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之棘》弥幸

89、第 89 章

　　提到近来的生意，有个商人垂头丧气地抱怨，安图王子欠下巨额货款，到了偿还的日子，却推说心情不好，不见任何人。他的话刚说完，桌上就陷入沉默，商人们不约而同地偷看雷姆德和梅蒂雅的脸色。
　　梅蒂雅在他们的目光中不由得紧张。雷姆德冲商人们笑着说：“难道要当姐姐的梅蒂雅代替安图还债吗？那笔债太大了，她可还不起。”商人们发出干涩的笑声，被安图拖欠货款的商人欲言又止，焦躁不安地垂下头。
　　连雷姆德都说是一笔太大的债，梅蒂雅想不出会有多大，在他耳边小声问：“安图欠下很多钱吗？”雷姆德小声在她耳边回答：“如果他不能成为乌疏林王，会死得很惨。”
　　梅蒂雅瞪大眼睛看着他的双眼，不知道他是说笑还是认真。
　　橡木桌上的烛台散发着明亮适度的光，她白皙的脸庞有一半照亮，另一半蒙着柔和的阴影。绿眼睛折射这金色烛光，透出如梦似幻的晶莹。雷姆德被那清澈光彩吸引，深深地凝望进去，想要捕捉那绿色的踪迹，一瞬间心神迷离。
　　绿眼睛上浓密纤长的深金色睫毛扑闪着，梅蒂雅忐忑地问：“他到底拿什么跟温格尔商人做交易？”雷姆德激灵回神，用无所谓的口气说：“你不需要担心那些。和南方的巫师相比，金钱的麻烦微乎其微。”
　　“说的也是。”梅蒂雅想起来，自己也没有告诉他，寻找洪水女神祭司的真正原因。雷姆德说：“去睡吧！明天天气晴朗，路上炎热，体力不支会很麻烦。”
　　梅蒂雅起身向商人们道晚安。他们礼貌地目送她，等她和侍从的身影消失在楼梯顶端，房门“喀”的关上，他们由衷赞道：“雷姆德少爷的眼光总是超凡的！”
　　“赶快和她完婚。”芙萝拉的另一个哥哥哈林姆带着少许忧心劝告他：“如果我是你，不尽快给那样的美人一个婚礼，我无法安心。你的对手是整个帕洛瓦的王和王子啊！”
　　雷姆德面带微笑说：“她姐姐希莉雅早就举行过婚礼，追求她的王和王子们还不是完全无视她的婚姻、她的丈夫？时机到了，婚礼是水到渠成的事。那个时机才是关键。”
　　他们又谈了一会儿别的，商人们记挂他的旅行，没有拖到太晚就相继告辞。雷姆德对这房子很熟悉，自己持着蜡烛登上楼梯，到为他准备的房间休息。他的房间就在梅蒂雅的房间隔壁。路过她的房门时，雷姆德屏息听到里面安静，知道她已经睡着了。他放轻脚步，小心翼翼地关上自己的门。
　　商人之王一向能够控制自己的身体和情绪，在任何时候都能快速入睡、按时醒来。但这天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却不太容易入睡。
　　闭上眼就想到她的绿眼睛。
　　原本以为她的金发是最出众的亮点，宛如万千金丝，喜爱黄金的人看一眼就会想看第二眼。他最初也是被那耀眼的金色光辉吸引，从没有注意到她的眼睛那么漂亮，像融化的绿宝石，水盈盈地扑闪着……
　　在此之前，雷姆德从不觉得所谓“伊莱达之眼”的青绿色有多好看。可是现在却觉得，不是“伊莱达之眼”不好看，是世上没有一种青绿色能够精确地描摹她的眼睛。难怪迦兰王子一眼就看中那块稀有的青绿色宝石，为她打造首饰。宝石只卖了六十个金币，真是太便宜尤里狄斯特。雷姆德想：早知道就不卖了。应该留着由他来打造那组首饰。
　　加耶拉夫人肯定能找到另一块那样的宝石吧？寻常的工艺喜欢把宝石磨出棱角去折射阳光，但他要把每一粒打磨成水滴般圆润，也许那样能够模仿出她的眼神。
