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爱上了一个死太监》林婉荷

5、锦夜归

　　两下里没什么话好说，本来她跟他也没什么交情，或许日后面对各自的利益要交锋时成为仇人也未可知呢。

　　此时正是下午了，天还晴朗着，白云淡薄的延伸在天空上，仿佛无边无际。殷扶雪由悦意扶着下了马车，她站定深吸一口气，只觉身心舒畅。

　　其实宫内与宫外的天空本来皆是一样的，只是所处心境不同，看到的景物也不同。沉水香幽幽笼罩过来，她的心头便又蒙上了一层霾。

　　“风口上站着也不舒坦，郡主还请进府吧，臣已命底下人在正厅备好了茶水，郡主略歇歇，臣更了衣便回来。”

　　殷扶雪颔首，折身去瞧这座府邸，仿佛是新建成的，上头高悬的烫金匾额劲笔书着，敕造提督府几个字。殷扶雪猜想的不错，皇帝真的很倚重秦无生，这样气派恢宏的府邸，便是比肩那些公爵、侯爵府也是绰绰有余了。

　　说着，秦无生就领着殷扶雪入府，绕过影壁，他带着她抬脚过了垂花门，里头布局考究，抄手回廊曲径通幽，起起伏伏的架在假山上。过了这处园子，便是正院了，一进庭院就有一群下人们肃立，见着主子，各个屏息凝神，不敢出声。

　　秦无生揖手回道：“寒舍简陋，偶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郡主见谅。”没等殷扶雪开口客气两句，秦无生就递出一个眼色，身后的何康成立马巴巴的凑上来：“干爹放心，自有儿子伺候郡主。”

　　殷扶雪回了一口气，他仿佛很喜欢自说自话，又或许看破了她的拘束？是了，在宫里头磋磨两日就能给人换一副根骨，渐渐的，殷扶雪也觉得自己很喜欢用官腔客套。彼时都在宫外，也就不必拘这些劳什子虚礼了。

　　想毕她便径直走进花厅去落座，何康成连忙跟上，又一边招呼着下人上茶。殷扶雪刚坐到黄花梨圈椅上，忽然想起自己的装束来，看了看，问秦无生：“厂臣府里可有备多余装束？想来我一身女子衣装在外行走或许会不方便，没得届时添乱，还是换了利索吧！”

　　秦无生顿了顿没言语，他自己甚少回府，府中只有他的衣衫，一时恐也没新的装束来换，还是何康成笑嘻嘻的回话：“回郡主，您可能不知道，京里夜集治安不错，毕竟是天子脚下。咱们大雍民风开放，也时有侯门绣户的女儿家出来逛集市，您就安心做女子打扮，放心，不妨事的。”

　　见何康成这么说，殷扶雪也没再多话，只点了点头，秦无生便抬脚走了。她抿了一口茶水，嘴唇才稍稍润些。又放下茶盏打量四周，只见府厅规矩，处处陈设玩器皆是佳品，只看明堂上悬挂的那副名家萧青梧的所绘的《丹鹤白雪图》就知道，定是朝中哪位高官所赠。还有高案上供奉的一对碧釉景瓶也是出自平川嘉窑，还记得前些年父王也得了只嘉窑出的碧釉瓶，把玩起来爱不释手。这样好的东西却闲闲搁着，殷扶雪猜想，这秦无生私下估计也没少敛财，但这些珍玩明晃晃摆着，也未见他有多喜欢，只当摆件放着，难道这些都也不入他的眼？

　　少顷，脚步声渐近。秦无生过来，殷扶雪回首问笑吟吟的问他：“厂臣品风高雅，素闻画坛萧大家之作流传市面的很少。我已多年未见真迹，今天厂臣府里的这副可谓佳作中的佳作呐。”

　　秦无生扫了一眼那副画，唔了一声：“臣不善品画，也未曾在这上头留心，故忘了是谁所赠，挂在这里也只是个陈设，没多大效用。若是郡主喜欢，臣回头便将此画送进郡主宫里头，全做孝敬。”

　　殷扶雪在临州时被父王教养的很好，诗书文墨样样皆通，但也不是喜爱名画贵器之流的俗人。便摇了摇头：“多谢厂臣美意了，我不爱平白收人东西，只是看着眼熟问一句而已。”

