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门正统接班人》祖传折叶

94、094

　　神龙伏诛，山河清平。
　　明媚日光，普照长天蔚蓝状景。

　　晏周流站在一片废墟中，唯有一面云楼保存完好。
　　他与谢指玄朝轩阳君先前所待的那座云楼走去，发现其中设下了阵法，只能观而不可入内。

　　檐下灯笼不分昼夜的亮着，雪青色的幔帐拂动，屋中四方桌案上搁置一只青玉茶炉，炉上飘着轻烟，三只茶杯中泛着水光。
　　桌上还摆放着一把极其风雅的玉扇，扇骨清透，雕刻着鹤羽。扇旁放着一枝三分支的海棠花，花色娇艳，新鲜的很。

　　谢指玄仿佛能看见前辈与临崖、轩阳君一同煮茶论道时的画面。前辈必定是口才惊艳四座，轩阳君多半会与前辈相论，临崖抱剑靠在旁边廊柱上，眉间肃杀之气可会因为好友重逢而温柔些。

　　谢指玄心中一叹，最后看了眼便转身下楼。
　　晏周流跟在他身旁。

　　诵天阁是以祭坛为中心的对称建筑，显得格外肃穆庄严。晏周流扫向颓败塌毁的四周，他指尖凝光，朝诵天阁破败的祭坛飞去，双手瞬间起星势结阵。

　　“乾天坤地，震雷巽风，坎水离火，艮山常定。”晏周流袖中符咒飞出，位列八方，双手交叉：“红尘法禁！”

　　天走行云地有风起，往后岁月禁锢红尘，须臾只于阵法之中，时不动、命不动，昙华一瞬也是亘古永恒。

　　结阵完毕后，晏周流跳下祭坛朝一旁等候的少年走去。

　　谢指玄正遥遥望着他，落下禁锢时间的阵法需付出巨大的修为作代价，在轩阳君的术法之外再添一层禁制，也是一份敬意与心意。

　　晏周流随手把玩着手中的天引勾陈，与谢指玄闲话道，“深海有一种鱼只有片刻的记忆，留下战场不是为了让他们感恩戴德，记忆是种好东西，我觉得鲛人应该需要。”

　　这不像是晏墨平日会说话的，谢指玄心有考量，他早就发现晏墨不对劲，抬手朝对方额头探去。

　　晏周流收起天引勾陈，一把抓住对方的手。淡金的竖瞳浮现轻快的笑意，他将谢指玄的手紧紧地握在掌心，语带轻快的得意：“小哑巴！”

　　谢指玄心中升起熟悉又怪异的感觉，疑惑道，“晏墨？”

　　“错咯，”晏周流屈指在他额头一叹，牵着他往外走去，“是我离开的太久，你都不记得我了吗？”

　　谢指玄心上惊讶，什么意思？
　　他脑中极快思索眼下的情况，结合先前晏墨被神龙重伤之后昏睡，醒来时发生的变化——小哑巴。

　　称呼变了。
　　而小哑巴这个称呼是属于云梦泽的那段时日的，只有晏墨想起了过往，才会记起这个称呼！
　　当年伐谢——如果晏墨确实被关在了烛山的星天落，那出现在云梦泽的人是谁，为何晏墨此刻偏偏记起了这段不属于自己的记忆？
　　而且，晏墨一点都不惊讶自己忘却的过往，自然而然的记起，好似从未忘却过去……更像是变了一个人般。

　　谢指玄猜测越来也不清晰，越深思越惊讶，自己一直固执地认为晏墨身上发生了什么导致他不记得这些事了，但如果晏墨真的未曾离开烛山，此时握着自己的手，愉快地喊着自己小哑巴的人是谁！

　　“你在想晏墨？”晏周流点破少年心思，眼中的笑意散了些。

　　“我可以问你这个问题吗，”谢指玄道，“你是谁？”

　　“我是晏周流。”他道，“如果你觉得把我当做晏墨，你更容易接受的话，也随你。”
　　他嘴上说的风轻云淡，却将掌心的手握得更紧了！

　　灿烂的阳光照得谢指玄微有恍惚，晏墨字周流，晏墨与晏周流难道是两魂？他拿不定主意、或者说不愿意相信这个猜测，眯眼看向身旁白衣沾血的青年。

　　与神龙缠斗中青年负伤累累，恶战中发冠被气劲掀乱，此刻长发散披在身上，俊美中少了凌厉，多了份柔情。

　　两人一路无言，离开了天城。

　　经过山坡的苦言花林时，山岗经此战火已然凋残零落，一地洁白落花。

　　晏周流细嗅花的香气，脑中响起零碎的片段，关于在渊沧屿发生的一些事情勉强能想起些，按理说不曾经历的事自己应毫无印象，显然是晏墨希望自己能记得。
　　换句话说，晏墨封印了其他的记忆，只留下渊沧屿的一段。

