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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刺与蔷薇 ...

  •   饶是被绿噎了一通,白发少女还是厚着脸皮在绿旁边扎了根。她似乎鲜少有和人交流的机会,总是隔不了多久就试图和绿搭几句话。

      绿被她烦得头疼。现在是第十二天了,绿清楚自己的体质对神经类药物的反应有多强烈,因此一直靠意志勉力维持着清醒,但越来越频繁的电击让她意识到这已经是意志能够把持的极限。房间里的人已经少了一半,剩下的人出现了严重的两极分化,不是状若疯狂地伤害自己的身体,就是安静得像雕塑,不言不语如死去了一般。

      然而最可悲的,就是连尸体都有人不让你好好当。

      “哪~蔷薇花是什么样子的?”

      “······”

      “哪~你理一下我嘛~~~”

      “······你没有见过蔷薇花?”

      “嗯。之前一直被关在屋子里。后来好不容易跑出来,又很快被抓到了塔里。塔里的女人和我说,开在太阳底下的蔷薇花是世界上最好看的东西。”说着指了指之前靠在窗边死去的女人的方向:“她说无论如何都想再看一眼,就申请来当实验体了。”

      “来这里还能减刑?”

      “只是少数。大部分来的听说都死掉了。”

      “你为什么来的?也是为了减刑?”

      “我啊,就像虫子一样,不想一直呆在黑暗里,只能向着光拼命地飞。可是绕来绕去,却发现自己依旧在黑暗里打转······”

      她出生在闭塞的村庄,里面的人大多迷信又偏执。在这样的村庄里,她偏偏作为“□□”的私生子降临,一出生就背负了双份的原罪。

      自从她的身世暴露后,她就再没有见过父母,以及除了看守以外的任何人。他们把她囚禁在不见天日的屋子里,说她是“不祥”,如果被神明看到会给村子带来厄运。

      她想,如果是这样,为何还要让她活着。

      没有人回答她。年复一年,她独自活在黑暗中,不管是高声呼喊还是尖声哭泣,都如同见不到光的虫子般,只是徒劳地扇动着翅膀。

      不知何时起,自心底生出的寒意开始扩散到身体各处,时常如锋利的刀刃般在她皮肤上留下割裂般的痛感。

      十二岁那一年,她乞求看守她的人让她出去见一见母亲,被拒绝后她逃了出去。

      然而并没有逃多远就被村民追上了。他们把她绑在村中心的木桩上,要烧死她以“洗清罪孽”。全村的人都来围观这一场盛典,眼睛里闪着期待的光。

      动物尚会为死去的伙伴感到悲伤,人类却往往在虐杀同类的行为中寻找乐趣。少女在柴薪搭就的高台上俯视着一张张兴奋到扭曲的脸,突然想到——为什么被审判和处决的是她,而不是连禽兽都不如的他们?

      “你猜,我是怎么处决他们的?”少女带着献宝似的神情看着绿。

      绿摇了摇头,少女慢慢摊开手掌。她的皮肤因为常年照不到太阳显得异常苍白,静脉血管在薄薄的皮肤下清晰可见。就是这样羸弱的一只手,掌心却慢慢显现出锋利的形状,一根闪烁着金属光泽的尖刺就这样突兀地出现在她手上。

      “你是——具现化系?还是变化系?”绿有些迟疑地问。

      “嗯?”少女抬头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我不懂那些。我只知道只要我想,这些刺就会从我身体里长出来,奇怪的是,一点也不痛。”

      她摊开的手心上,尖刺的顶端像开花一样张开了新的尖刺,伸长后再次绽放,伸长后再次绽放。绿透过这奇幻的一幕,似乎能看到少女十二岁的那一天,这些致命的花朵是怎样从她身体里生长出来,摧枯拉朽般穿透绳索,穿透火焰,最后,穿透人体,将一切在花朵的狂舞中染上鲜红。

      第十三天时研究员开始向房间内定时释放能让人保持清醒的药剂。于是一阵不适过后,绿发现自己再也感受不到睡意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让人恐惧的清醒,就像是被迫直视着太阳,痛得泪流不止,却无法闭上眼睛。她的每一寸骨骼,每一块肌肉似乎都在尖叫,这让她每天除了必要的进食,几乎不能进行任何活动。

