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鱼传》等风的云

74、番外篇之老猫

　　889年，金陵，栖霞山，正是深秋时节，漫山红叶在夕阳的光辉中显得妖娆美丽，老猫守在洞口，等着夜幕降临.
　　终于得到父母的允诺可以下山了，他心里无比的期待，作为一个具有两百年功力的猫头鹰精，早就盼着这一天了。
　　母亲拍着他的肩膀欣慰地说：
　　“真没想到在我众多的孩儿之中，唯有你是最出色的，都超过我和你父亲了，去吧，孩子，一路小心。”
　　老猫踌躇着说：“娘，我还是第一次接到万妖大会的比赛邀请函，有些底气不足。”
　　“没出息！”他的父亲叹口气，将包袱递给他表情严肃地说：
　　“能修成人形已经是莫大的机缘，你一向胆子小，又耳根子软，有这样一个磨炼的机会万万别错过，去吧。”
　　说着向他后背奋力一推，老猫飞出洞口，扇动着翅膀回过头说：“爹，娘，等着孩儿回来！”
　　可惜天不遂人愿，自从入了尘世，兜兜转转的，直到974年，自己才有机会故地重游，老猫化身为一位中年男子拾阶而上。
　　爹娘早已故去，自己的兄弟姐妹也都散落各处，飞来峰下的洞口里还是老样子，他站在飞来石上举目远眺。
　　此时的金陵城残破不堪，陷入了一片战火之中，徐知诰一手建立的南唐，已经渐渐地被宋朝吞噬殆尽，国破人亡。
　　多少人流离失所，颠沛流离，也不知道自己还剩多少的寿命，他回到洞里，想着自己的一生，不知不觉竟然睡着了。
　　梦里好像回到了几十年前，自己兴致勃勃的来参加五年一届的万妖大会，顺便找寻一位故人。
　　只要在此大赛中，夺得前十名次的选手，都可以获得妖王自制的丹药一颗。
　　可增百年功力，所以四海之内凡是修炼有成的妖怪，都接到了帖子争相来赶这一场盛会，谁曾想自己出师不利。
　　第一场就被淘汰了下来，而那位故人也不见踪迹，只得灰溜溜的先回栖霞山再做打算。
　　那夜自己栖息在树上一边赏月一边叹气，忽看到一位女子从树下经过，她一仰头就看见了自己欣喜的说：
　　“蒙哥，快看，树上有只猫头鹰，会不会就是老猫？”
　　听着女子声音很是耳熟，我急忙扑棱着翅膀飞下树，迟疑地说：
　　“是华歌吗？我之前托杜衡找你，他说你被东海三殿下给挟制了，他如今可愿放你走了？”
　　华歌蹲下身子，伸手猫头鹰戒指对我说：“当然是我，你看，你给我的信物还在呢。”
　　我向她身后一瞧，就见一位男子身着深紫色的长袍，身材修长，丰神俊朗。
　　他搭着华歌的手臂也蹲下来说：“华歌，这就是你说的那位猫头鹰朋友，长得这么老成啊。”
　　真是气死我了，我斜着眼气鼓鼓的看着男子说：
　　“这位公子好像很瞧不起我们这些妖物，要知道虽然我比不上你们龙族高贵，也是爹生娘养的宝贝！”
　　华歌哈哈的笑着，推了男子一把说：
　　“敖蒙，我早说过改改你的狂傲你不听，你看，有人不愿意了吧？”
　　敖蒙哼了一声说：“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不和他计较，走吧。”
　　华歌从腰间拿出一颗金丹喂我服下，摸着我的羽毛说:“吃了它，对你有好处。”说着抱起我往海边的渔村走去。
　　忽然他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华歌和敖蒙都不见了，老猫感觉自己被困在一个黑洞里动弹不得。
　　他拼命地挣扎，一下子就惊醒了，原来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已经好多年没有梦到华歌了，看来自己真的时日无多。
　　也罢，再去见你一面，我也就再无遗憾了，老猫站起身出了洞口往幽都的方向飞去。
　　十日后他来到幽都门口，他抓住一只蝙蝠，从怀中拿出一根黑色的羽毛对它说：“我找右翼使杜衡。”
　　蝙蝠扇动着翅膀飞走了，不过一刻钟就看见杜衡大步走来，先给了他一个热烈的拥抱说：
　　“你个老家伙，这么多年都不来看我，真够绝情的，走，跟我喝酒去！”
　　老猫揉了揉被捏疼的肩膀说：“你轻着点儿，我只怕时日无多，想着来见你最后一面。”
　　杜衡听到此话大吃一惊，搭住他的脉搏迟疑地说：“你上一次找寻古镜竟然受了这么重的伤？
　　早知道我就不让你去拿三生镜了，依照你这内力消逝的速度？只怕撑不过十日了！你真是不让人省心！”
