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人]没有颜色的人》白衣某

104、独白

　　“做好记录。”罗兰拍拍莫西的肩，看着他迈入301号房间。

　　这是他头一次迈入房间的另一边。空气中有淡淡的香皂味，看来简刚刚给她梳洗过。床旁放着两张椅子，白坐在带扶手的那张上，依旧微微垂着头。她依旧没有穿鞋，就这么赤脚踩在冰冷的瓷砖上。

　　“你要是觉得冷的话——”莫西走到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后想到一个不错的开场白，却发现她对此毫无反应，半垂着的眼睑无神地注视着地面。

　　“只要问她问题就可以了。”罗兰在门口叮嘱完最后一句后转身离开。

　　催眠不该是这样的，他甚至都没有开始引导······莫西直觉有哪里不对，可眼下的状况却是箭已在弦上，由不得他不发。

　　莫西很清楚他进到这里明面上打着治疗的名义，实际却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罗兰说他可以通过这场“催眠”得知他想要了解的一切，可他有权窥探她也许不愿展示于人前的过往和想法吗？他扪心自问。

　　道德已经在心中隐隐给出答案。可莫西不愿放弃这个机会，于是努力说服自己：他是一个主修犯罪心理学的学生，而白则是一名罪犯——这是他们最首要的关系：研究者与被研究者，其次才是医生与病患。如果无法沟通的话，那么一切都无从谈起了。

　　不可否认，罗兰提供的方式虽然不近人情，却是最直接有效的。

　　“你叫什么名字？”他决定先检验一下这场谈话的可信度。

　　“我有，”她的嗓音因为太久没开口显得极为低哑，让人想到贴着地面飘过的落叶：“我有，很多名字。”她一字一顿艰难地答道，听不出半点情绪。

　　大概他们这样的人，总是需要很多身份的吧。莫西想。

　　“你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你知道吗？”

　　“帕里斯通在找我······我遇见西索，他把我打伤了······”她每句话结束后总会长长地停顿一下，让莫西不是很确定她是不是说完了。因此在她停下后他等了半分钟，才继续问下一个问题。

　　“在那之前你去了哪里？”

　　“我去了友克鑫的市歌剧院······”

　　友克鑫？那个拍卖会举世瞩目的糜烂之都？

　　“你为什么会去那里？”

　　“狸又说他在那里等我。”

　　她的叙述太过支离，只能通过莫西的询问一层层向前递进，这样效率实在太低了。莫西想起友克鑫的拍卖会是在每年九月一日开始的，正是半个多月前，于是换了个问法：“你在八月底和那之后都干了些什么？遇到了哪些人？之后发生了什么事？”

　　白沉默了。他不确定在药物的作用下她是否需要思考或组织语言，等待片刻后他几乎快放弃了，她却突然开口了。

　　“我在八月二十九日收到雾流发给我的简讯，说第二个孩子快要出生了觉得心里很不安，让我去陪她······因为团长说九月一日每个成员都要到齐，我向他请了假，但还是担心自己赶不回来派克会死，所以在语音信箱里留了言设置为定时发送······三十一日下午我到了雾流家，发现她躺在卧室的门口，肚子上被人刺了好几刀，已经死了······我在屋子里四处狂奔，想找到杀她的人，却在书房发现脖子几乎被割断的沃特老师······我的老师，也死了······”

　　听到她描述的惨象，莫西忍不住颦眉。他忍不住想说点什么安慰她，白却依旧用一成不变的语气接着道——

　　“埃德加随后出现了······他说这都是我的错，然后告诉我一个地址，说帕里斯通在那里等着我······我很愤怒，也很难过······我一直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我什么也思考不了，只想去那个地方亲手把帕里斯通杀掉······”

　　莫西觉得帕里斯通这个名字有点耳熟，想了半秒，忆起之前曾在电视上看到过他的报道，似乎是最近风头正盛的猎人协会的副会长。得罪了这么个人，他突然有点理解为什么她会那么狼狈地关进这里了。只是依稀觉得哪里有些微的违和感。