　　越是如此，晏周流心中越是好奇，小哑巴是如何遇到晏墨的。他知晓晏墨性格孤高又冷清，小哑巴可有被那沉默寡言的病秧子欺负？

　　晏周流挑唇轻笑，牵着少年走在山谷中，问道，“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心事重重的少年闻声一愣，下意识答道：“还不错。”

　　晏周流转头盯着他温润如昔的眉目，与少时所见一样好看顺眼，他道，“我就知道你再骗我。”
　　谢指玄手指一弯，回握住对方的手。

　　晏周流垂眼看着他下意识寻求依靠的动作，唇角笑意深了许多，这习惯过了这么久还是没改掉吗？

　　谢指玄别过头，错开视线。想松开手时，却被对方握得更紧了。

　　“你不该骗我。”

　　谢执玄闻声，咽了口水，心头一抽紧张起来。

　　你其实是谢家之人。晏周流唇边的话敛下，他展眉道：“你根本就不是哑巴。”

　　见他一副正经的埋怨，谢指玄反而松了口气，忍不住轻笑，也没去解释因为饲养谢璟而被谢长风下了禁制。

　　他巧妙地转移了话题：“那周流觉得，指玄说话合适还是当哑巴更合适？”

　　调皮，晏周流捏了捏他的手，唇边笑意温柔：“我只喜欢你平安，顺心更重要。”

　　谢指玄可以断定晏墨说不出这般直白的话，而且晏墨与自己相处时那种琢磨不透的感情，好似千山隔雾，山月相望，雾霭朦胧。
　　远不如此刻晏周流眼中的炽热温柔。

　　两人回了山下，灾后的谷底如人间地狱，四处倒塌的楼宇，汹涌倒灌的海水，漂浮的尸体，还有妖族正在屠戮鲛人，鲜血横肆。
　　阳光灿烂。

　　渊沧屿多少年不曾见过阳光破雾的天气了，光阴不该在杀伐中被玷污了辉芒。

　　晏墨与谢指玄停在一处聚集鲛人的高坡上，鲛族少女们跪坐在地，双手捂面，一颗颗晶莹的泪水淌出，从下颚落下时变作白亮的珍珠。
　　山坡下是与漫到胸口的海水，巨浪翻天。
　　鲛族男子持长戟与妖族对战，保护着老弱妇孺。

　　水面更脏更乱了，鲜血液体不断流淌，将海水渲染成血褐色。而莹润的珍珠从山坡不断滚下，闪烁的洁白，瞬间沉落在战争的无情中。

　　谢指玄见过阴霾云雾下的渊沧屿，民风淳朴，族人和乐。只是没料想到阳光下，渊沧屿却沦为了炼狱。

　　山坡上的鲛族朝晏周流所立之处跪下，叩头拜礼。

　　神龙一击吸食上千人的魂魄精气，便是这血衣青年与神龙缠战，以星阵守护住了剩下的鲛人血脉。可就是如此关键的时候，族中姬瀚却和妖族为伍，趁机作乱！
　　前几天又有一批妖族入了谷中，此刻正在大肆屠杀鲛人猎魂。

　　晏周流淡看了眼跪地的鲛人，内心毫无波动，只觉得荒谬。轩阳君的布局就是让自己成为深海的救世主，意图是将深海纳入修仙界的势力范围之内。

　　虽是与晏墨先前的想法不谋而合，可惜现在是晏周流，又何必继续无聊的争斗游戏。

　　“救救我们吧！”
　　“救救渊沧屿！”
　　“大公子救命啊！”
　　“是你们将灾难带来了渊沧屿！！？是你们这些异域之人触犯了神龙！都是你们的错！”
　　“对啊，是你们的错！”
　　“救救我们，求你们了！”
　　“是他们的错！”
　　“救命——”

　　谢指玄看向山坡上仅存的数百人，跪地不安地磕头，眼眶下的淤青，紧缩的瞳孔中弥漫着无助的惶恐，将这烛山子当做了唯一的希望。

　　“是你们惹怒了神龙，为什么要触犯神！”
　　“你们罪该万死！”
　　“救救我们，求求你了！”
　　“大公子救救我们吧！”

　　四面八方的声音，无数只眼睛紧逼！谢执玄喉间干涩，张了张口却沉默了下来，他不是鲛人，没有任何立场去解释神龙之恶。
　　受伤的人不是自己，所谓的感同身受，是站在旁观者角度的怜悯。

