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7、番外 ...

  •   几年前回上海的时候,我执意要回去,木头不愿我一人,说要开车与我一起回故里。
      人这一辈子,转变都是一个阶段一个阶段进行的,每一个时期经历的人与事都是促成某一次转变的因子,可惜在一开始,总不会有人意识到,大多数人以为那一天,那段时期与以往度过的每一天一样寻常,什么时候回首再望,好像也挑不出什么特别之处,大概需要再过几年,再回首几次,才会忽而悟出,原来那时候,那样的经历为以后的许多改变做了某种程度上的铺垫。
      大概我也是一样的,那一天特别的寻常,初夏的上海晨风温凉,天空很蓝,没有云朵,我只带了一个并不笨重的登山包,它已经跟了我好多年了,包面上湖蓝色的防水面料已经褪色泛白,Logo也已经磨损得看不清内容,可我依旧愿意带着它满世界跑,木头说哪一天在我的葬礼上,她一定记得将这只老古董包好放进我的棺材里。
      我笑了笑将包扔进后备箱里,告诉她我一定会比她早活着,因为我还要把她的象儿子好生火化了,与她的骨灰撒在一起。

      一大早上,尽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她嘟囔着,打了个哈欠,打开副驾驶的车门让我上去。

      是你先起头的。

      我反驳。
      大概是已经去过的地方很多了,路上的景致我并没有多少兴致去看,即使我发现中国的变化实在惊人。浑浑噩噩中,前方沪陕高速的标示飞逝而过。木头问我在想什么,我转过头看着她的墨镜遮住了半张脸,看起来没有什么表情,我也没有任何情绪上波动,只是摇摇头。

      在发呆。

      我说。

      以前的事情还记得吗?

      记不清了,都是零碎的片段,除了地震那时候我还记得。

      我回她。
      总觉得我是个奇怪的人,这次回上海决定回一趟故里,但在去的路上,我却涌现不出多少关于它的记忆,星散的记忆里,我只能大概陈述模糊的事实,那是个离汶川县不远的山村,父亲是农村人,母亲不详,自打我有记忆时候就已经见不到她了,村里人说她是父亲当时买回来的,外省城里人。
      关于父亲的面容我也没有多少印象,剩下的只有他常年皲裂的长满黑茧的手还有指甲缝里总洗不干净的泥巴。母亲的坟就埋在村外山脚下的坟堆里,父亲和村里人从不向我指认哪片坟坡是属于母亲,他们总是避而不谈,我要多问起就要挨打的,久而久之我的好奇也在皮肉之苦中被消磨掉了。
      对于旧时住处的记忆很简单,土坯建成的歪歪斜斜的矮房,狭窄的院落常年布满青黄半干的家禽粪便,单薄的门槛旁边总坐着个老人在拨弄盘里的菜苗,嘴里带着咒怨絮絮叨叨,那是我奶奶,她嘴里咒骂的对象是我。
      这些是我仅存的关于童年的记忆,所以当木头问我在想什么的时候,我说在发呆,其实没什么可想的,记忆并不美好,那我又想着回去做什么?
      在高速上开了六个小时,途中在几个服务区停留许久,又继续上路,晚上7点在湖北某个地方县城住下,在路口的苍蝇小馆吃碗热干面,木头已经疲惫不堪,回宾馆后也不愿洗漱,到头就睡着了。我拿着烟与火踩着走廊过道肮脏的紫红色迎宾地毯,廉价的蜂窝状塑制红毯踩上去嘶沙作响,找到了通往天台的楼梯,楼道还保留了上个世纪的风格,墙漆黄绿相间,漆面脱落得差不多了,吊灯的仅剩下一只发黑的灯泡,莲花状的灯罩残破半边,扔在布满灰尘的楼道窄窗的窗沿上。我记得好像当时县城里医院也是这样相似的布置,只是那时过道里都躺满了裹着各种花色被子或者布料的人们,一动不动的。
      天台上几乎没有什么人会上来,角落里堆着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破铜烂铁,只有一处稍微干净空旷的地儿,拉过来几条粗绳用于晾晒衣物。我站在栏杆旁边,点上一支烟,看着烟雾一阵阵的随风散去,眼前群山巨大的轮廓又清晰无比朝我这边压过来。
      到底是有一点乡里的味道了,可是我的心还是空落落的,甚至会有一些发慌,直到我想起乔雨,我的心才稍微安落些。
      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我睁开眼睛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她,她抱着我坐在帐篷里,至于我怎么就出现在她怀里了,她后来说是救援人员把我抱给她的,当时我脑袋上都是血,应该很疼的,但我好像一点感知都没有,睁开眼后就一直直勾勾地看着她,像是这辈子都没有见过人这类物种似的。
      关于乔雨对于当天的叙述我已经一点印象也没有了,我只记得以后的很多天了,我总是灰头土脸地跟在她屁股后面,穿过大大小小的废墟,看过地上裹着各种被子的人们,我认不出哪一个才是我的家人,乔雨带我认领了许多次,可我总是摇头,好像这世上压根就没有我的亲人。
      对于地震的记忆早就消退了,说不出来有多少触目惊心或者伤痛,或许是乔雨把我保护得很好,也或许是那时候我还小记不清太多事情,可是那时候我也已经十来岁了。
      印象里我对县城的记忆是医院,还有一辆大卡车,上面挤满了人,可是我一点也不觉得挤,因为乔雨总把我抱着怀里,直到有一天她坐这类卡车送我去把我送去县城儿童收留所,她便离开了。可是三天后她又回来了把我接走,据她说,离开的时候,我灰头土脸的蹲在路边看着她离去,那种眼神和救援人员把我从废墟里抱给她时候的那种眼神是一样的,只是多了满眼的委屈,她把这样的眼神记了三天也梦了三天,最后还是心有不忍把我接走了。
      可是关于乔雨所说的这些我都没有印象了,可能在潜意识里我选择性的把所有痛苦的东西都删去,脑海里留下来的只是来时去路上,我像只猫似的蜷在她怀里,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的场景,汽车轰隆隆的马达声催使我困乏,可我还是死命的睁着,好像只要稍微闭眼,她就会消失掉。
      回房的时候,木头还在熟睡中,夜里发凉,我为她盖上毯子,在她身旁躺下望着天花板角落里的蜘蛛网发呆许久,关于我这一趟回来,到底为了什么,我依旧不晓得。
      翌日,驾驶员换成我,木头倚在副驾驶的位置上昏昏入睡。沪蓉高速几乎驶过半程,海拔高度明显感觉到提升,我打开车窗,任由远处错落村庄外水稻田拂来的夏风穿涌而来,副驾驶的人嘟囔几声似乎已经清醒。

