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月情殇》百叶草

118、皎月当空，故人来

　　年遐龄抿了一口茶水：“胡说，虽然那小子不成器，好歹是你二弟，娶了媳妇自然就懂事了，哪能像如今这般花天酒地，不思进取。你娶了媳妇不是也快给我们年家生下一男半女了吗？”

　　昔月看了猴儿肚子一眼，刚因她体胖，没发现，如今瞧着就是个身怀六甲的幸福妇女，笑道：“恭喜大哥嫂嫂了。”
　　猴儿脸色一红，幸福地摸摸小肚子：“小姑子嫁入王府也有些时候了，怕也是好事将近了吧！”
　　昔月不敢看四阿哥平静的脸，只是呵呵地笑着。

　　四阿哥还有公务在身，匆匆告别，颇为贴心地说过一阵子再亲自来接昔月回府。年希尧支开猴儿，偌大的屋子就剩下三人。昔月给年遐龄磕了三个响头：“多谢年大人。”
　　“起来吧！闺女。我嫁了一个女儿，却得了两个，这是一笔划算的买卖啊！湘桐那性子像她死去的娘，倔。没了你，怕也不想活了。你嫁入了雍亲王府，从此你就是我们年家的闺女。帮你就是帮我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啊！”

　　年希尧扶起她：“时间紧迫，我就长话短说。下个月，你再炸死一次，不过这次有风险。你原是个小婢女，死了就死了，况且主人家十二阿哥都不计较，定多就是去贵州报个信儿，他们失去的就是一个不得宠没人疼的女儿，此事更翻不出风浪。可你如今是年家最宠爱的女儿，还是四阿哥的侧福晋，若是要彻查，怕会留下一丝蛛丝马迹，可一个月的时间给我们部署，也足够了。”
　　年遐龄让昔月坐到他身边，握住她的小手，布满皱纹的脸庞满是怜惜：“闺女，我就问你两个问题，你要如实回答我。”

　　昔月见他一张老脸破为谨慎，把坐直的身体再坐着了些：“年大人请问。”
　　“四阿哥虽是冷漠了些，可一表人才，如今太子之位空悬，四阿哥也不是没有机会。年家与你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日后的飞黄腾达可想而知，你就不心动？”
　　“昔月也是个俗人，也会心动。可我还是愿意寻一个夫君，他有我，我也有他，携手看日落，此生永不弃。而四阿哥所求的与我所求的不同，他不是我的良人。”

　　年遐龄点点头，捋捋发白的长胡子，沉吟半响：“第二个问题留着日后吧！”
　　昔月乖巧地点头。
　　年遐龄让年希尧唤来猴儿，让两个姑娘去逛逛花园子，就吃饭。还叮嘱了昔月一番，猴儿还不知道他们的事，她性子活泼，就不要告诉她了，有些事能免则免。

　　年湘桐饱读诗书，性子文静，出口成章，又与猴儿相识已久。昔月怕说多错多，能闭嘴不言的就不说话。猴儿以为她这个小姑子出嫁后就被雍亲王府一堆规矩约束着，不爱说话，言语间也少了许多，只是默默地走着。巧好此刻又是桃花盛开的时候，虽开得还没有十分烂漫，只有枝头的两三朵，昔月看着竟然生出了几分花开花落的感慨。
　　不知不觉间，自康熙四十六年至如今，如今已经过了七年了。

　　傍晚日落西山时，四阿哥还没忙完他的大事，只派了小洪子与几个侍卫来接昔月。无论年遐龄是真的不高兴，还是假的不高兴，此刻正板着一张老脸，怒瞪着小洪子。主子不在，年家的火气全被他受了，还得笑着受。昔月不忍心害了他，揪着年遐龄的白胡子：“爹爹，你就别为难他了，四阿哥待我如何我自然知晓，他忙里忙外的，哪里有空来接我？我是他的侧福晋，要体谅他，您如此这般，让我如何做人？”
　　小洪子感动地泪眼汪汪，年侧福晋真是个大好人啊！

　　年遐龄感慨道：“女大不中留啊！罢了，你就随他回府吧！可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欺负了去，若是他敢，你就告诉我，我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得同他玉石俱焚。”
　　“爹爹，你又说笑了。”昔月上了马车，小洪子拜别年遐龄这个老祖宗，仍然感觉他盯着自己的背影如同盯着死人，背脊凉飕飕的。

　　街边的两道晚霞很是漂亮，与王府看到的不一样，这条路正好是去大胡同边，如今这个时候大咸鱼一定不在家，不如就去看看鱼大娘，道个别，留些钱财，也算了感谢了她曾经对自己的收留之恩。
　　清风如旧，人却是不同了。昔月在不远处下了马车，徒步走到那件熟悉的小屋子。昔日破旧的小木门被换上新的木门，隐隐还透着油光，应该是换上不久的，两个小窗户敞开着，隐隐传来咳嗽声。

