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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亲事 ...

  •   陈槐树看见这个老婆子就不喜,闻言瞪了崔大娘一眼,走进房去拉阿娇的手:“阿娇,咱们去吃饭。”

      谁知阿娇却将手一缩,轻轻摇摇头:“爹,你先带灵小子去吃,我和崔大娘说两句话。”

      陈槐树一对浓眉顿时皱成了黑毛虫:“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和外人那么亲近做什么?”说着又伸手去拉阿娇。

      崔大娘“哎”了一声,伸出一只皱巴巴的爪子拦住了陈槐树:“我说槐树,你这是怎么说话呢!什么叫外人?我是铁牛的奶奶,那也就是阿娇以后的奶奶,怎么是外人了?你这不是成心给人找不痛快么!你爹娘就是这么教你的?”

      见这崔大娘说话难听,阿娇怕自己这个老实的爹爹吃亏,赶紧上前两步轻轻推了推陈槐树:“爹,你快去吃早饭吧,再不去,恐怕粥要冷了!”

      陈槐树丝毫没察觉阿娇的用意,直直盯着女儿看了几眼,不出声地叹了口气,抱着陈灵出去了。这女儿一颗心掉在了富贵眼里,拔都拔不出,罢罢罢,当着外人,他就给孩子留点面子吧。

      陈灵在陈槐树的怀中笑得傻乎乎的,忽地看见崔大娘一张老脸,吓得长大嘴巴,发出“大!大!”的声音,也不知是在唤爹爹,还是叫打这老婆子。

      崔大娘看着父子俩出去,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皱:这个陈阿娇生得倒是真好,十里八乡就没一个姑娘能胜过她的,可是瞧她娘不是个能生儿子的,恐怕她也没有儿子命。

      哎,不过自家二孙子去了战场生死未卜,能说上个媳妇就不错了,哪还能挑三拣四的。实在不行,以后在铁山、铁树家随便挑一个小子过继给铁牛,让这阿娇守着孩子过日子也就成了。

      这么想着,她又端起了一张虚伪的笑脸:“阿娇啊,你瞧,还是我们崔家的日子殷实吧!你要是跟了咱们铁牛啊,保准不吃亏!来,这是我特意叫铁牛他娘蒸的白面馒头,可暄软了,快吃一个!”

      陈阿娇接过那个白馒头,从怀中拿了块细麻帕子包起来,轻轻放在怀里:“我不饿,大娘请坐。”

      一瞧见陈阿娇这副娇滴滴的做派,崔大娘又有些不高兴了。大孙子铁山已经娶了媳妇,生的虽然平常,可是身子壮实,干活能顶一个男子,平时人也爽利,才没这些惯出来的臭毛病。

      可是二小子不明生死,总不能叫他绝后吧?罢了罢了,这么个孙媳妇,有比没有好,将就将就吧。

      “那个,阿娇啊,我是来跟你说,你别怕!咱们铁牛肯定没事,说不定一年半载的就回来了!到时候铁牛身上领了军功,你们俩再把亲这么一成,不是美滋滋的吗?等成了亲,你们往城里这么一住,就再也不用在这乡下吃苦了!你可千万不能头发长见识短,随随便便就找个庄稼汉就把自己委屈了!”

      这一席话又急又快,话里话外的意思无非是怕阿娇反悔嫁给别人家。

      阿娇听了崔大娘的话,微微扯着嘴角笑了笑,垂下眼帘不说话。

      战场上刀剑无眼,这些从村里征去的兵就是人肉盾牌,第一轮没结束就要死上一批。虽然现在崔大娘把话说得好听,可是再过两三个月,兵败的消息就来了,崔铁牛的死讯也会随之而来。

      可她的指望都在崔铁牛身上了。因为那消息传来不久,她就要被卖了。

      崔铁牛死讯来后半个月,兵败的大军就撤到了勤田村。兵士们到了这里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弄得村民们以为他们是敌国的军队。

      她起先也不懂,后来去了王府长了见识,才明白这叫“夯市”。军士们大败回朝,上头自然没有奖赏,军士、马匹都要吃喝治病,上头不发饷,他们只能抢夺。

      也是勤田村倒霉,大军去时贡献了一大批壮丁,大军回时又贡献了好几年的收成。“夯市”一过,全村有大半人家都过不下去了,家里田多的还好,苦熬几年就过来了;像陈家平日以做木匠活为生的,家里田少,根本熬不下去。

      那时老木匠被拉去军营伺候兵士们,累得去了半条命,陈老婆子又胆子小,被吓得病了。陈家的田本来就少,一下子又短了两个劳力,顿时拮据得锅都揭不开了。

      怎么办?借粮?别说笑了,村里家家都缺粮,谁有余力来帮别人?想来想去,只有卖身为奴一条路。

      陈灵才两岁,自然离不开亲娘,因此梁青萍是不能走的,老木匠和老太婆病倒在床,家里不能没有壮劳力,因此陈槐树也是不能走的。陈槐树夫妇俩不眠不休地熬了三夜,终于狠下心把两个女儿卖了出去。

      也就是从那时起,阿娇踏上了走向风光的路,渐渐地,又迈向了死亡。

      如果这辈子她真的能嫁给崔铁牛,那就不会被王妃买走了。

      阿娇知道崔铁牛九成九已经死了,因此去了崔家不过就是守活寡,总比去那深不见底的高门大户好熬。

      若是运道好,抱个嗣子回来熬上二十年便能出头;若是运道不好仍然被卖,一个嫁过人的寡妇必然不会被买进王府做妾,约莫是去哪里做个粗使婆子便罢。

      哪怕去倒夜香,也比成日里勾心斗角强呀!

