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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第三章 ...

  •   再次见到天一的时候,他已经剪去他惯来留长的头发,半高的丸子头不再,现在的他是简单利落的平头,看上去没有那么多的放荡不羁,再加上现在他有些发福了,整体偏向一个干净舒服的居家男人。
      我拖着下巴坐在观众席的一角,看着眼前的男人与对面的伴侣在花瓣满落的草坪上互述今生的誓词,内容很形式,台上的人们在认真的配合演出,倒是台下大多数的家眷亲属仍陷入粉饰尽善的喜悦之中。
      我看着她盘起长发,穿着露肩的伴娘长裙裙,站在司仪的一旁手里捧着放置两只婚戒的丝绒方盒的托盘,脸上堆着亲和的笑容,这场景有些讽刺,心里总是有些不舒服,让我莫名的开始走神。直到周遭热烈的掌声再次响起,我从恍惚中回神,发现新郎新娘已经相互交换了戒指。下一个环节大概是投掷花束吧,我觉得有些胸闷,站起身,去吸烟区抽根烟。
      一支烟尚未抽完,她找到了我,问我也要了支烟。

      心里难受吗?

      我看她低头在火苗上方深深吸了口气,大口的烟雾吐出又在她的四周缭绕开来。我看她裸露的肩膀在早春的清冷空气颤颤抖动,便脱了身上的外套披在她的身上。

      还好,习惯了,上次我结婚的时候,也是这样的。

      她笑了笑摇了摇头,下意识地将我的外套裹紧。

      你们可真复杂。

      我揉了揉太阳穴,忍不住抒发感想。

      是这社会复杂,不是我们。

      她抽得太猛,手里的烟一下子就没了,打了个手势又问我要了一只。

      抽完这只,我得回去看看,也不知道芍药的母亲会不会多问,怕天一招架不住。

      她浅浅叹气,我看着她脸上的思绪渐忧,便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他。

      方乐在呢,没事。

      嗯。晚上和我们一块儿吃饭吧。

      她邀请道。

      改天,今晚和舒华约了见面,还是想见见她。

      我摇摇头说得委婉,她知道我的意思,也回手拍了拍我的肩膀,并将手里的烟头掐灭仍旧垃圾分类箱里。

      嗯,改天一起,我先回去了,晚上有事给我打电话。

      她将外套脱于我,回去走得匆忙,我看着她边走边用手稍稍整理精致的盘发,又重新堆笑融入远处欢声笑语的人堆里,那个瞬间,我觉得她身上多了某种社会性的成熟,这种的东西以前她是没有的,而这种东西,我发现乔雨身上也有。

      晚上的餐厅订在龙美术馆附近的一家江边露天的意大利料理餐馆。选择这里我是有私心的,乔雨说上次回国与舒华见面后,在这附近的黄浦江边散步了,而我只想在我与舒华见面的场景下,试图去感受乔雨当时的心境。
      因为来早了,我便坐在靠窗的位置要了杯美式,黄昏将至,对岸已有霓虹初上之意,这边的江岸上穿着汗衫慢跑的男女总是三三两两经过,入夜的江风吹起,把慢跑人高扎的马尾吹的凌乱而高扬,太阳落尽,趋暗的昏黄光线从江的那头散在她的脸上,在光影调和的明暗中,我看到一种温和而静好的美感,像是时光细水流长,在人脸上慢慢镌刻痕迹,这种美只有在不经意间才能被发现,我不知道为何会想起她来。
      早上时候,我还在细细思索她身上出现的社会性成熟是好是坏,可现在,好像有那么一瞬间,我好像悟出什么,没有什么好与坏,只要生活可以以此而长久富足安稳,又有何不可呢,而这种成熟也恰好给她带来更加内敛内化的美,如乔雨一般。

      对不起,来晚了,路上堵车。

      散漫的思绪被前方的声音打破,我抬起头,看见一个穿着深紫色薄风衣外套的女人出现在我面前。我愣住了一秒,虽然知道今晚会见面但现在依旧有些措不及防,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脏会有些扑通扑通的跳动。

      没事,我也刚到没多久。

      我佯装平和,邀请她坐下,她脱去外套挂在沙发背上,在我对面坐下,我得以将她细看,很普通的一个中年女人,虽然长相并不出众,但是很地道的上海女人长相,柳眉纤细,妆容精致,面部保养得很好,看起来不像四十好几的年龄,大概是生活一直富足,波澜不起,才足以让她拥有这样的仪态。

      最近你们过的怎么样?

