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酒不吃吃喜酒》一往杏林

8、第八章

　　三年前——

　　论剑大会快结束的时候，霍观焰曾邀徐清箫同游竹溪河。

　　徐清箫原本是拒绝的，他年幼时和三姐玩耍不慎掉进栽满荷花的池塘中，自那以后，他就变得格外畏水。

　　但是霍观焰却一遍遍央求他，缠着他。

　　“箫箫，你相信我吗？”霍观焰握着他的手，十分讨好，“我一定会好好保护你的。”

　　徐清箫最终还是动摇了。

　　“三年前我相信你，可结果呢？”

　　垂在身侧的双手捏着被子，徐清箫说：“我掉进竹溪河里的时候，你在哪里？”

　　那时霍观焰紧紧牵着他的手，将他带上了船，竹溪河两岸风景很美，但徐清箫却无心观赏，他一低头看波光粼粼的水面，就觉得头晕。

　　霍观焰为了缓解徐清箫心中的紧张和不安，讲了很多笑话，说他小时候每次做了坏事就推到两个哥哥头上，害得哥哥受了父亲严厉的责罚，事后哥哥们会像说好一样故意冷落他，不带他玩，可到了下一次，他再做坏事的时候，他们还是会替弟弟背黑锅。

　　徐清箫被霍观焰逗笑，渐渐放松下来。

　　竹溪河的风很温柔，吹动两岸翠竹，发出一阵阵瑟瑟风声，一片片翠绿的细长竹叶顺着风落到河面上，又顺着水流不知飘到哪里去。霍观焰趴在船边，弯腰从水中捞起一片竹叶，他那双明亮的眼睛里满是笑意：“箫箫，我用竹叶给你吹首曲子怎么样？”

　　徐清箫脸上原本也带着笑，直到他看见突然从水底腾空而起的十几名黑衣刺客。

　　徐清箫被一掌打入竹溪河时，霍观焰正被三个黑衣人缠得脱不了身。

　　“如果那个时候我就意识到你身份有多么尊贵的话，之后也不会那样不知廉耻地纠缠你吧……你说呢，世子殿下？”

　　徐清箫每说一句讽刺的话，都像是用刀狠狠扎进霍观焰的心里，但他没有闪躲，而是硬生生受着，正如他对徐清箫所说，这是他应得的。

　　“箫箫，”霍观焰勉强保持着面上的笑容，“比起你我恩怨，或许你会更想听到你父亲和姐姐的消息吧？”

　　“你把他们怎么样了！”徐清箫瞳孔一缩，迅速跳下床站到了霍观焰面前，他揪着霍观焰的衣领，眼中的恨意几乎要把霍观焰刺穿。

　　“你若非要说我父亲谋害皇储，就请拿出证据！”徐清箫不再像昨天刚看见霍观焰和听到这惊人消息时那样无措和思绪混乱，他说，“没有做过的事情，我们绝对不会认！”

　　“你放心，”霍观焰垂眸，眼神落到徐清箫纤细的手腕上，“你父亲和百雨金酒庄都不会有事，只不过微生逸……他就麻烦多了。”

　　“大姐夫？”徐清箫皱眉，“他怎么了？”

　　霍观焰伸出手臂，将还保持狠狠揪着自己衣领的徐清箫揽进怀中，刚搂上就情不自禁道，“箫箫，你的腰为什么这么细？”

　　“说正事！”徐清箫踹他的小腿一脚。

　　“你的小厮，秀水，”卡在腰后的大手轻轻摩挲着，“据说他昨天给你吃了一份糕点？”

　　徐清箫被他摸得腰窝直发酸，揪着衣领的手不由自主放松许多，“秀水？难道是他有问题？”

　　“据杨执风说，秀水给你吃的糕点里掺杂了白毛夏枯，一种药性极寒的草药，常人食之无妨，中西境寒毒者误食则会激发寒毒发作。”霍观焰两根手指捏住徐清箫的下颌，逼迫他抬头与自己对视，这是他在冷静理智的状态下，第一次对徐清箫这么严肃。

　　“箫箫，告诉我，你什么时候中的西境寒毒？”

　　徐清箫望着那双深邃的眼睛，很快回忆起身中寒毒时所见画面，以及自己这半年多来所受的痛苦和折磨。

　　他用力踩了霍观焰的脚背一下，在他吃痛放手的时候迅速溜回了床上，一气呵成地躺下，背对着霍观焰。

　　“你是谁？我凭什么告诉你？”

　　霍观焰盯着他瘦削的背影，眼神逐渐变得晦暗不明，他向前走了两步，突然又停了下来，手掌握了又松，片刻后才勉强压制住胸中不断向上翻腾的怒火。

　　“好，箫箫，你不告诉我，”霍观焰艰难地把视线从徐清箫身上挪开，他背过身去，小口喘着气，“既然如此，我去地牢问问你的家人好了，你的父亲，你的姐姐，总有一个知道的吧？”

　　“霍观焰！”徐清箫腾地从床上坐起，这时换他盯着霍观焰的后背，三年不见，霍观焰更高了，肩膀好像也更宽了，仿佛给人一种可以依靠的感觉。

　　如果这时霍观焰回头，他就能发现徐清箫的眼尾已经被他逼得发红了，但他不敢，他的双手掩在袖下，死死攥着拳头，手心很快变得粘稠，滑腻，那是他的血。

　　“半年前，我外出游玩的时候不小心招惹了明教的人，”徐清箫的声音发颤，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求，“你别问了好吗，我不想再回忆了。”

