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篇陈年旧文》青山瑟瑟

5、大人出现的第五天

　　从西街去东清坊还有些距离，不过魏府家大业大并不是落在城里边边角角的地方，从门口的木栈州桥穿去东街，再往东走不过两刻钟便到了。

　　这里虽不如沿河的街区繁华，但深巷里也不乏各自经营的小店，青砖瓦缝里也是吆喝声不断，更何况这条街上接连有两户人家锣鸣鼓乐，正在承办喜事。

　　“良掌柜，你是要去哪一家吃酒？我瞧着门口都挂了红绸，难不成这家小姐就嫁在隔壁？”魏留徊早上出来并不走这边，是以也不知情。

　　良行还没说什么，陆之道先在他脑袋上赏了一个叮咚：“让你不知进取不学无术，这家人门上挂了弓箭是弄璋之喜，瞧不出来吗？”

　　“啊呀！疼！”魏留徊一边呼痛一边窜到良行身后，小声嘀咕：“弄璋之喜又是什么？”

　　“是说得了儿子。”良行抚了抚阿秋。

　　“生儿子就生儿子，偏要说得这么晦涩……我又没生过上哪儿知道去？”

　　几人说说笑笑就要往第二户人家去，路过第一户的玄关之处时良行却忽脚下一顿，陆之道多走了几步回头见他良行叔竟然认错了门，正盯着人家进出的宾客打量呢。

　　陆之道喊了一声作提醒，声音却被身旁说话的酒客盖住了——

　　“这刘老三今年得有五十多了吧？还能生儿子也是厉害啊！”

　　“那可不是，常言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刘老三前年生了疫病差点儿就没了，棺材都置好了谁知道又没了事儿！早前承了片山头养猪放羊，这后福不就来了吗？”

　　“还真是因祸得福了？”两人说着就往前头去。

　　这话才飘进耳朵，陆之道脑子里忽然闪过一张脸，正要跟上去看看，一旁的魏留徊却是不答应了：“哎呀你就不要去凑热闹了，快随我回去！”

　　从二门进了魏府，魏留徊轻车熟路地领着陆之道往自己院子里去，一路上亭台水榭管事仆从不知路过几许。

　　陆之道也不觉得生分，左右也不是第一回被拉着进后院了，魏留徊是二房唯一的孙辈男丁，他娘又是个惯好说话的，待陆之道也是极好，算是爱屋及乌了。

　　“到了，你看！”魏留徊进门挥退下人，翻开明堂里头一个四尺斗方的木箱子，而后叉腰而立：“你翻翻，可有喜欢的？随你挑！”那作态，比园子里打赏女伎的大人们还要阔绰几分！

　　陆之道也不客气，径直蹲下来翻翻捡捡，除了外域的珍宝玩物，还有不少北方男子日常的小玩意，做工材料与巡州的稍有差别，但贵就完事儿了。

　　“这个怎么样？”魏留徊捞起一个拳头大小的明月珠：“我大哥说这可是北羌王后戴过的宝石，可稀罕了，我让我娘给你打个络子挂身上？”

　　陆之道想了想他说的画面，腰间一痛：“你自个儿挂着吧！我看着这个不错。”说着从底下翻出一把半臂长的木鞘镶银短剑，上好的红花梨木上用宝银嵌了一朵镂空的植株，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花纹，干净素雅。

　　“这嵌的是什么东西？”陆之道打量了几眼越看越喜欢：“枝叶茂盛，镂空的地方应该是果实，人参果？”

　　“不知道，我大哥就说回来的时候在哪个边境县城里得的，我觉得不大好看，估计之后也是堆库房里。”魏留徊摇了摇头。

　　“既然不是夺人所爱，我就厚脸求你舍我一回？”说是求，陆之道已经三两下将短剑别腰里了。

　　“这有什么，送你了！其他的还要不要？”魏留徊这话刚出口，院里头恰巧传来一个温柔清雅的女声：“徊儿可回来了？”

　　屋里的两人闻言起身，不过一会儿就见进来一个四十许的妇人，环佩叮当眼里尽是笑意：“陆先生也在啊。”是魏留徊他娘。

　　“魏二夫人。”陆之道恭敬行了礼：“陆判叨扰，未先与夫人通传还望见谅。”

　　“我还不知道是谁的主意？陆先生也不必太过见外，我原是来与这混小子送汤的，既然您也在此，不如一起尝尝我府里的手艺。”魏二夫人先行坐了上堂，又让身后的侍女伺候汤水。

　　陆之道心觉打扰了人家母子亲情，想要告辞却被魏留徊拦了下来。三两口喝完却不见魏二夫人起身，而是一副颇有谈兴的模样，与陆之道说起了家常。

　　“我曾听徊儿提起，陆先生今年似乎二十有七了？”

　　“是，天庆三十九年生人，虚二十七。”陆之道虽不知道她意欲何为，倒也照实说了。

　　“哦，那确实不小了。”魏二夫人点点头：“我生徊儿也晚，如今眼看着这小子还没长成，做娘的却先短了精力……”

　　“娘！您可还年轻着呢！”

　　陆之道心里陡然升起一种不详的预感，正要寻个借口离开见那头果然开口露了端倪：“还不是你这小混账让为娘操碎了心，你若是有陆先生二分上进我也不至于现在就白了头！”

　　“今后陆先生的孩子定然是知书知礼识情识趣，也不知道哪家的姑娘得幸能嫁入陆家？”

　　竟然连魏二夫人也开始了吗？陆之道暗戳戳扫了一眼魏留徊，又不动声色地笑看着魏二夫人：“时候不早了，良行叔怕是也吃完了酒，陆判不便多留这就……”

