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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大人出现的第四天 ...

  •   巡州城的人都不知道,陆之道除了能画人,还能画鬼。

      世人只知他幼年师从名士,画得一手好画。但凡谁说个地域的大概景致,人的大概长相,他便能画个差不离儿。

      尤其是那些个家里出了丧事,去的不体面连“殃画”都没法儿画的,只要到了他手里,便是只剩个骨头架子,也能将人生前颜色最好的时候给画出来。

      巡州城半里书斋的陆之道,除了是未名书院的先生,还是个远近闻名的画师。

      许是心里的畅然太激烈了,陆之道察觉袖袋里隐隐有些骚动。

      “罢了,你也许久没有出来透气了。”说着宽袖轻扬,身前眨眼现出一只墨白相间的画笔,笔头松软饱满,笔尾宛若鹤羽,微微散发着暖黄色的光芒,轻盈灵动。

      鹤尾云笔甫一落在陆之道手里便安静了下来,仿佛与寻常画笔没什么不同。

      “干活儿咯!”既然拿了出来不如就将近两月的新魂清点一番。想着陆之道起身去了前厅,将柜台后墙上那盏红色的灯笼取回后院,然后手持鹤尾云笔画了个方,金光微闪手里便多了一本黑封无名的画册。

      略微想了想上次清点的时间,提笔就落了几个浅金色大字在封上——正月二十八日酉时三刻以降。这样一来,那段时间之后收录进去的新魂便会自己跑到这盏引魂灯里了。

      果不其然,不过片刻字迹消失,一道灰蒙蒙的雾气从画册里升起,逐渐与桌上的灯笼连通,里头隐隐约约可见些许模糊的人影。陆之道数了数,正是十八个不多不少,正月二十八之后他确实只给人画了十八回“殃画”。

      “大功告成,只等鬼差大人过些日子来收你们了!”陆之道收回笔画,提起灯笼摇了摇,正欲将其挂回前厅墙上去,忽然听见桌上趴着的良行说话了——

      “嗯……不行,这肉……肉……”

      “嗯?肉怎么了?”陆之道没有听清,等了会儿见他没再继续以为他在梦呓,便不再停留兀自前去了。

      只是等人一走,良行又嘟囔了句:“有……有怨气……”

      陆之道挂完灯笼见今日店里也没有什么看书人在,便打算早点闭店让良行叔好好休息。余光瞥见随手挂在后院门口帘子旁的两刀肉,起了动手腌渍的想法。

      加了些许调味料用手抹匀,将其中一条挂回原处晾着,另一条却依然提在手里,看样子是要出门。

      “良行叔,我去周婶娘家里一趟,听他们说这肉细嫩,也让婶娘尝尝。”说完没见良行有什么回应,陆之道也就不再询问,直接出门去了。

      方才他说的这位周婶娘,是他良行叔母家表兄的未亡人,这位婶娘早年随夫迁居了遏州,只是后来夫君早逝儿子也早亡了,孤身在外虽有仆从伺候却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后来良行叔接了她回来,在西和坊给置了套小宅子养老。

      陆之道隔三差五的也会去看看,想当年周家也是巡遏两州有名的书香世家,显赫一时,经年之后死的死散的散,周家主母的晚景却如此凄凉。

      陆之道一时之间颇有些感慨,庆幸自己生在巡州,长于市井,遇上的多是良善淳朴之人,没有太多的弯弯绕绕去经历,一辈子在巡州做个画师当个先生也是极好的!

      不过一会儿就到了周婶娘家,这会儿时候还早院门口的灯还亮着,陆之道问了一声立刻就有人来开门。这个小院儿里除了周婶娘也就只有三五个不愿离开的婢女管事,陆之道都与他们熟稔了。

      在门口递了肉就想要告辞归家,奈何周婶娘听见了他的声音,央他去屋里说话。巡州民风开放,这样的拜访实在算不得什么,陆之道遂进去陪婶娘聊了会儿天,约好了清明祭祖的时候来宅里小聚。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陆之道就从坊里出来,沿着漓水河岸走走逛逛,慢悠悠地回去。

      卫宋太平了多年,巡州又是仅次于汴京的漕运大城,沿河的灯笼都是要挂一晚上的,有些要紧的商铺甚至歇门不到两个时辰又开门了,更不用说各色酒楼园子和花街柳巷。是以,此时红灯初上街上来往的行人也不比白日少许多。

      陆之道停在一处渔口码头的围栏边,不远处的河面上就是一艘丝竹悠扬拂水而来的画船,灯火通明,为岸上的景致添了一层白日里不曾有的迤逦。

      思绪飘荡之间,忽听得一阵哒哒的马蹄声传来,循声望去竟是真看见一高头大马在西街上奔驰,看方向是往内城或西和坊而去。

      “嗯?”城里明令规定掌灯之后禁止策马游街,究竟是谁如此不守规矩,众目睽睽之下还敢明知故犯?