　　昔月轻轻敲响门扉，门未开就听到一道沙哑的女音，一个女子从门缝探出头来，粗衣粗布，发黄的脸颊上几道交错的疤痕，一双本该发亮的眸子，此刻黯淡无光，开裂的嘴角轻启，透着几分愉悦，欣喜，又似悲伤，短短的一瞬间仿佛过去了一年。
　　大门又‘砰’地合起，女子掩嘴哭泣，瘦弱的身体慢慢地滑坐在地，呜呜地哭了起来。昔月在门外愣愣地站着，微风吹起她几缕秀发，她难以置信，又不得不信，这个狼狈不堪的女人竟然是赛斯。
　　大草原一颗曾经最为耀眼的明珠。

　　昔月再次叩门，手轻轻颤抖着，却要强装镇定。赛斯从里面打开门，浸湿了的眸子含着几分喜悦：“昔月。”
　　她如今是年湘桐，却没有办法否认她就是昔月，那个与她赛马的昔月，与她在大草原打闹比赛的昔月。泪水渐渐滑落，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只剩下了四个字：“你还好吗？”

　　赛斯好不容易止了的泪水又如同堤坝也拦不住的洪水，这些年过得如何心酸，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如今与昔月重逢，她才敢说上一句：“我还好。”手粗鲁地擦拭泪水，突然就跪在昔月跟前：“昔月，我求你一件事。”
　　昔月踉跄了几步，她会出现在京城，会如此落魄，会求她，无非就是因为一个人。可是她，她不能让四阿哥发现，她要走了，走得远远的，不再回来。若是四阿哥知道她骗了他，她的头还保得住吗？年家还保得住吗？她远在江南的爹爹会被牵连出来吗？她怕。

　　赛斯不敢起身，只握住她的手，卑微地恳求：“昔月，我求你，求求你。”一路走来，她留宿过破庙，被人殴打过；住过强盗窝，被土匪欺凌过；路过商旅，被人骗过；走在马路上，被人唾弃过。求了许多人，没有人帮她，没有人。昔月是她如今最后的希望。

　　“我替她答应你。”
　　昔月侧头看向四阿哥的俊脸，一袭黑衣在微风中翩翩而起，天空的晚霞如同鲜血分外嫣红。她软趴趴地倒在地上，脑袋嗡嗡作响，一片空白。很多年后，她遍体鳞伤地想起，她一生的不幸是否就是从此处开始的。
　　赛斯看着日思夜想的男子出神，她终于见到了。眼角落下一粒泪珠，从前哥哥总是说喜极而泣就是最幸福的事，她一直不信，哭了就是哭了，笑着哭也是哭，哪里来得幸运。今日她才领会了这个词语的深意。

　　昔月被四阿哥温柔地抱进怀里，惶恐地忘记了挣扎。他没有坐马车，慢慢地走着。傍晚的云霞还是很美，照耀在他刀削五官上添了几分红，昔月抬头还能看见他嘴角勾起的笑容，别有一番风情。
　　身后的车轱辘慢慢地转动着，要马的四条腿像人的两条腿那般走着，也是对马的侮辱。赛斯轻轻掀起马车的帘子，静静地看着那抹黑衣，宁静地如同流水长流，哪怕是影子，看看也好。

　　皎月当空照，四阿哥把昔月抱进了梧桐苑，轻轻把她放到床榻，温柔得如同溺了蜜的熊：“今日也累了，好好歇息吧！”
　　昔月伸出小手抓住他的衣摆，扬起小脸，欲开口又不知从何说起。四阿哥笑道：“往日一张胡说八道的小嘴今日倒是不会说了。”昔月瞪他，他抚摸昔月的丝发：“信我，我会安排好的。”他的动作无比温柔，他的眸子浸了蜜，让昔月无比安心。

　　赛斯住了一晚梧桐苑，还没来跟昔月多说几句话，多年没有梳洗的习惯，她也忘了便匆匆往昔月的房间跑。几个不认得她的奴婢，蹙眉道：“哪里来的丑八怪，如此邋遢，真是没规矩。”
　　赛斯脚步只是一顿，她忍受过的辱骂远远多于这些，脸上的笑容丝毫没有减少。见到昔月后，自离家出走多年，第一次露出了笑容：“昔月，见到你好好的，我也就放心了。”即使被人欺凌绝望过，她仍不改初心，盼着在北京城唯一的朋友好好的。
　　绘雪脸色一变，看了眼这个陌生的女人，慢慢地退了出去。

　　昔月抚上她的脸颊，几道纵横交错的疤痕割到她心上：“定是很疼吧！”
　　“本来很疼的，如今不疼了。”赛斯抱住她：“昔月，一定要好好的，好好的和四阿哥在一起，好好地照顾他。还记得我与你的比试吗？我想比的从来都不是唱歌、骑射，而是对四阿哥的一片心。昔月，我赢了，我从大草原一路追来，走了无数道路，遇了无数坎坷，没有人比我更加爱四阿哥，你也一样。可我仍然得不到他，因为他是天上的星星，我只能看着，伸手也够不着。”

　　有美丽的姑娘看吗？我想问问，吱一声可以日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