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蘼茶馆》绮罗亲王

1、【墨瞳篇】

　　我的名字是墨瞳，年十六，现在一家茶馆工作。
　　不过，也许你会更熟悉我的另一个名字——欧阳夏空。

　　我以前有一家书馆。经营很好，人流量很大，但来的人却很少是来看书或是买书的。他们绝大多数都是来寻求我姐姐的帮助的——说实话这让我很难开心得起来。
　　不是指对姐姐的嫉妒，而是因为姐姐几乎从不拒绝谁——至少我是没见过几回。姐姐是重诺的人，言出必行。所以这也导致了她常年外出，而我总是见不到她。
　　不过到了现在，情况已经好多了。虽然来找姐姐帮忙的人有增无减，但茶馆里的帮手还是够的。姐姐反而是清闲得有些无所事事了起来。我觉得这样挺好的。毕竟姐姐着实是太忙了。
　　“墨瞳，这会正人多的时候，就别发呆了！”茗七的声音在几步外传来。我回了神，扭头冲她笑了笑，端起烧好的热水，倒入准备好的茶壶中。
　　一切思绪都在雾气氤氲的淡淡茶香中模糊了去。

　　茶馆名「荼蘼」，世人亦称姐姐为「荼蘼」。世上知道姐姐真名的人寥寥无几，我是其中之一。而知晓姐姐真实身份的人便更少了，甚至连我都不清楚。
　　姐姐身上有很多谜。
　　荼蘼茶馆的存在亦是一个谜。姐姐是喜静之人，茶馆来往客人极多，不像是姐姐会做的事。
　　我明里暗里问过几回，但每每姐姐她都是含笑沉默，从不揭示谜底。我深知姐姐的性子，她不想告诉我，却也不愿编谎来搪塞我。几次后我也不问了。
　　茶馆日夜兼开。冷清时冷清，可繁忙起来时却也足够令人马不停蹄足不沾地。我便是在茶馆极繁忙之时进来的。
　　而在进到这座茶馆之前，我只知自己是墨瞳，却不知自己还是欧阳夏空。
　　十六年记忆如一朝梦，生死沉浮。我原也以为世界就是这双眼所看见的模样。而当我那日推开茶馆的雕花木门之刻起，我眼前的世界就变了样。
　　我初次见到姐姐……不，应该说是再次见到姐姐时，便是在那一日。
　　她从重重阴影中走出来，黑发玄衣，仿佛是黑夜衍生的妖精。当我注视着她的眼睛时，又觉得她应该是掩埋在黑暗里的古物，沉淀了太久的时光，仅一眼便足以令人惊觉沧桑寥寥。
　　那时我也不知是怎么了，竟就这样愣愣地盯着她看了许久。待我反应过来，不由得有些手忙脚乱地道歉。
　　她倒也不恼。浅浅的笑容挂在嘴角，温柔的好说话的模样。
　　“坐吧。”
　　她指了指窗沿的座椅，示意我坐下。而她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倒了两杯茶，将其中一杯推至对面。意味不言而喻。
　　我不好推辞，只有硬着头皮过去坐下。心里不禁反省自己，怎么自己就这么冒冒失失地闯进来了呢？
　　这叫荼蘼的茶馆不知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就建在湖面之上，倒是挺引人注目。每日路过时都能看见有不少的人来这茶馆，今天忽然就冷清了。我没忍住一时好奇，就推门进来了。
　　……都是好奇心惹的祸啊。我在心里哀叹。
　　不过我现在确确实实是进来了。在这之前，我也曾多次幻想过这个茶馆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它散发着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神秘气息，它的主人是什么样的呢？它又有什么秘密？
　　会不会和书里描绘的情节一样，某人在等待着某人。而当我推开门后，里面的人便对我微笑，说「好久不见。你终于来了」？
　　又或者是，和爱丽丝梦游仙境一样。推开一扇门，门后就是一个全然不同的新世界，宛如世外桃源？
　　我抱着这样的憧憬，推开了茶馆的雕花木门。