      想起前世里那些妾室通房的毒辣招数,阿娇忽然打了个寒战。她也想不明白,自己这么蠢笨的一个人,究竟是怎么熬过那些争斗的。阿娇轻轻摇摇头,竭力想甩开那些噩梦。

      待回了些神,阿娇努力地挤出一个微笑和两滴眼泪:“大娘,我都知道,我不会乱想的。崔二哥他……”说到这里,阿娇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讪讪住了口。

      她对崔铁牛的印象早已淡得没影了,依稀记得是个高高壮壮的小伙子,生得如何、人品好赖却丝毫想不起来了。

      忽然,门帘一掀,阿乔气鼓鼓地瞪着双眼走了进来。她在外头偷听了好一会,原本不想给人发现的,谁知姐姐竟然像要答应崔家去守活寡,她心里着急,这才走了进来。

      “崔大娘,你有什么话,不如去跟我爷爷奶奶说,他们都在外头呢。我姐姐身子才好,没精神听你唠叨。”阿乔不喜欢崔大娘,因此说话也不怎么客气。

      崔大娘翻了个白眼,掀动那薄薄的嘴唇道:“哎哟哟,我说你这小丫头片子真是缺管少教,大人说话呢,你插什么嘴?你姐姐和我们家铁牛情深……那个什么……像甜水河一样深,要你来多话?你姐姐若是嫁去我家呀,保管吃香喝辣,不比那些打破了头争田耕的婆娘好?”

      听见“打破了头”几个字,阿娇似乎又想起了那暗无天日争斗,一颗心忍不住猛跳了几下。她轻轻推了推阿乔,淡淡地道:“阿乔,我的事你不懂,你别多话,快出去帮爹爹扫刨花去。”

      “姐姐,你怎么变成这样了!顶撞爹娘、眼热富贵,爹爹和娘可没教你这些!”阿乔恨恨地嚷道,忽地转过脸去,用力地盯着崔大娘:“我知道,姐姐就是被崔铁牛这个油子给缠上了才变成这样的!崔铁匠就游手好闲,带着崔铁牛也成天的空口说大话,这才把我姐姐给骗了!”

      崔大娘闻言,顿时沉下了一张老脸。阿娇见状知道这老婆子要骂人,指不定还要上手打阿乔,便赶紧抢先开口了:

      “放肆!阿乔,爹娘就是这么教你待客的?口出恶语、不敬长辈,你读的书、识的字都去哪里了?”

      “姐姐,你怎么净帮着这个老虔婆,竟然骂你亲妹妹?你还是不是我陈家人了!”

      “啪!”

      屋内三人都被这一声脆响吓得愣住了。

      阿乔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阿娇,眼中的泪水滚滚而下,一滴一滴地打湿了她的前襟。

      “姐姐,你……”

      “向崔大娘道歉!”阿娇冷冰冰地命令道。

      见阿娇为一个无聊的老婆子动了真怒,阿乔越发不懂姐姐的心思,她的倔强性子也上来了,梗着脖子大叫:“我不!我没做错,为什么要道歉!我不道歉!”

      “道歉!”阿娇没再打阿乔,只不过声音更冷了。

      阿乔死死地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可是两眼的泪水却像甜水河似的,怎么也流不尽。她不愿意向崔大娘和姐姐服输,因此只死死地瞪着姐姐,还微微抬起了下巴,仿佛很高傲似的。

      忽然虎子哼哼着冲了进来,见小主人伤心得哭了,便毫不客气地冲着崔大娘狂吠起来。

      “哎哎哎,你这臭棺材!不认识我了么!我是你主子家的亲家!”崔大娘吓得不住地跳脚,一步三蹦地出去了,临走时还不忘把那馒头篮子也拎了出去,也不知是替阿娇送去厨房了,还是自己又带回去了。

      随即,屋子外头传来了一阵寒暄的声音:“哎呀,崔大娘回去了?慢走啊!”

      “什么慢走?青萍呀,你崔大娘家里忙得很,快些回去做活才是真的!”

      “咳,槐树哥就是这么有趣,说话老是这么好玩。”

      “唉,弟妹,可不能这么说,你嫂子最不喜欢我开玩笑的!我最正经了!是不是,萍儿?”

      ……

      梁青萍顾不上丈夫讨好的样子,急匆匆地走进屋,却见两个女儿谁也不服输,正互相瞪着对方。她不禁好气又好笑:“哎呀,阿乔怎么哭了?把娘吓了一跳!哎,快别哭了,连虎子都急了呢!”

      阿乔见娘亲进来,忽地一下子委屈得放声大哭:“娘!姐姐她打我!”

      梁青萍听了,又惊又气,沉下脸瞪向了阿娇:“孽障!你打了阿乔?!”

  • 作者有话要说:  注:夯市,约等于金老爷子《天龙八部》里所说的打草谷,也就是指士兵对平民进行掠夺的行为。
    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里面提到,宿将慕容延钊南征时,“诸军所掠生口(人),遣吏分送其家”,就是指这种掠夺行为蔚然成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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