      时间流动得异常缓慢。

      她开始庆幸白发少女能待在她身边——每当她无法忍受脑海中回响的巨大嗡鸣即将崩溃的时候,少女的声音总是让她在陷入疯狂的边缘捞回几分理智。

      绿努力向少女描述蔷薇的样子——小小圆圆的,花瓣繁复又漂亮,通常六七朵簇拥在一起爬在篱笆架上······然而言语终归空洞,少女遗憾地说,要是能画下来就好了。

      但研究员拒绝提供包括笔在内的任何尖锐的物体,“你们要是死得太快我就不好采样了。”罗兰说。

      第十五天,又有三个人死去了。

      此时,被打扫干净的实验室中只剩下白发少女、绿以及一个高大的男人。三人已经虚弱得几乎站不起来了,体力大幅度流失后,连进食都变得困难。

      说话也变得异常费劲。但是绿却觉得,这是唯一一件能证明她还活着的事了。

      她时常感到自己悬浮在巨大的虚空中,随时都会坠下去,却仿佛怎么也坠不到底。时间洪流从安静的房间穿行而过,无声却带着强烈的压迫感,几乎让人窒息。

      白发的少女是三人中状态最好的一个。她偶尔发出的声响打破房间的死亡般的寂静,像绳索一样将其他两人开始游离的意识拽回躯壳里。

      傍晚时,绿察觉到释放到房间中的气体成分发生了微妙的改变。不仅仅是气味。她吸入第一口后,心脏猛地加快了跳动。

      有什么从身体里溢了出去。

      白发少女发出了一声惊呼。她回过头,看到少女正怔怔地盯着膝盖上长出的一根刺,神情有些不解:“我没想······怎么会这样?”

      渐渐地,尖刺就像有了自己的意识一样,争先恐后地从她每一寸皮肤里挣脱出来,将她包裹在翻腾的金属丛中。少女惨叫起来——从她腿上长出的刺,扎进了她的腹部。

      绿挣扎着爬过去,抓住她的腿将她放平到地上。她本想按住她的伤口,却被不断长出的刺逼得退了开来。

      房间另一侧的男人就在这时猛地站了起来,开始砸门。

      他一边砸,一边对绿嘶吼:“快离开这个房间!这气体把我们的精孔都强制打开了,气全部流走的话我们都得死!”

      绿猛地反应过来。白发少女无疑是名念能力者,虽然她不自知,但平时肯定保持着“缠”的状态,这让她成为他们中状态最好的一个。这气体却让她无法将溢出的气收束在自己身边了,精孔已经被完全打开的她,注定会因为气流失过快而最先死去。

      少女躺在地上,注视了她片刻,突兀地笑了起来:“我要死了,对吗?”

      绿避开她的目光。研究所里不乏职业猎人,几天前绿就放弃了逃跑的念头。

      他们都会死,或早或晚。

      “那间屋子真的很黑,也很冷。”少女再次开口道:“我飞了那么久,还是没等到去到太阳下的那一刻······”她闭上眼,断断续续地说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总是这么冷,就好像我从来没有走出过那间屋子······”

      永远追逐着虚无的光与热,永远孤单又绝望。到最后,连抱着自己取暖这样的事也做不到了。

      她有些悲伤地想着,下一秒就被拉进一个怀抱。

      热度顺着贴近的肌肤传递过来。少女惊讶地睁开眼,有凌乱的长发垂落在她脸侧,再往上,是绿依旧没什么表情的脸。

      目光却是柔软的。

      或许是十数天的折磨太过漫长,以至于绿对死亡迫近的恐惧已经变得有些麻木起来,或许是少女的经历让她觉得实在有点可怜,亦或是这几天两人多多少少有了几分难友情谊,总之在这样所有人都命悬一线的关头,绿早早扔在角落里已经开始长霉的同情心居然奇异地泛滥起来。

      绿抱着她,身上很快被尖刺扎破了几处,温热的血顺刺流下,随后滴落到地面。

      “反正都是要死的,干脆发挥一下余热。”她一语双关地解释道。两人的血汇成一片,绿用手指沾了些许,慢慢在地上绘出一朵蔷薇。

      少女端详了那朵蔷薇片刻,轻声赞叹:“真漂亮,”说着把头轻轻挨在绿肩上蹭了蹭:“我这一生,什么都还没来得及。你不要这样,你要到阳光下去,好好活着。”就在说话的短短数秒,她身上的刺如同失去了养分的植物般迅速蜷缩回她的身体,绿能感受到少女的生命在迅速流失。她的脸色迅速灰暗了下去,只有眼睛依旧充满光彩:“我把我的刺给你。记住,当遇上最纯净的蓝时,它能穿透一切。”

      重新闭上眼陷入黑暗时,少女想起了绿抱着她时,垂在她眼前的头发也是黑色的。

      她突然觉得这种颜色似乎带上了让人安心的温度,在最后的最后。

      多么好。

      她安详地步入永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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