      这样想的人显然不只陆之道一个,两道已有了不少被惊的行人,然而那匹神骏的宝马并未因此慢下分毫。

      等离得近了终于叫人看清马背上的来人,那是一身着青色团领箭袖锦衣的男子,罩一青纱帷帽叫人看不清容色,宽大的玄紫斗篷于身后猎猎作响,仿若一块寒铁着实让人不敢接近,也难怪行了一路没有人敢拦。

      此人不是巡州人。

      这念头一闪而过,陆之道认定此人不好招惹便是有心多管闲事也不能贸然上前。正在此时,他余光扫见前头不远的一个梳篦卖货郎,倏然忆起他是个聋子!

      眼见着马快策到了跟前那聋子尚无所觉,陆之道心中一紧来不及多想,脚下一动勾起地上一颗碎石,而后凌空一脚对着奔驰而来的马头射去。

      “吁——”随着黑马的嘶声长叫,马主人果然引缰拉绳停了下来。黑马蹶蹄扬首之间,背上的主人却不见丝毫慌乱,背脊挺直身姿潇洒。

      骤然变化间,青纱掀起一角,露出其下半张冷硬的下颌。陆之道只瞥了一眼就转了视线,因他被那马一身光滑油亮的鬃毛吸了过去。

      好一匹宝马!

      方才远看就觉得此马非同寻常,此时近了见它果然不同凡响,仿佛知道是他踢的一样,那眼睛盯过来的一瞬,竟是让他起了半臂的鸡皮疙瘩!

      经此一扰,陆之道再没有看景的心情,快步回家去了。

      ***

      第二天又是个好天气,陆之道特意晚起了半个时辰,随意吃了些早饭就抱着阿秋在二楼临窗的桌旁坐定:“今天的阿秋格外好看,乖乖的任我画一回如何?”

      阿秋迷迷糊糊的似乎还有些未睡醒,正合了陆之道的意,摊开笔墨酣畅淋漓的挥了几笔,忽听得外头一阵震天的喊声,手下一个抖动,这画就毁了——

      “陆之道!”是魏留徊。

      “陆之道你在哪儿呢?快随我回家一趟!”魏留徊一进门没见着人立刻问起了忙着搬书的良行:“良掌柜,陆哥哥在楼上还是后院?”

      良行笑着指了指二楼。

      魏留徊立刻三两步跨上去,见着陆之道眼神霎时一亮,不由分说拉着他就要走:“走走走今日去我家里玩一玩!”

      “哎哎,我这忙着呢没看见?”陆之道一画起画来就不想动,再说了这小子实在令人头疼。

      “回来有的是时间,我大哥昨日从汴京回来,带了不少北边的稀奇玩意儿,我特意留着等你去看的!”魏留徊见他不肯动脸上挂了两分愁苦。

      “拉拉扯扯成何体统,不去。”

      魏留徊见状还要再说,楼下的良行正巧开口了:“陆判你便去吧,我正要去东清坊吃喜酒,说起来离魏二公子府上也不远,等我吃完便一起回来?”

      “你要去东清坊吃酒?我怎不知道那边还有熟人?”陆之道随口问道。

      “也不是什么熟人,说是一年前他家当家的去了,你给人画过殃画。今天那家小姐出阁,特意来请不好不去的。”

      “不想去推了就是,这算哪门子熟人?”若这也要去,那一年不得千八百两银子送出去随礼?

      “沾沾喜气嘛毕竟是成亲的大事儿!”良行状若无意看了陆之道一眼,搓了搓手复又翻起了书。

      陆之道装聋作哑并不接茬。好在一旁的魏留徊机灵回道:“人家嫁闺女的叫我陆哥哥去沾什么喜气?要沾也是娶媳妇的不是?对不对陆哥哥!”这小子旁人面前倒是嘴甜。

      阿秋抱着颗大栗子,跟着点了点头。

      “说得好像你听懂了似的,还点头!”魏留徊说着要去戳阿秋,被陆之道一巴掌阻了去路。

      “你就去嘛!难得休息一回,我娘都还问你来着!”问你说亲了没有,不过这话魏留徊不敢说。

      陆之道沉吟片刻,看向桌上的兔子:“阿秋想不想去?”

      没想到阿秋竟是答应了,魏留徊得偿所愿,这回倒不曾质疑阿秋听得懂人话。如此一来,良行催着闭了店,终于是一起往东清坊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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