　　这想法好像只出现几秒钟，但他再睁开眼睛已经是第二天清晨。从那天早上开始，他发现自己不再贪恋她的头发，而是抓住一切机会望向她的眼睛，观察它们在每一种光线、每一个角度下的光彩。
　　梅蒂雅在同芙萝拉说话，感受到他的目光时，会回望过来，但只一瞬就躲开。
　　这天一早，商人们络绎不绝地上门，雷姆德用他的戒指在很多羊皮纸上留下印记。芙萝拉家的庭园里堆起几口大箱子，她的父亲和哥哥们当着雷姆德的面打开。雷姆德看过之后点头，仆人就用烙铁在箱子外部烙下独特的图案。
　　“他们在做什么？”梅蒂雅问芙萝拉。
　　“雷姆德少爷每次来都会抽查货物。他抽查合格的货物，会在箱子外面做记号。”芙萝拉说，“那箱货物能卖出比其他商品更好的价钱，尽管东西是一模一样的。那个印记的意思就是‘雷姆德·库尔苏拉亲手检查过的东西’，是温格尔商人的金字招牌。”
　　说话时，仆人们拿起烙印，木箱上出现烙铁烧焦之后的深色圆形图案。梅蒂雅远远端详，又问：“那是什么图案？”
　　“两只海盗龙。神话里的生物。”芙萝拉非常熟稔地介绍：“雄性海盗龙有翅膀，可以在空中飞翔，在万仞山巅营建巢穴。雌性没有翅膀，但是有锋利的牙齿和利爪。当雄性海盗龙发现心仪的配偶，就带她飞到半空求爱，如果雌龙在这过程中反抗他，会被他从空中丢下摔死。如果整个过程很顺利，雄龙带雌龙回到山巅的巢穴生儿育女。它们繁殖能力很强，雌龙一季可以生下二三十只蛋。”
　　“不喜欢他就要被摔死？太不讲理了！”梅蒂雅瞪起眼睛看那印记，果然是纠缠在一起的两只生物，却只能看见一对翅膀。有翅的那一个应该是芙萝拉说的雄性海盗龙，体型是雌性的三倍。
　　“那只是传说啦。”芙萝拉不以为然，补充说：“没人知道海盗龙真正的求偶方式，只知道在某个季节，雌龙会大量死亡。据说在古代，有人靠在繁殖的季节拾雌龙的尸骸换钱，也有人在岸边捡到海浪送来的鳞和角。”
　　“够了。”梅蒂雅听不下去。“为什么要用这么残忍的生物作为标志呢？”
　　“商人就像雄龙，生意就像雌龙。有机可乘的生意要紧紧抓住，创造绵绵不绝的利润。对待没前途的买卖，要像对待雌龙，就算舍不得也要狠心抛弃，不然后患无穷，没准被她的牙齿咬伤，一起从天空坠落摔死。”芙萝拉说得顺理成章，“这是做生意的道理。”
　　“这不能成为任何事情的道理！”梅蒂雅气呼呼地提高了声音：“不顾对方的意愿去掠夺她，她反抗就摔死她——难怪它们灭绝了！”芙萝拉对她突然爆发的脾气无所适从，讷讷地说：“公主，那仅仅是个寓言啦！”
　　雷姆德检查完毕，走过来问：“什么寓言？”“海盗龙。”芙萝拉说着偷看梅蒂雅的脸色，而公主还是不高兴。雷姆德说：“要出发了。”梅蒂雅也没有理他，径自走到马旁，整理鞍具。
　　“我好像惹公主生气了……”芙萝拉又迷惘又懊悔，不知该怎么办好。
　　“没有的事。”雷姆德拿出一粒烟蓝色珍珠在芙萝拉面前晃了晃，问：“记得我昨晚的话吗？”小姑娘转动灵活的眼睛，问：“公主的力量，能让一粒杂色珍珠的价值高于十个女奴？”
　　“想不想亲眼看看她的力量？”雷姆德把珍珠交给她，说：“拿这粒珍珠到市场上，告诉人们，这是雷姆德·库尔苏拉送给公主的一千粒珍珠之一，是你在她住过的房间里发现的。试试看你能把它卖到多少钱。”
　　“哎？少爷要卖掉订婚的珍珠？”芙萝拉的眼睛睁得比珍珠还圆。
　　“不。我会尽量买回它，但是如果有人出价比我高太多，我也只好放弃。”雷姆德说完拍拍芙萝拉的肩膀，“我等你的好消息！”说完他跨上马背，带着梅蒂雅和利克继续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