      她的笑容带着某种风韵,说不上是妩媚,让人觉得自然而亲和,她招招手,叫来服务生拿来菜单。她问了我们,大概是从乔雨口中知道我与她的关系了。

      挺好的,乔雨的新书快结束了,什么时候出版社那边沟通好了,说想去出去走走,放松一下。
      你点吧,我对这里不熟悉。

      我把菜单推回给她,回答时也提及自身,但是她笑了笑,接过菜单,低下头随意翻阅的时候,无意间抬起头,把我问起了。

      是和你一起出去走走吗?

      她比了个手势,与俯下身的服务生说了几道菜名,转而拖着下巴目不转睛的看着我,一点也不避讳,而我顿时有些拘谨了。

      嗯。

      作为掩饰,我端起桌上的美式抿抿。

      挺好的。来的路上我还在想前些年一直与我通信的小家伙到底是张什么模样,原来这就是乔雨上心的人,嗯,的确,符合她喜欢的长相,说吧,怎么回来想要见我。

      她端起新上的红酒,与我打趣,倒是挺健谈的,既然她问起,我好像也不那么拘束了。

      只是想看看乔雨喜欢了怎么多年的人到底是怎样的人,好奇了好多年了。

      难道你和我通信了怎么长时间,还不了解我吗?

      不了解,只是脑海里想象出来的人罢了,乔雨很少与我说起你,即使现在她说的也是有限的,她总说过去的事情没什么好提了。

      我摇摇头,告诉她我的夙愿。菜陆陆续续上来,我与她之间沉默了一段时间,餐厅外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露台上的餐位上空荡荡的,但餐厅的服务生开始给外面的餐桌点上蜡烛,一簇簇柔弱的火苗被保护在玻璃灯罩里,通过两层玻璃的映射,传达至我这边的时候,火焰被放大,变得虚无,像是无常的幻景。

      好像,上次乔雨也说过同样的话,她说这么多年不见,再见面的时候,发现以前的都是执念,都是这些年想象出来的东西,和现实一点也不一样。其实我也是,时隔十几年不见,两个人都变了模样,虽然我和她第一眼就把对方认出来了。我是不是和你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这次,她把红酒杯里的酒都喝尽了。看得出她的脸色泛出微微红晕。

      嗯。

      我点点头。

      吃饭,要不菜凉了,吃完咱们到江边散散步,晚上在这里散步挺舒服的。

      她不禁苦笑,不知是在自嘲还是掩饰苦涩,那种神情让我觉得有些苍凉。

      晚间八点,在黄浦江的沿江步行大道上,我和她好像走了好久,周遭都是附近一家几口出来散步遛狗的家庭,或是牵手的两两情侣,溜滑板的青年三五成群,生活气息浓重。空气里混着浑浊江水淡淡的潮腥味,合着这早春的清冷气儿,使人在饭饱后的困顿也渐成了清明。我和她几乎很少说话,就这么一直走着,直到很久后,她累了,在江边的一只长椅下坐下,打算休息,从风衣的口袋里,她掏出烟和打火机,并递与我一只,好像她默认了我是会抽烟的。我并未开口,吞云吐雾里她自言自语开始说起上次的场景,而我就一直静静的听着。
      她说,和我相处的感觉总与乔雨在一起是很像,上次她们也是几乎没聊什么,好像在认出对方的那一瞬间,她们的眼神就已经把千言万语都道尽了。那是春节后的一个黄昏时分,她就靠在这座长椅上等她,她并没有环顾四周,只是在低头看手机,可只是感觉到有那么一个人在她面前匆匆经过,不知为什么咯噔一下,她的心脏就停了,她快速的抬头寻那个人,而那个人在路过她的两三米后,也突然停下脚步,回过头去看她,那一瞬间,她们把彼此都认出来了,这样认出来了,她们一动不动的,像两尊石像一样杵在那里,足足有七八分钟,好像整个世界,时间,人流,就连光线都停止了流动,除了她们眼里蒙上雾气的光点还在闪烁。她不知道如何形容当在那个场景下的心态,几十年过去了,她居然还是会悸动,心还是悸,还是会怵,那种蓬勃跳动与当年是有增无减的。可是啊,就这么看着,泪水承受不住从眼眶里落下后,留给彼此的是一种蔓延无边的挫裂感,两个人都在岁月里苍老了太多,容颜变化了,神态也是。她很快明白了了,多年后再次相见亦如初见又如何,两个人都回不去了。
      或许对面的那个她也是一样的感受,从她的复杂而悲恸的眼神里就可以看出来了。所以之后的时间里,她们都很默契的没有提起过去,只是聊了聊现在。最后两个人在江边散步时,两个人之间隔着一人的距离,像是大家已经知道以后也无法走近了,可是与她这样走着还是与以前那样舒服,她贪恋这样的时刻,不再说话,两个人走着,偶尔转过头去看看对方被低温冻红的脸颊,彼此相视一笑,仅此而已。
      我看着舒华在自言自语中把一包烟抽尽,直到晚间十点,她的手机响起,她擦干脸上的泪水,神态恢复以往,像是刚才的徐徐道来只是一场不存在于现实的梦。

