡之前要尽的最后义务，就是找到正确的继承人。”
　　“不怕乌疏林变成艾尔尼妲的附属国吗？”梅蒂雅听懂了希罗丹姆的担心。“姐姐的子女，也是艾尔尼妲王的子女。日后拉斐格王的孩子成为乌疏林的王，乌疏林就沦落为艾尔尼妲的一部分了……希罗丹姆说的是这个意思吧？”
　　“希莉雅的继承人，由希莉雅来指定。我相信她会为乌疏林找到一个正确的继承人。”特林西王轻声说，“在那之前，乌疏林将得到艾尔尼妲的庇护，同时，迦兰也会重新调整策略——你在迦兰的宫廷中住过七个月，应该也知道尤里狄斯特王子对希莉雅一往情深。希莉雅成为乌疏林女王，如果他仍贪求乌疏林的土地，会竭力占有希莉雅，而不会轻易选择和她对立、攻打她的国家、引起她的仇恨。”
　　“你利用他的感情，拿我姐姐的安危冒险？”梅蒂雅脸色骤变，从特林西的身边稍稍退开。特林西王对她的反应完全不以为意。
　　“梅蒂雅，你母亲在神殿前说，你想要拯救三百人、三千人。”英俊的男人淡漠地说，“能以一个人的安危守护三万人、三十万人，你会不会做呢？不止是乌疏林的人民——如果能够避免战争，艾尔尼妲、舒柳特、迦兰的人民同样免去一场劫难。”
　　梅蒂雅避开他的目光，没有回答。
　　“我做的是正确的决定。”特林西轻拍她的肩膀。“有了艾尔尼妲的支持，舒柳特不敢轻举妄动，迦兰也一样。”
　　“王最担忧的敌人是谁呢？王看到的景象中，乌疏林如何灭亡？”
　　特林西王露出厌恶而迷惘的神色。“我不知道。总之是个很讨厌的幻觉，哪怕此生只剩最后一丝力气，也想要避免它的发生。梅蒂雅，你能明白我的心意吗？”
　　梅蒂雅沉默了一瞬，讷讷地回答：“我对乌疏林的爱，并不像王。”说完偷眼看特林西王的反应。特林西并没有表现出惊讶或者失望。梅蒂雅的抱歉之意反而更重了一点，但正因为歉意，她更加坦诚地说：“乌疏林对我而言，只是帕洛瓦众多国家中的一个。我关心我的朋友，也想帮助需要我的人，国籍对我没有意义。我不知道王选择姐姐是否正确。但我知道，王没有选择我，是正确的。”特林西王点头，好像没觉得意外。
　　梅蒂雅欠身告别。卡德琳娜在门外等她，用力握住她的双手说：“公主，你现在的心情怎样？”
　　她没有问特林西王说了什么，关心的是梅蒂雅的处境而不是乌疏林的处境。梅蒂雅对此感激，“我感谢王没有让我卷入这件事。至于王位继承人——我不便发表太多意见，要由希莉雅来决定。”
　　卡德琳娜不乏担忧，“希莉雅王后离开德鲁之后去了温格尔。王的使者正要出发去温格尔通知她。如果她不尽快回到丈夫庇护的艾尔尼妲，在别人的国土上成为乌疏林女王，将会很危险。”
　　“什么样的危险？”
　　卡德琳娜的目光望向远处，庭园里还聚集着一些没有离去的大臣，三三两两地交头接耳，时不时将目光投向梅蒂雅。“一部分大臣不喜欢安图，但是，没人喜欢希莉雅成为女王。”大祭司的声音压得更低，“这个世界，不止是迦兰人会投毒。”
　　梅蒂雅打个哆嗦，“偏偏是在这个时候，她又去了温格尔。”梅蒂雅隐约觉得，姐姐去温格尔的原因大概和雷姆德有关，姐姐无法对那个拥有无限财力、和梅蒂雅订婚的男人坐视不理。
　　卡德琳娜说：“从此刻开始，乌疏林王位继承的顺序已经改变。希莉雅至今无子女，公主是紧接她的继承人。喜欢安图的那一部分大臣当中，也有阴谋家和不择手段的人。但是，也许他们会更喜欢你。”
　　“我？”梅蒂雅对此没有半点兴趣，摇头说，“如果我现在宣布放弃继承，敌人的矛头全部集中在希莉雅的身上。我想等到希莉雅表态之后，再宣布。”