　　老猫捂着胸口咳嗽了几声说：
　　“纵然再有法力的仙人都难逃一死，更何况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妖怪，我这一生能认识你这么一个挚友也算值了。”
　　杜衡听他说的凄凉，也不禁红了眼眶说：“别瞎说，我不许你就这么死掉，跟我先回府。”
　　两人回到杜府里，杜衡翻箱倒柜的找着东西。
　　老猫扶着额头无奈的说：“你好歹也是魔族首屈一指的右翼使，怎么还是这么的丢三落四，我给你说在第四列柜子的第三个抽屉里面！”
　　杜衡一把拉开抽屉，小心翼翼的从里面拿出一小坛熏香说：“你一直不来，我也就没心思翻动它，你看连我自己都找不着了。”
　　说着从坛子里撬出一小块来放进熏炉里，顿时屋子里飘满了淡淡的茉莉花香。
　　老猫深深地吸了一口香气喃喃的说：“还是这么熟悉的味道，华歌，我来看你了。”
　　杜衡听他提起华歌，神色黯然，低声说：“当初我被周彻告发，没能护她周全，每每想起此事来都觉得对不住你。
　　她的女儿恢复记忆了吗？你后来有再见过吗？”
　　老猫摇摇头说：“没有，听说她和徐知诰决裂了，带着墨玄远走高飞。
　　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墨玄托生的少年虽然用青云心决压制了体内的病，终究不能根除。
　　他俩这一世的缘分本就是偷来的，说着又咳嗽起来。”
　　杜衡倒了一杯茶给他说：“你们一个个的，都是不到南墙不回头的性子真是让人头痛。”
　　两人絮絮叨叨说了一夜的话，第二日杜衡一起床，就看老猫的床榻空着忙叫了一名侍卫说：
　　“我去趟断崖，传我的命令，去冰洞拿雪莲来，晚上我要用。”
　　老猫顺着记忆，来到断崖下，华歌的坟头上没有一丝杂草，周围种满了红色的杜鹃花，随风飘起，别有一番景致。
　　只见那里跪坐着一个白衣女子，身影单薄，头发只简单的挽了一个发髻，是敖鱼！他惊喜的说：
　　“小鱼，是你来了！”
　　敖鱼回转身来，看见他，站起身扑进他怀里哭着说：“阿玄去了，璟儿也去了，都舍我而去了。”
　　老猫听了也悲从中来，他拍着敖鱼的背说：“想开些，至少你们一起度过了那么多美好的日子，人生无常啊。”
　　敖鱼抹掉眼泪，看着他身后走来的黑衣男子满脸戒备的说：“他是谁？”说着双手摆出防守的姿势。
　　杜衡站在离她一米远的地方，细细的打量着敖鱼哼了一声说：
　　“你娘坟前的杜鹃花还是我种的呢，就这么对待恩人吗？说起来你该叫我一声杜叔。”
　　老猫回头踢了他一脚说：“不要脸的老东西，你明明比她大不了多少，也配得上叫叔么？”
　　杜衡不服气的抱着双臂说：“干嘛？我认她娘是姐姐，她就得叫我叔！”
　　敖鱼想起娘亲之前讲的故事，那年在幽都多亏了眼前的这位照拂。
　　才有了自己的平安降生，忙对着杜衡躬身一拜说：“多谢杜叔对我娘的照拂之情，敖鱼在此谢过。”
　　杜衡看她乖巧顺从，倒不好再说什么，摸摸后脑勺搭过老猫的肩膀，对敖鱼笑着说：
　　“好孩子，走，今晚带你们好好参观参观我们的幽都。”
　　杜衡的府邸里，侍卫小心翼翼的抬了一个圆坛出来，圆坛外面还有晶莹的水珠往下滴，杜衡对敖鱼眨眨眼睛说：
　　“昨夜你入幽都的时候我就觉察到了，这个是专门给你准备的，美白润肤，算是我的见面礼。”
　　敖鱼看那圆坛中是百年难遇的冰山雪莲，不禁暗想这个右翼使果然出手不凡，当下伸出手指闭目对着雪莲开始发功。
　　雪莲清凉的灵气，被指尖吸收紧紧的包裹着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像沙漠里的花朵见了水一般。
　　大口大口的吸取着营养，舒服极了，她睁开眼笑着说：“谢谢雷叔的厚爱，敖鱼感激不尽。”
　　杜衡大手一挥，豪爽的说：
　　“跟我不必客气！反正为了你这个丫头，这个老头子顺走了我不少的宝贝，也不差这一件，来，继续喝酒。”
　　老猫和他喝着酒又唱起歌来：“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敖鱼听着那词牌很是新颖，不由好奇的说：“这是哪一派的曲子，唱的如此好听。”
　　他俩对视了一眼，老猫叹了一口气说：“是你娘亲之前唱过的曲子，她说这个大诗人在我们的时代还没出生呢。