      走吧,我丈夫来接我了,我们送你回去。

      她站起身子,笑了笑伸出手想让我握住她的手,我怔了怔握住她的温凉的手心,站起身来,与她走向远方。

      芍药近期的婚礼终于告一段落,昨天把她母亲送回家,在离开上海前,木头与芍药在崇明岛的小洋楼里为我做了一顿家常饭。她们的孩子已经三岁了,在客厅地毯的小帐篷里与一只拉布拉多玩耍,芍药在厨房与阿姨忙活,我和她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闲聊。今天的气温回升,四周的玻璃门大敞着,丝毫感受不到凉意,外面的天色已暗,周围静悄悄的,能听见远处百亩水稻田里稀稀落落的蛙叫虫鸣,我靠在沙发上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舒适和惬意,地毯上毛绒玩具随意散落,三岁的女孩趴在狗狗毛茸茸的肩背上看书,厨房里女人们或高或低的说笑与锅碗瓢盆的碰撞声,只是一呼一吸就能嗅到这座房子柴米油盐的琐碎气味,院外的桃树,海棠,风信子,马蹄莲都已经开花了,花香顺着海风飘进这屋里,是一种若有若无的咸甜味儿。这座小洋楼属于生活的烟火气格外浓重,让人欢喜。
      好像回一趟上海,我心变得轻松了许多,很多事情都放下了。

      上次回去,开车带你回四川后,关于你自己,你已经放下许多了,现在再回来,你又放下了什么?

      她双手抱膝歪着头问我。

      感情上的执念吧,我也说不明白。

      我回答。

      上次你也说不明白。最后舒华和你说了什么。

      她咯咯笑着又问道。

      她说感觉我可以陪乔雨很久很久,让我珍惜。

      开心吗?

      嗯。

      我咧开嘴并没有掩饰我的小高兴,她见我笑得喜悦,嘴角扬起的更厉害了,探过身子抱了抱我。

      大家都挺好的,以后也是。

      她双手抱头靠在沙发忍不住感慨道,两只脚丫似乎也因为这样的情绪抒发而兴奋的左右摆动,看上去有些滑稽,这么大了好像一个小男孩。
      这些年,她还是以前的模样,变化很多,可是终究还是没变的。我坐在那里看着她仍未衰老的面容,想着多年以前我们相遇的场景,冬季雨夜的一个夜晚,我坐在巴黎出租车里靠在她的肩头,嗅着她外套上淡淡的烟草酒精味,那种混沌之中安心感直至现在还是有的。而现在也是,只是这样的感觉变成对对方的一种望好,望她在生活里,在岁月里慢慢过好,而我就站在圈外面看着她,听闻她的消息,得知她的近况,这样就是一种安心。
      我想大概她也是这样的,我与她有的只是一层清浅的羁绊,说它又轻又细,可又是无论如何都扯不断的。

      洗洗手吃饭了。

      芍药端着菜从厨房走出来,屋子里回响的声音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温度,停留在世俗里,然后静悄悄的沉淀下来,让我突然有一种时光向老,岁月无情的错感。
      一切浓墨重彩的过往,不管好坏得失,好像到最后都会变成平淡,褪色,色彩淡去以至于没有什么值得提起的。过去多少似乎不再重要了,而现在这样的淡如白水,涟漪甚微的生活我居然也会心生向往。当我意识到自己态度的转变时,我是惊愕的。

      在返回法兰克福的航班上我不断在回想我这些天在上海的经历,思绪许多,感慨翻涌过后,最终趋向内心的平静。

      很久很久以前,我总希望自己能够迅速老去,就像在电影里过活,下一个镜头便是一行字幕,“多年之后”。可现在当我发现自己真的老了,才察觉“多年之后”也只不过是弹指之间的长度。
      我想大多数人都是生于尘埃,溺于人海,时岁一旦过去,到底会发现有些人与事总会逝去,遗憾是,执念是,悔恨是,甚至关于那些关于美好的东西也是,一切到最后都会趋于平淡。
      但这些淡去的东西终归是有意义的,因为它造就了你现在的模样。
      而我,我喜欢我现在的样子。
      至于以后如何我并不知道,可我还是愿意与喜欢的人一起,积沉善美,陈酿时光。

      (完)

  • 作者有话要说:  基本完结,还有一章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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