　　“住口！”一声轻喝，面容憔悴的少女手举黑色封面的图册从人群众走来。
　　谢指玄差点没认出卿珞，竟苍白的没有丝毫的灵气。

　　少女将手中图册高举打开，恰好是深海以王族子嗣来祭祀神龙的那一页。

　　“你们为何低着头？”卿珞斥问，“为何不敢直视，千万年来鲛族信仰的是一条恶龙！为何低头！？——抬起头来！！！”
　　“昨日之前，深海的信仰是恶龙。今日开始，深海再不是恶龙的奴隶！你们为何连直视过去愚昧的勇气都没！！”
　　“深海子民，抬起头来！！！”

　　山坡回响，阳关落满图册中罪恶黑暗的祭祀。
　　沉默，绝望，不可置信却又无法忘怀神龙食魂的邪恶画面，历历在目，惊心动魄！
　　他们是活生生的人，想好好活下去的人，却活成了神的祭品！

　　“看清楚了吗！”卿珞声音冰冷，“如果不是大公子，我们永远生活在恶龙的信仰中，而不自知，是最可悲的祭品！”

　　卿珞看向山坡的鲛人，悲愤痛苦道：“如果不是大公子，我们的子孙后代会不断延续这样的悲剧，日复一日，恶龙贪得无厌，深海终究灭亡！”

　　“家园毁灭，故土亡族，这真是你们想要的结果吗？”

　　山坡想起低低的议论声，哭泣声，崩溃的嚎啕。失去信仰，无奈彷徨的的凄楚，被信仰愚弄，更是巨大的毁灭。

　　晏周流负手看向朝自己道谢的少女，余光扫向整齐跪拜自己的鲛人。
　　他淡声无情道：“我没有信仰，你们不必跪我。”

　　谢指玄皱眉，低声道：“周流？”

　　“安心待着。”晏周流回头看了眼少年，松开谢指玄的手，掌心幻化出天引勾陈。
　　长弓一端立地，膝盖一曲、扎步开弓，上端挂着象征勾陈星象的玉麒麟，流苏追随山谷的悲风而拂动。

　　晏墨两指聚星光，无箭搭弦，箭镞直指苍穹骄阳，瞬飞万丈，没入天际。

　　瞬间，天上乌云变，无尽星矢朝山谷降落。

　　淡蓝色的光矢捅入鲛族与妖族身躯，鲛族只觉周身伤口一轻，灵力洗污荡秽。而妖族受到箭矢流伤，顿时修为散尽，诛魂灭体。

　　山坡上，鲛人莫不欣喜，看向晏周流时眼中的恨意与悲伤被惊喜与感激取代。
　　此子好似天神下凡。

　　晏周流手上搭两支星芒灵箭，一击，破空风响！
　　直接将躲在妖族身后的谢璟与姬瀚射了个对穿，无边仙力将两人直接掀翻数丈，钉在了谷地中巨大的漆椿树上！

　　先前从天而降的星矢在海水中乍现蓝光，仙力交错，凝结成神秘的阵法，困锁阵眼之中的漆椿，与树上两人。

　　晏周流瞥了眼被钉在树上，口吐鲜血的少年，谢璟那不可置信的表情还真有几分可笑。

　　这个谢璟不知对手深浅便来寻事挑衅，就算模仿的再像，连晏墨都能轻易识破的计谋，何况自己。

　　提起长弓，掌心一旋便收弓。他转头看向身旁的少年，朝谢指玄伸出了手，懒洋洋的笑道：“明日再来处置这两人。”

　　谢指玄瞥见他手中有一抹红，方才天引勾陈落地的石上也有血迹，再看晏周流身上的白衣早就染红……难怪，今日看见血迹也不会觉得惊讶，好像这几日见得太多，已是一种习惯了。

　　谢指玄握住那只辨不清伤口的手，掌心纹路都似裂开，鲜血染遍了自己发冷的手掌，滚烫。

　　晏周流大手一合，带他穿过人群，朝着平文别院的方向走去。
　　“周流。”
　　“嗯？”走在前面的青年侧目回首，双目一直落在谢指玄身上，“怎么了？”
　　“你受伤了。”

　　“这点小伤还需要你特意告知我吗？”晏周流笑着说，顺手捏了捏谢指玄的鼻尖，“只是等会又要劳烦你照顾我。”
　　“啊？”谢指玄一愣，两人亲昵好似回到少年时。
　　晏周流随手一把谢指玄手腕的脉，好奇多年不见小哑巴的修为可有精进，一探瞬间冷下了面容！

　　- -傻指玄，你以为和你说话的人是谁？
呆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