      和她联系了吗?

      我问她。

      没呢。

      你啊,她肯定是在意你的,多明显了,你就是不信。

      我忍不住叹了口气,已经与木头暗示明示很多次了,她总要选择相信自己的判断。看着她郁郁寡欢的模样,我决定今晚和她在意的那个人聊几句,出于好奇,但我不会刻意道明,毕竟喜欢是她们两个人的事,我已经插不上任何关系了。
      几日高速公路上的行驶让我已经厌倦了周遭的景色,尽管从华东一路深入内陆后,景观一直在变化,平原变少,起伏的山峦到高山绵延,越接近四川 清晨的雾气也就越浓重,可这些对于我来说已经不再生出多少新奇,我只想尽早到达终点,可到达终点后我具体想做些什么,我自己并不清楚。
      从沪蓉高速的终点驶入成都,没有做短暂停留直奔都汶高速,于下午1点终是到达汶川,这里已经完全失去以前的模样,我无法带领木头在县城里闲逛。在吃过午饭后,我拉着她在附近走走,至于附近的建筑我也是通过电子地图才能大体推测出它曾经的模样,但大部分我已经记不清了。也是,重建了那么多的城镇住房,整座县城在震后几乎都重新规划过了,路上遇见许多纪念碑,纪念标语,遗迹变成大小景区,哪里还保留曾经的模样。按照地图上的指示,我找到了县城的人民医院,木头问我来这里做什么,我笑笑说我也不知道,可能想进去呼吸一下消毒水的味道。
      医院大门已经修葺扩建改变了模样,医院内部多少还保留着十几年前的风格。当护士推着移动病床经过我,看着经过时因风而微微飘起的白色床单我还是有些发怵。可我还是把每层楼都走了一遍,这里大概是我和乔雨一起待过最长时间的地方了,我总是跟在她的身后,看着她照顾伤员,努力帮上我可以帮上的忙,她累了就把我抱在怀里坐上拥挤的走廊上打盹儿,当年的环境混乱无序,每个人都是匆忙而悲悯的,现在这里井然有序,没有哭嚎,没有急迫,抱着小病小痛的人们坐在长廊的长椅上等待就诊,聚成三两群在闲聊各自病史病痛,我拉着木头在长椅上坐了许久,听听已经过于生疏却已经熟悉的家乡话。
      那间儿童收留所我已经找不到了,即使我很想找到它,可地图上寻了多时我也弄不清楚它被改建成什么建筑,最后只能作罢。其实县城没有闲逛多久,只是半天就回程了。木头问我怎么不回村里看看再回去,我说回去做什么呢,房子塌了,地也没了,坟也是,物是人非,没有什么必要了。

      这么辛苦的来,走一遭就回去,值得吗?