　　她耸耸肩，笑起来：“我这个人怎么能成为女王？太可怕了。乌疏林连公主都要准备捍卫国家，让我这种没头脑的人称王，用不了几天就要亡国了吧。”
　　“公主！”
　　“大祭司。我有一件事情不明白。回神庙再说。”
　　梅蒂雅拉起卡德琳娜的手，避开王宫中的大臣和侍从，直到回到伊莱达神庙，才说：“特林西王在半个月前，邀请尤里狄斯特和希罗丹姆前来见证继承人。那时候，他并不知道希莉雅和我是他的女儿。他根本没有邀请艾尔尼妲人。如果他早就准备由希莉雅继承王位，邀请她前来，现在就没这么多麻烦了。”
　　她顿了顿，“当时，他想要谁来代替安图呢？”
　　卡德琳娜的脸上没有特别的表情，过了一会儿，她闭上眼睛深呼吸，再次凝视梅蒂雅。“我是在这座神庙修葺完成、特林西王举行仪式供奉伊莱达之后，得到伊莱达的指示前来。在那之前，乌疏林的王位继承出现一场很严重的变乱。但是我来到之后，没有人再提当时的事——特林西除掉了每一个人。参与的、知情的，大约一百多人，全部，作为庆祝这座神庙修缮竣工的祭品，献给伊莱达。”
　　“什么？！”
　　“伊莱达当时并不知情。我想，她那时候应该是怀孕、生育的时候，没有来帕洛瓦。当她得知之后非常生气。她说，她非常后悔在那个男人的宫中住了一个月。‘可惜错误只能在未来弥补，不能在过去纠正。’她是这样说的。”[有可能现在的时间，并不是帕洛瓦和莉斯奇雅之间同步的时间，而是帕洛瓦历史中的某个点。伊莱达可以在时间中来去，她和这个时间的特林西生了孩子，她的孩子只能存在于这个时间，不然会扰乱帕洛瓦的时间线。帕洛瓦已经有了更长远的未来，因为渡岸者们，帕洛瓦的将来（与莉斯奇雅同步的时间）是一个更高级的文明。【可能建立了某种屏障，渡岸者没法过去】
　　所以伊莱达说，她们可能是莉斯奇雅派来毁灭帕洛瓦。因为帕洛瓦有力量毁灭莉斯奇雅。
　　伊莱达的闹钟：因为她知道这只是帕洛瓦历史中的一点，她如果停留太久，帕洛瓦的历史会改变。
　　【以后可能会有帕洛瓦自己的时间旅行者来向梅蒂雅揭示这件事】]
　　卡德琳娜停止回忆，叹息说：“特林西王即位以来，并不算是一位残暴的王。可是没有人知道他真实的想法。”
　　你没有父亲。母亲这样说。
　　“我要尽快赶去温格尔，希望能帮希莉雅平安到这里来解决这件事。”
　　梅蒂雅刚说完，卡德琳娜先摇头：“现在出发，你只能在野外过夜，碰上意外更糟，也不会比明天一早出发赶出更多的里程。而且今年是特林西王为你母亲举行的最后一个庆典，也是她向人们承认你的第一天，你突然离开会带来猜测与不安。明天再走吧。”
　　她看到梅蒂雅犹豫的表情，轻声说：“放心，希莉雅王后应付过很多危险，比这更棘手的情况，她也化险为夷。”
　　大祭司说着淡淡微笑：“虽然她没有你的力量，但她的力量作用范围比你更大。”
　　梅蒂雅怔了一下，卡德琳娜安详地望向她的绿眼睛，说：“她的力量是‘人’——在这些年里，与她同舟共济、受到她帮助、感激她支持的人，不计其数，散布世界的各个角落。当她遇到危险，他们愿意贡献一己之力去回报她。这就是我们普通人与神的差异——我们借助彼此的力量。”
　　梅蒂雅无言以对的时候，大祭司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今天，公主，到普通的人们中间去，尽情和他们一起分享今日，感受他们的力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