　　魏二夫人见招拆招：“没有一个时辰这酒怕是吃不完！说起来陆判呐，我也是看着你长大的，今天我便托一回大，以婶娘的名儿与你说说我娘家的侄女儿……”

　　“魏二夫人！”陆之道这些年被王婆她们逼习惯了，只要有人和他说起亲事就忍不住心中烦闷，这会儿也是如此，连忙起身作揖：“陆判忽感内腹胀痛身有急症怕是不能再留失礼了！”话没说完脚下一拐已是飞快遁了出去！

　　“哎陆判！陆判你别走啊……”

　　火急火燎地从魏府出来，陆之道立刻往良行吃酒的人家而去，见身后没有追着出来的仆役这才松了口气。

　　想到方才魏留徊躲躲闪闪的眼神，知道其中少不了他的主意：“呵，也不知后院那根挑水的扁担断了没断？”没断，也是时候断了。

　　***

　　从筵席上看见良行的时候，他早已喝得烂醉如泥不省人事，阿秋也睡了。陆之道早知道是这么个场景，向主人家请辞后扛起他良行叔就打算回去。

　　路过隔壁贺喜的门口时，见宾客皆已酒足饭饱陆续离开，只剩下一两个仆从在收拾残局。一眼的功夫陆之道竟看见个熟人，是昨日城外卖猪肉的屠夫，原来贺喜的是他吗？

　　鬼使神差，他兀自将良行放在门口台阶上，自己跨了进去看个究竟。

　　没一会儿有人上来问是不是落了东西，他没有否认只说自己找找。等入了二进的院子，果然见墙下有个正在拾掇荒草的人。

　　“刘老三？”陆之道叫了声。

　　“哎！”刘老三立刻转过身，看清来人下意识道：“陆……”

　　说到一半似乎想起什么又忽改了口：“这位郎君找我有事？可是要定生肉？可不巧今天不开栏。”

　　“你认得我。”陆之道十分肯定。

　　“你昨天不是还找我买肉了吗？郎君一表人才，不过隔了一天哪能就忘了？”

　　陆之道没有说话，只静静地打量着周边的摆设，墙素地黑不见半点儿草木，不像是个聚生的宝地。刘老三被看得有些不自在：“这位郎君有事不如明天再来？今天家有喜事不便招待……”

　　“好一只恶鬼！”不待他说完陆之道厉声喝道：“竟敢在巡州作乱杀人！”

　　“我没有杀人！”刘老三下意识否认，而后即刻反应过来他是在诈自己：“这位郎君真会说笑，我刘老三是个活生生的人，可不是什么妖魔鬼怪！”

　　陆之道沉着脸冷哼一声：“我画鬼百数，是人是鬼我分不清吗？”说着上前几步，一字一顿：“你在骗我。”

　　刘老三被陆之道身上陡然阴沉的气势所慑，颤抖着退后，脸上是显而易见的慌乱。

　　陆之道见他环顾两眼，意欲逃窜，立刻上前擒住了他的肩膀。手心甫一落下，刘老三的肩上霎时泛起了一阵青烟！

　　“啊——”痛苦的喊叫从刘老三嘴里溢出，深入骨髓的恐惧让他不敢靠近陆之道分毫，但他魂魄的求生欲却支使着他逃离。

　　眼见着刘老三的魂魄快要钻出识海，陆之道唤出鹤尾云笔抬手就印在了他前额，不过片刻刘老三果然安静来。

　　只是还未来得及让他魂归画册，就见刘老三双眼一睁，魂魄离体一个不察就遁向了天际！

　　陆之道一心想着将他抓回来，急追两步，意外发现自己脚下一轻，竟真的跟了上去！眨眼间身前的景致变换，恍惚人已经到了一处草场。

　　环顾四周，矮山灌木草丛里遍布着百十来头猪羊。仿佛感受到了不安的气息，原本温和吃草的猪羊皆焦躁不安起来，一时间，整个山头嚎声遍起……

　　“这是……”

　　不过片刻，浓厚的怨气就笼罩了整个山头，这些牲畜瞬间得了指令一般齐齐看向了陆之道，双目赤红凶相毕露。

　　陆之道一时间拿不准这些东西究竟是妖是鬼，眼见着它们逐渐聚拢心里不禁闪过几分慌乱。不得原身之物，叫他如何收服这些怨气残魂？

　　正烦闷之际，一头壮硕的黑猪已经耐不住扑了过来，陆之道侧身险险躲过却不敢掉以轻心。

　　只是群兽凶猛实在难以抵挡，没多久他还是被袭击倒地，凶狠的獠牙近在咫尺，锐利的羊角眼看要刺过来，电光火石之间陆之道陡然想起自己还有个防身的物件！

　　便是方才从魏留徊那儿得的短剑！

　　想到这，他脚下一用力从猪头下滑出几步，迅速抽出短剑回身就扎进了那畜生脖子里，随后只听得一声凄厉哀嚎，那畜生便化作了一阵黑灰，随风飘散开来。

　　陆之道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奇效，举着短剑怔愣片刻，立即开始反攻起来。

　　这短剑果然好用！不到盏茶的功夫他就接连斩杀了十数条，也不知是这些畜生太脆还是剑刃太利的缘故？

　　这样想着，正要劈砍冲到近前的黑影，却最终落了个空！那羊自己消失了。不只这一只，剩余的猪羊全都化作了股股怨气归于一处，不过一会儿平静下来，陆之道就看见刘老三从怨气之中现出了身来——

　　“这短剑就是你压身的宝物？”他已换了副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