　　她顿了一顿，打量着秦无生身上这件素蓝衫子，看着是很普通的公子打扮，但用料考究，颜色也很衬他，仿佛是哪个诗书世族、簪缨之家出来的清贵公子。

　　打量完她又觉得不妥，赶紧挪开赤剌剌的眼神说：“罢了，这就去吧。”

　　秦无生应了一声好，脸上挂着似有非有的笑意，领着她出府。

　　到了府门口，殷扶雪瞧了一眼停在一旁的马车说：“既要逛集市就别坐车了，没趣，厂臣若是不嫌累的话，咱们可走着去吧？”

　　秦无生蹙眉，“市集人杂，三教九流之辈皆有，郡主身份尊贵，若不坐车，没得叫那些臭人冲撞了。”

　　殷扶雪一愣，怎么好端端的人到了他秦无生的嘴里就都成了臭人？难道他生的好看齐整，就要比别人香么？她脸上难掩笑意，“以前在封国时父王也时常带我微服出去，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冲撞的。”

　　又瞧了瞧秦无生身后跟的那群做家丁打扮的暗卫，“哝，多使几个人跟着就是了。”

　　秦无生左右不了她的想法，无奈，只好陪着殷扶雪一起逛市集。

　　魏晋之时民风开放，待到唐朝盛世，文人们更是喜欢挑灯夜游。到了本朝，好在宵禁的时辰推迟，所以夜市大开，很多小商小贩都会在丽盛桥那一带做生意。也有许多青年男女或约着同窗好友，或约着闺中女儿出来松快游玩。

　　彼时天色稍暗，蓝灰色的天空蒙着一层淡淡的雾，没有点点的星光。她手里提着一只秦无生给的四角灯笼，明灿灿的照着她脚底下的路。

　　越往泰安街那块走就越热闹，远远儿的就听见人声鼎沸。殷扶雪心中喜悦，不禁脚步加快。从前她刚被父王接到王府里时也喜欢出来游玩，常常能从话本戏折儿里看到许多相互爱慕的男女都是在这样的场景下相遇。烟雨石桥，朦胧灯火，还有临街小贩的叫卖声。年轻的人儿怀着一种独特的喜悦与好奇，说不定一个擦肩回神之际，不知哪个人就会撞进心头。从此时光回转，惦念心上。

　　清明节的夜集比之平时更为热闹，许多赶集的人们都会手提花灯在街上穿行。孩童们跟着父母，哥哥领着弟弟，书生们停留在卖各个卖珠花钗饰的摊前，想着为心上人挑选一件满意的礼物，那脸庞上的欣喜是如何也掩藏不住的。

　　殷扶雪心中好奇，连忙也凑到一处摊前，这虽然路边街摊，但卖的钗饰皆是精工所制，样样雅致入眼。殷扶雪拿起一支烧蓝嵌珠簪子，模样小巧，很是别致。忽然身畔的人站定，摊主见她喜欢，连忙对秦无生笑着说：“这位相公，既然夫人喜欢，就买了赠与夫人吧！夫人生的好看，这簪子正配夫人姝色！”

　　他话音刚落，秦无生就浮了一脸尴尬之色，正要开口解释，却又被殷扶雪笑吟吟的抢话：“老板你误会了，这位公子是我朋友，并不是相公。”又从袖笼中拿出一块碎银子递给摊主，“哝，这簪子我要了！”

　　摊主也识相，见秦无生脸上浮了一层阴霾，忙尴尬的岔开话头，可惜这句话却也说的弄巧成拙：“小人眼拙，原是公子与心上人啊，罢了罢了，小人讨个好彩头，六文即可。”

　　“不必找了！”

　　她丢下一句话，声音脆脆的，很是悦耳，听到摊主打趣也不恼，只是满脸笑意的挪开步子。走的时候还拽了拽秦无生的袖角，“走了，再往前面逛逛！”

　　被沉闷的皇宫禁锢了两日，彼时一出来，整个人的筋骨都觉得活泛松快了，此时什么人在她耳边说什么话都能感到高兴。刚走几步，复又折过身来，指了指秦无生身后跟着的人：“叫他们别跟着了，没得麻烦，玩也玩不畅快！”

　　秦无生身边的何康成闻言不知如何是好，却听身边悦意低声劝道：“郡主，还是敛着些吧，宫外三教九流之辈鱼龙混杂，为了安全还是让他们跟着吧？”