　　“我们挺有缘的。”冷不丁的，她开口道。我下意识地看过去，蓦地便撞进了那黑曜石似的眼里。
　　她坐在窗沿，方才被昏暗光线模糊了的眉目都清晰起来。她不是极美丽而让人一眼惊艳的，而是一种无法形容的古朴沧桑。须得人走近了、靠近了，拂去笼在她身上的那层薄雾，才真正看得清她的模样。
　　而此刻，她笑吟吟的。我注视她的眼睛，却找不到半分真切的笑意，甚至是从那望不见底的黑色深渊里，窥探出了一丝悲凉。
　　——“不知我能否聘请你到我的茶馆做事？”
　　我正出神，没听清她说什么，不由得尴尬起来：“不好意思……请问你刚才说什么？”
　　她依言重复了一遍。
　　我的反应是当即愣在了原地：“……”
　　好直接！好突然！！这这这……难不成是诱拐未成年少女的最新手段？！
　　“抱歉，唐突了。”她面色不改的笑了笑，端起茶浅抿了一口。“我本不欲如此。只是馆内人手不足，来客又众多，着实是应付不来了。”
　　我想我的脸上一定浮现出了莫名其妙的神情，目光中也是疑虑多过呆愣的。一个问题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这间茶馆是你的？你做主？”
　　她含笑点头。
　　我目瞪口呆。同时心里升起一股不知是遗憾还是可惜的东西来。
　　本来还以为馆主会是个绝世大美男，再不济也是个妖孽帅大叔。没想到却是个看起来年纪和我差不多的少女……呃，虽然人家怎么看都不是简单人物就是了。
　　“如何？你愿意么。”她开口问我，目光真挚温和。
　　“……”我心一动，却又有些犹豫。直觉告诉我，有这样温柔眼睛的人不会是诱拐犯，至少没有恶意。我想了想，开口道：“这里是茶馆吧？可我不会泡茶……”
　　“无事。我会教你。馆内其他人也会照拂你。”
　　“呃……我家离这里挺远的……”
　　“无事。本馆包食宿。”
　　“……我还是个学生……”
　　“无事。你得了空再来便是。学生自以学业为重。”
　　“……”我语塞，转而欲哭无泪了。这馆主好厉害，几句话就堵绝了我的退路。不会是平日里没少忽悠人吧……
　　似是看出了我的犹豫，她又轻忽忽地扔下一句话，掀起千丈波澜：“聘金一月十金。月结时我自会兑了流通的钱币给你。这样可好？”
　　“好，我愿意！”
　　我飞快地答应了，生怕她反悔。
　　虽然不清楚十金具体价值多少人民币，不过那可是金子！金子永远是最值钱的！而且十金听起来好多的样子！对于一个月月都吃土的学生党来说，还有什么比人民币更有诱惑力吗？！
　　我在心里飞快地算计着「十金」的价值，恨不得立马掏出手机查现在金子的市场价格。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个茶馆还真是复古得彻底。一开始我就想吐槽了。整个茶馆看起来古色古香，从墙到外壁到门到馆内桌椅摆设，我甚至怀疑这地板都是实木的。两个字，烧钱……
　　还有眼前这个馆主，一身厚重的古服光远看着就不凡。和人说话也是半古文半白话文的，甚至给员工的工资都是用金子不用人民币，敬业到这份上也是没谁了。
　　“如此，便说定了。”她笑了笑，端起茶杯轻抿。
　　我一边看着一边感叹，不愧是馆主，连喝个茶都这么大家闺秀，赏心悦目。
　　不过，我一想到可能我以后在这工作也要这么做的话，顿时后背就冒出了冷汗。
　　“那个，你能不能正常说话？唔，你别误会，我不是嫌弃你的意思。就是……”
　　“我知道。”她浅笑着打断我的话，“我答应你。”
　　我一愣，心底忽地涌出一股暖流，恍然间竟有种被人宠溺着的温暖。
　　——是错觉吗？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面前的玄衣少女，她的笑依旧是温和淡然的，黑眸却像是活过来了似的溢出微光。直到这一刻，我才有一种她是真心笑出来了的感觉。
　　这个人周身都笼罩着淡淡的悲愁，缠绕着清茶的苦涩。明明是那么温柔的人，却因此而显得清冷遗世……