　　霍观焰牙齿咬得很紧，半晌才从口中挤出一个“好”，然后便像是逃离般迫不及待离开了房间，甚至连外衣都没来得及穿好。

　　徐清箫看着他离开的身影，疲倦地闭了闭眼。

　　*

　　洛阳地牢内。

　　徐氏三姐妹被关押在了同一间狱室。

　　徐月焦躁地在狱中走来走去，急得直跺脚，“也不知道爹和圆圆怎么样了，要是他们对圆圆严刑拷打怎么办啊？我们圆圆身子那么弱，他怎么……他怎么受得住！”

　　“六月初，相公和姐夫亲自护送了一批酒入京，我没记错的话，那批酒应该是送入皇宫，作小公主周岁贺礼的吧？”狭小的狱室中央，摆放着一张破旧木桌和几条长凳，徐好也不嫌脏，坐在桌前托腮沉思，“姐，你说，会不会是入京的贡酒出了问题？”

　　“姐？”徐好见坐在对面的徐花出神，又叫了她一句。

　　“什么？”徐花被吓了一跳。

　　“二姐说——”徐月突然凑到她耳边，十分大声道，“是不是姐夫护送进京的贡酒出了问题！”

　　“怎么可能！”徐花突然一拍桌子，激动地站了起来，嘴中不断念叨着，“不会的，我们家的酒怎么可能会出问题，弄错了，一定是他们弄错了。”

　　徐好和徐月对视一眼，皆对大姐刚才的举动感到有些许惊讶，徐花性格冷淡克制，向来是山崩而面色不变，但转念又一想，被指控谋害皇嗣可是要灭满门的大罪，两人肩膀一塌，没再细想大姐的异样。

　　“徐花！大人召见！”

　　一道粗哑的声音突然打破狱中诡异的安静，三姐妹抬头看去，只见两个虎背熊腰的狱卒开了狱门，要把徐花带到不知何处。

　　徐花嘴唇颤抖着，她任由一名狱卒按着她的肩膀，竟然默不作声，没有反抗。

　　徐月紧紧抓着大姐的另一只手腕不肯放：“你们要把我姐姐带到哪里去？滥用私刑是触犯国法的！”

　　徐好见状从怀中掏出她藏起来的一根玉簪塞到狱卒手中，柔声道：“这位大哥，能否告知是哪位大人召见？是要上堂还是单独审讯？”

　　狱卒收下玉簪，语气好了不少，“是西亭候世子召见，走吧！”

　　徐花被带到一间干净空旷的狱室中，身后狱卒把人往里重重一推，关上了门。

　　她踉跄几步，跌倒在地。

　　抬起头，眼前是一个身穿红袍，身材高大的男人背对她而站，徐花定了定心神，刚要开口，那男人却突然转过身来，还将一张薄纸扔到她的面前。

　　“这是……”徐花捡起那张纸，声音在看清纸上内容后戛然而止。

　　她太过震惊，几乎说不出话来。

　　“怎么？不认识字？”站在她身前的男人脸上没什么表情，可周身气势却咄咄逼人，“只要你按下手印，我可以立刻释放你的父亲和妹妹。”

　　徐花拿纸的那只手颤抖着，虽然她隐约有所猜测，但面对真相时，她还是难以接受，“为什么……是我夫君他……他……”

　　“你应该庆幸，”男人冷嘲，“若不是因为徐清箫，我何必多此一举。”

　　“圆圆……”徐花脑中一片混乱，彻底失去了往常的淡定从容，“你对我弟弟做了什么？”

　　“我？”男人仿佛听见什么笑话似的，突然大笑起来，过了一会儿，他才阴恻恻道，“我疼他还来不及，你还怕我伤害他？”

　　“倒是你的丈夫，微生逸——”

　　笑声顿停，空荡的狱室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男人突然蹲下身，一把掐住了徐花细长的脖子！

　　“你真应该问问，你那个好夫君他到底对徐清箫做了什么！”

　　男人双目赤红，积攒的怒火几乎都发泄到了身前这个柔弱的女子身上，“你不知道，那我告诉你！微生逸送你的那个丫鬟小蝶，她可真是条忠心耿耿的狗，到死都不肯供出自己的主子在哪里。”

　　“唔……你放……”徐花拼命用双手拍打着男人铁做似的手臂，她的脸越来越红，呼吸也越来越困难，逐渐感到窒息的恐惧，“不……不可能……”

　　“知道她以你的名义给徐清箫的小厮送了什么吗？”男人想起徐清箫因寒毒发作而浑身僵硬昏睡在床上的场景，心中一颤，手下猝然加重了力道，眼底满是恨意，“既然你的夫君这么想要徐清箫死，那我就用你和你儿子的命来抵！”

　　徐花的眼睛瞬间睁大，她仿佛被人从头重重一击，彻底失去了力气，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侧，眼泪汹涌而出，“不……”

　　“殿下，徐公子说他想见您。”一位黑衣男子适时出现在门外，平静地打断了这一场残杀。

　　男人在听见那几个字后立即手中卸了力道，他双目有一瞬的迷茫，然后便像是不小心撩到火花，迅速将身前女人推到一边。

　　徐花被他猛地推倒在地，剧烈咳嗽起来，男人的手刚想伸出去搀扶对方，却又硬生生在半空中缩了回来，他握了握拳，起身就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