　　旁人劝也就罢了，偏偏是悦意，殷扶雪闻言皱眉，也低声说她：“我何时这么娇贵了？以往你也是知道我为父王办事的利索劲儿，哪能有什么事儿呢！别再呱噪了，出来玩就要尽兴，否则我回头把你也发送回去！”

　　悦意无奈，想了想也是。她素来武功极高，从前也是王爷身边的一大助力。别看郡主现在是个柔柔弱弱的美人，夜里头杀人时可是血珠都不沾刃的！她的担心也是多余，索性就随她去吧！

　　秦无生看她们主仆二人一阵咬耳朵，忽然觉得有几分好笑。回过神来见殷扶雪盯着他，又连忙敛起笑意，“郡主？”

　　殷扶雪咳了咳嗓子，摆摆手说：“就这样吧，让他们回吧，人多跟着不畅快。”

　　秦无生见状也只好给何康成一个眼色，他不必说话，跟随他的都是多年的心腹。何康成自然明白自家督主如此机敏谨慎，是绝对不会听璇玑郡主的话将护卫撤走，只不过是换了个名头跟在暗处罢了。想到这里，他即刻心领神会的带着人走了。

　　当然，殷扶雪也是知道的。凭她的修为，又哪里不清楚这四下暗里混做百姓掩藏的暗卫呢？想来秦无生也是极谨慎多疑的一个人，出门带了一群护卫不说，这混在熙攘人流里的也不少！不过在他这个位子上执掌乾坤的人若是没有几分警惕之心，只怕早已命丧黄泉。

　　东厂名声之臭，令人闻风丧胆。毕竟满朝文武不说，便是民间百姓，又有几个人是不厌恶痛恨当今东厂的头头？

　　殷扶雪表面自然要装着一副小女儿的神态，毕竟她再怎么见惯风霜，也只是个十七岁的姑娘。即便有什么危险，她也绝不能出手。如若出手，秦无生就会知道她的底细，试想一个年纪轻轻的诸侯王女居然身怀武功，那该是何等的令人惊骇？届时别说保全父王了，就连能不能够活命都是未知数。所以，她就更要装的不谙世事。

　　在外不能称他厂臣，殷扶雪扯了扯秦无生的袖襟，前面灯光闪耀，她一脸惊喜，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玩意儿：“无生你看！”

　　无生？仿佛印象里还从未有人这样唤过他的名字。没来由的，他的心里一揪，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秦无生顺着她的手指方向看过去，是一处卖面具玩意儿的摊子。见殷扶雪欢喜的跑过去，自己也缓行跟上。

　　来到摊前，架子上挂着各色面具，每一个上面都画着不同的图案。有的是彩猪，有的是玉鼠，还有戏猴、天狗等数不胜数的花样儿。殷扶雪咬着手指思索了一会，连忙拿起一个金色挂着铃铛的马面具，笑着在秦无生面前一晃而过：“你看我戴这个好看吗？”

　　她随即撩起耳边碎发将面具戴在脸上，彼时四周彩灯通明，人声鼎沸。淡黄色的灯火映照在殷扶雪的脸上，仿佛给她渡了一道光晕，看的人迷离了。她的容貌本就绝美，此刻有面具遮挡，只露出了一张小巧的樱唇，唇峰起伏，红胭薄匀，仿佛生生要将人的目光吸纳进去。

　　他不由得怔了片刻，自觉失态，呼吸急促。避过她的目光点了点头：“郡…”他几乎要失言，话在唇齿间辗转，不知在宫外该如何称呼眼前这个女子。端瞧着殷扶雪正殷切的盯着他，仿佛很好奇他的评价。

　　面具下，正是她戏弄的笑容，她是故意的，故意要戏弄这座东厂大佛，想看看这位平日里宝相庄严，进退有度的督主，左右难为该是个什么模样。

　　对于秦无生来说，这四周来往熙攘的人群仿佛一瞬间就都凝滞住了，就连时间也是。他就这么定定的站着，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以往面对群臣口诛笔伐时他口若悬河，能够三言两语就给人冠上罪名，轻而易举就能让人挫骨扬灰。可是这素来手眼通天的人物，这一刻仿佛真的难住了。