　　几乎是瞬间的，我喜欢上了她的笑。
　　而同时也是这一瞬间，我们之间看不到摸不着的某种东西，再度联系在一起。

　　——回忆就到此结束。
　　现在已是下午六点，按茶馆的说法就是酉时三刻。茶馆已打烊，客人也已都离开。
　　我把茶具放在桌上，而后准时移动机关，通往这座湖中心的茶馆的木桥缓缓沉入水底。它只有在第二天清晨卯时才会再出现在水面上了。
　　今天也是繁忙的一天啊。
　　我感叹了一句，正准备将茶具端回厨房，便听见有二人的争吵声传来。转身一看，果然是茗七与雪儿。看她们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估计最后又得打起来。
　　“两位，待会别又打碎茶具了呦——”我冲那二人的背影喊道。然而这二人正争执得起劲，我的话她们多半是没听进去了。
　　无奈一叹。我侧头朝窗外看去，夕阳已晚，天空也有半边被墨色浸染。我见茶馆旁的亭子点起灯盏，姐姐坐在亭中，一袭玄衣如夜。
　　我还是去找姐姐得了，免得待会被她们殃及池鱼——我心中打定主意，于是放下手中茶具，心安理得地跑出了茶馆。
　　“姐姐！”我欢快地扑过去。
　　那袭玄衣闻声而动，姐姐知是我，苍白秀美的面容浮出笑来：“小瞳。”
　　在姐姐身旁坐下，看见她笑，于是我也笑得眉眼弯弯。“姐姐姐姐，小七和雪儿又吵起来了！而且肯定又会演变成世界大战！姐姐你要不要去阻止一下？”
　　“无妨。”姐姐仍是笑，半垂的眼睑掩去一双深沉的眼，流露出孤世的清冷尊贵来。她端起桌上的茶，淡淡道：“茗七与雪儿自相遇以来便是如此。随她们去吧。”
　　“就知道姐姐你会这么说……”我嘟了嘟嘴，随后便顺手拿起桌上的糕点吃起来。“话又说回来。姐姐，雪儿是最早跟在你身边的吧？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收留跟她不和的小七呢？”
　　“这个啊——”姐姐抿了口茶，对我微微一笑。黑曜石般的眼中有抹浅浅的暖意。
　　“遇着茗七时，约是千年前的事了。”她缓缓道来。我则睁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认真的听。
　　“那时——”姐姐顿了顿，似是在考虑怎么说。“茶馆徒生变故，阳匿闹性子出走，还打伤了雪儿青堰，馆中余我一人。无奈之下，我便关了茶馆，也乐得清闲。”
　　“多年后，我进深山寻药，就在那遇着了茗七——一只成熟的荼。那时她还未化成人形，我正赶上她渡劫，却不想因我而致使雷云消散。我心有歉疚，便助她化了人形。谁知这丫头化形后第一句话便是要追随我。”
　　说到这里，姐姐有些无奈的笑了笑。
　　“然后呢？你就答应她啦？”我眨了眨眼，问。
　　姐姐点头，道：“你也知茗七乃茶妖，她的真身——荼，实是罕见的茶种，鲜少能修成正果。谓之荼，极品茶种，生如翡石，生七枝七叶，七七四十九叶成熟，后雷劫降临。安然渡劫即能化为人身。”
　　“茶亦称茗，荼又生七叶，于是我便为她取名「茗七」。她乃茶妖，生而懂茶。我同意收留她，也是有着这层考虑。更何况那时正值馆中无人，送上门的帮手，岂有不用之理？”
　　结果到头来还是茶馆里帮手不够的原因吗……
　　我这么无奈的想着，最后忍不住笑出了声。一旁的姐姐看着我笑，于是她也轻轻地笑了。
　　“那雪儿呢？”止住笑后，我问。
　　“那时她还在疗伤中。”姐姐答道。
　　“所以就算反对也迟了吗……”我喃喃自语，话还没说完自己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们二人吵起来，茶馆倒也热闹。”姐姐笑了笑，端起杯子轻抿了一口茶。
　　“——啊，对了。”我忽然想起来了什么，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姐姐看。“刚才姐姐说的那个……杨，还是什么的，他是谁啊？之前都没听姐姐说起过……他也是茶馆的人？”
　　“是阳匿。”姐姐放下茶杯，淡淡道。“艳阳的阳，隐匿的匿。他自幼被我收留，是在这茶馆中长大的。”
　　“那他为什么出走啊……”我问。
　　姐姐笑。
　　“那便是另一个故事了……”

　　【墨瞳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