　　也许还得百年后才能见到作词的人，她从千年后的世界来，所以知道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
　　可不是，杜衡笑着说：“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就是在金陵城的紫云阁楼上，吟唱这首曲子。
　　我还纳闷，这个紫云阁主是从哪个不知名的小地方找来的歌姬呢。”
　　敖鱼双手托腮神往的说：“我娘所处的那个时代一定很有趣吧，真想去看看。”
　　老猫哼了一声说：“这种奇遇可不是人人都有机会碰上的，那里我去过，有高高的楼房，有奔跑的汽车。
　　当然也有很多可怕的东西，你娘亲和父王也是波折不断，你知道当时我带着你找到他的时候，提起你母亲的事，他心痛的都要昏过去。”
　　敖鱼接话说：“是啊，不过他们如今在阴间重逢，也算得偿所愿了。”
　　杜衡看着老猫苍白的脸，心里说不出的沉重，意味深长的说：“小鱼，缘聚缘散终是天意，你该懂了。
　　有些人虽然活着却如同死去，有些人虽然不在了，却长留心中。”
　　借着淡淡的月光，敖鱼忽然发现老猫的半截身子泛着白光，不禁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
　　她抓住老猫的手臂说：“你到底怎么了？为何你只有半片影子，你……”
　　心里一急，眼泪又止不住的滚落下来，老猫用竹签敲着她的脑袋说：“傻丫头，别老哭，会长皱纹的。
　　我走了以后，你就把我埋在你母亲坟冢的旁边，这样她寂寞的时候我还能跟她说说话，就像从前一样。”
　　杜衡避过脸去，好一会儿才回过头笑着说：“老东西，你以前老说要看我的绝技，今日就给你表演一个如何？”
　　老猫拍手笑着说：“这个好！”
　　他低声对敖鱼说：“你可瞧好了，这是失传已久的换脸术！”
　　敖鱼忙蹬大眼睛往台上瞧去，只见杜衡吩咐侍卫搭了一个幕台，幕布拉开，他身着明黄色袍子在批阅奏折。
　　俨然是个威严的皇帝，幕布一换，嫣然变成一个二八少女对镜梳妆，短短一刻钟竟已变换了十多种身份，称得上惟妙惟肖。
　　老猫看的津津有味，敖鱼点头赞到：“果真不错。”
　　杜衡恢复了原样走下台来，抹了一把头上的汗珠说：“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老猫，干一杯！”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又开始喝起来，敖鱼不胜酒力，只觉得眼皮厚重无比，她实在撑不住头一歪倒在桌上睡着了。
　　忽然老猫说：“杜衡，我该走了，好兄弟，保重。”
　　杜衡站起身，眼中含着泪花说：“老猫，咱俩从小在栖霞山一起长大，那些情谊我杜衡从不曾忘记。
　　你放心，你挂念的人和事，我会继续为你守护的，保重！”
　　老猫看了一眼熟睡的敖鱼，微笑着挥着手，他的身影渐渐变成白色，最后化成一道白光飞向遥远的天际。
　　他的身体恢复了原形，变成一只黑色的猫头鹰。
　　杜衡将他抱在怀里流着泪说：“放心，我会把你埋在她身边，永远陪在她身边。”
　　敖鱼正天马行空的做着梦，忽然被一阵雷声惊醒，发现自己躺在床榻上，枕边还放着自己的玉笛。
　　外面的天色稍微亮了一点，她想起昨夜的情景，始终有些不放心，喊了几声老猫没有人答应。
　　卫走上前来回禀到：“我们大人去了断崖，他说如果你醒了，随我到断崖来。”
　　敖鱼急忙穿上鞋子跑到断崖下，看见杜衡正在母亲坟冢边填着新土。
　　不由埋怨到：“为何不叫醒我，老猫走了，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杜衡闷声说：“他虽然走了却依然活在我心里，见不见重要吗？他只是不想你难过罢了。
　　你放心，只要我在魔族一日，你就随时可以来看他们。”
　　敖鱼蹲下身子，也顺势填了一把新土说：
　　“你我身份有别，呆久了对你不利，我就此告别，阿蓉来信说，她在南海仙岛遇到了一个很好很好的男子，我去看看，后会有期。”
　　杜衡看着她御剑飞行而去，她的衣袖在风中飘飞，走的是那么的快，那么的远。
　　远处的暗淡的天空好像也有了一丝光彩，他转身将老猫的坟冢细细的修理整齐，坐在一旁说：“后会有期。”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