　　“我很快就到了那里······是个环形的建筑。我刚想冲进去，却不知从哪里射来一发子弹划伤了我的腿······我放出圆，发现建筑里有很多拿枪的人······帕里斯通让人埋伏在那里想射杀我······我离开那里，却怎么也不甘心······不久后狸又发来简讯，说帕里斯通知道我在收集不利于他的情报，将会在近期对我出手······他说无论之前发生了什么，我都是他的姐姐，想要私下和我谈一谈······”

　　或许是另一个陷阱，莫西想。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有别的打算，可我不能让雾流和老师就这样白白死掉······我打电话给伊路米，却一直没有人接。我很担心，想要回友克鑫，登上飞艇后收到库洛洛的简讯，说他已经知道我是被猎人协会安排进旅团的卧底······他说在友克鑫的行动结束后，旅团会来找我，让我做好准备······”

　　旅团？莫西不安地联想到那个臭名昭著的幻影旅团，于是用手机搜索“库洛洛”这个名字，果不其然。

　　同时被黑白道的两大势力追杀么······还是在亲眼目睹好友和老师的惨死后。注视着白面无表情的脸，莫西开始觉得她其实心理素质挺强的。

　　“我四号抵达友克鑫······伊路米的电话还是打不通，我打给糜奇，他说他接了暗杀十老头的委托还没回来······狸又晚上发来简讯，约我五号下午在市歌剧院见面，因为是公共场所，让我不用担心会有埋伏······那晚上映的歌剧是《风中白桦》，我进去的时候有人在门口挂了主角的巨幅海报······”

　　她说到这里，语速变得越来越慢，仿佛想要回避之后发生的事。莫西不得不催促道：“然后呢？”

　　“我封闭听觉走到二楼，狸又已经在独立包厢里等我了······他告诉我这一切其实是帕里斯通的安排，为了捉住我。但他并不打算带我回去······他说他恨我，他要我和他一起下地狱······他在自己和楼下五十名观众身上都放置了炸弹，如果我不反抗，死的就只有我和他两个人······如果我想逃走，他会在我跑出去之前引爆所有炸弹······”

　　莫西对这番言论中透露出的疯狂感到震惊，但随即又记起白身上的伤不像是爆炸导致的，想必是还有内情。不过被亲弟弟这样处心积虑地报复，不知她内心是何感想。莫西几乎要开始同情她了。

　　“我一开始想跑，出口就在正下方······可那样会死很多人······只能在他有所动作前杀掉他······我正要动手，他却和我说，‘你跑出去也没用，揍敌客的长子已经死了，没有人会再庇护你’——”她说到这里时猛地顿住了。

　　莫西又等了半分钟才小心翼翼地问：“可这不一定是真的啊？”

　　白的眼睛不知何时起已经睁得大大的，她像是喘不过气来似的弯下腰，一只手握成拳抵在胃的位置：“他拿死亡鉴定和拍的照片给我看······我知道这些东西都可以伪造，我半点也不信······可是，我在随身物品的照片里看到了那个蔷薇坠子······那是我十年前给他的，我自己都快不记得了······如果不是······没有人能······”她的声音终于带上了哭腔，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她现在看起来像个活着的人了，莫西对自己说，却半点喜悦也感受不到。

　　“也许那也是骗你的呢？”许久后，他蹩脚地安慰道。

　　“因为预言说······蔷薇刺痛双眼，并斩断一切羁绊······我早该想到的······”眼泪大滴大滴地落在地板和她赤_裸的脚背上，两滴三滴四滴，渐渐汇成一片，“我早该想到的······”她重复着这一句。

　　她好像要崩溃了，莫西想。“狸又，你杀死他了吗？”他不得不转移话题。

　　“我放弃了······”她说：“就让他把我杀掉好了······有什么意思呢······”

　　莫西忍不住想，她是有多在意那个人呢？她经历了朋友和老师的横死，应付着四周接踵而至的危机，她被自己的亲人算计，纵使艰险又悲愤难平，到底是忍耐着一路走过来了，却在听闻到那个人的死讯后突然丧失了求生的意志。

　　她有那么多办法可以全身而退，她却只是说，有什么意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