　　该称她姑娘？不行，太陌生了，这分明不像两个偕游的人，即便他与她本就不相熟。那就称小姐？不成，他虽是宫里的太监，却是一等一的大人物，她虽是宗室贵女，但他也不愿在她面前如此伏低做小，小姐这称呼分明是下人对主子的称呼，他素来倨傲，是离了主子就再不肯虚与委蛇的一个人。那唤什么？总不能唤她的闺名吧！这不成体统。不过…他无端的想起偶然间太后会唤她扶雪，一如眼前的人方才唤他无生一样……

　　扶雪？这两个字在唇齿间辗转着，细细品咂着，她的名字当真雅致，没有一丝俗气。

　　蓦的，他猛然回神，惊的后背满是冷汗。他方才究竟在胡思乱想什么！这两个字是万万不可说出口的！

　　回过神来，他竭力屏住呼吸，尽力让外表看起来平淡一些，也尽力不与她的目光交汇，偏过头从袖中拿出一锭银子撂给摊主：“这个面具买下了，不必找了。”

　　说完话他就扭身往前走，摊主被当头扔来的一锭银子砸蒙了，连忙扯出笑脸说着恭维的道谢话儿。

　　同一句不必找了，可说这话的人却是不同的心境，殷扶雪光是想想就很得意。她不过是略使了些小心思，这尊大佛便如此慌张。可见他玩弄权术的本事好，但琢磨女子心思的功夫还差了火候。她就是要看他慌张出丑的样子，一如她往年用月萝寒的身份将东厂番子耍得团团转的模样，煞是好玩。

　　将面具从脸上摘下来，她俏皮的跟上秦无生的步伐。故意唔了一声，眼神儿似是不经意的打量着身旁并肩而行的人的神情：“原来东厂的督主出手是如此阔绰呀，早知道方才这支簪子就叫督主付钱了！”

　　她又想故技重施，拉着他的胳膊指了指发间插戴着的簪子：“你瞧，我戴这个好不好看？”

　　不知秦无生有没有看破她的把戏，只见他神色如常，看不出喜怒，全然没有了方才的愣样儿，看着他缓缓将袖子抽离，又伸手捏起了她的下巴。

　　“郡主并非东厂中人，可不必如此唤臣。”他忽又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语气轻佻，笑意朦胧：“可以唤臣，无生。”

　　面对着他，殷扶雪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了一句话，专门用来形容秦无生的美貌是最恰当不过了：积石如玉，列翠如松。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这回该殷扶雪傻眼儿了，或许对他来说用美貌二字有些不妥，可他的皮相，的确是她见过最美的一张，只微微一笑，便如霁月清风，尤其是那双眼睛，一如春日里桃花，令人沉醉不知归路。

　　为免尴尬，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解释道：“嗨，厂臣这是恼了么？我原不过顺嘴一说，况且咱们又是在外头，哪里还拘这些个礼数？罢了，眼下天儿也不早了，若晚了宫门可就下钥了。这会子我也尽兴了，可回吧！”

　　她折过身，只听得他在她身旁道了一声淡淡的好，拖着莫名的尾音，很微妙。

　　坐在回程的马车里，殷扶雪拘谨着，有几分不自在。虽说捉弄是捉弄，可到底也只是为了好玩，没成想却被他识破了把戏，反被戏弄。面前对坐的人仍旧静静阖着眼睛闭目养神，摩挲着手里的玉串，一如下午出宫时的模样。

　　待马车到了隆昌门时，缓缓停下，有羽林卫照旧上前查问：“何人入宫，可有行牌？”

　　殷扶雪贴着车壁坐着，本以为一阵盘查以后照旧放行。可彼时外头的何康成却忽然喊了一声：“奴才给太子殿下请安！”

　　没来由的一声太子殿下着实是令殷扶雪吃惊，她忙去看秦无生，想来秦无生也是听到了外头的动静，已掀了轿帘出来：“臣给太子殿下请安，不知夜色将阑，殿下可是要出宫？”

　　殷扶雪自然不能坐着，连忙也跟着出来，见着宇文元宸，按捺住奇怪，道了声太子万福。

　　“孤只是恰巧路过，见侍卫盘查，没想到是厂臣…”

　　他的话分明是顿了顿：“还有璇玑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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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姊妹篇求收藏，谢谢客官们～
《奈何驸马美色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