      她问。

      我也不知道。

      我摇了摇头。我没有答案。回程的路上车子抛锚,我们意外在村落里待了多些日子,我也在想着这个问题。可是等车子修好,再上路时我依旧无解。我和木头说,回来一趟,我以为是寻根的,但其实并不是,我好像找回了某些东西,但我无法形容它,所以我还是不知道值不值得。
      关于回故里的这段经历,它所埋下的伏笔,它所造成的影响是后几年才显现的。
      起初我并没有将此与我对乔雨感情上的变化关联起来,对于乔雨,我的心态这些年平和了许多,甚至曾经的期待已经不知道在哪个时间点就缺失了,不再怨恨,没了嫉妒,回家也没有以前那般抗拒,对于Melo与她,我甚至在某个圣诞前夜为他们祷告,出于真诚与真心祝愿他们幸福,即使我依旧喜欢她,这种喜欢还是与以前那般有增无减的。Melo离世前的那几个月,我回家住了很久,虽然看着她难过伤心,我心里还是还是会不舒服,可这种不适感已经没有以前那般让人难以下咽了,我学着以一个女儿的姿态陪在她身边,默默的陪着,其实每天这样的陪伴对我来说已是满足。直到丧葬结束,我提起行李离开,她送我去车站的路上握了握我的手说,以后如果愿意,那就经常回来看看。
      那一刻,我的心是诧异的,我无法形容当时的那种感受,好像我对于她的喜欢好像已经回到最初的模样,是第一次我遇见她时候时我喜欢她的那种喜欢。
      在返回布鲁塞尔的火车上,我一直在琢磨着这种喜欢与遇见她最初阶段的喜欢是如何画上等号的。
      我又一次想起那天她离开儿童收留所时候的场景,她把我托付给陌生人,提着行李离开的时候,我耷拉着脑袋蹲在路边看着她与我挥手,上车,关门。我知道她不要我了,可那时我还是接受了,即使我很难过,那又有什么办法呢,她应该是喜欢我的,我也很喜欢她,可我没办法出现在她生活中,也不想给她添麻烦,我们只是患难过的陌生人,她抛下我是理所应该的。
      我不会怨她的离开,相反我甚至在车子掉头离开的瞬间,我在心里默默的祈福了许多遍,希望老天能让这个好心的姐姐今后都过得平安富足。
      原来当初我的喜欢是多么的纯粹,不带任何期待,可为什么到了后来就变了,夹杂了太多的执念和怨恨。好像这些年都是我自己在演一出戏,我出演了各种情绪的角色,戏剧的中心主题仅有一个,我以为每个看过的人都应该可以理解,因为它太显而易见了,可是一开始我就忽略了,看的人不一定能够与我感同身受。
      她还是她,这些年几乎没有变过,而我却因为自己入戏太深而变得面目可憎。
      我是什么时候从这场摧毁式自我表演中退出的,大概是那次从汶川回来以后吧。那是几年过去,当我再次回到上海,在崇明岛上与木头一家人聚餐,那个春风徐徐的夜晚,我靠在沙发上,嗅着这世间上最平淡又是踏实的关于家的味道,恍惚间我终于把几年前回故里的旅程与我这些年心境变化的原因联系在一起。
      我想我终于明白了,什么是喜欢一个人最美好的样子,我花了十多年的时间才明白,不抱期待的去喜欢,保持初见心欢时的纯粹就好,无法预知终是遗憾与否,但知道即使遗憾存留,那也是美好的。
      突如其来的感性让我不禁转过头对木头轻轻的说了话。
      我说,我们这些人的故事并不算完美,但依旧美好,我想我会写下来让Pony知道,那是关于你,关于我,关于她们的故事。

  •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算完结,打算写新的东西,本来想解约的 发现还欠了JJ些字 再写写吧,新故事设定民国背景 具体什么时候开文未知。应该在今年吧 祝大家牛年快乐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