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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鬼车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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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今天就要从小沙弥变作年轻的比丘了,照理说内心不说激动吧,基本的开心总是会有的。可他仿佛无欲无求般面无表情地跪在当初收留他的老和尚——当初还是个年轻比丘的面前。

      “从今天起,你就要持比丘戒了。”

      “是,这是弟子的荣幸。”

      他的面颊凌厉瘦削,身材高挑结实,身上的咖色袍子还是当初年轻比丘穿过的旧僧袍已经失去了版型,耷拉在他的身上,被水洗得也没有了先前的厚度。

      “按理说你少说得清修五年才能出师门,但你的话现在就能下山修行了。”

      “是,谨遵师父教诲。”

      对着师父磕了个头,他拿起了自己到寺庙时携带的唯一一样东西——一把红色的油纸伞。它的外表十分陈旧,但因为主人小心的保存,意外的,已经过去近二十年了都没有坏掉。

      因为近些年来收成不好,山上都快支不开锅了,下山化缘(入世)不失为一个好选择,所以他就这样被半赶着下山去了。

      大概是庙里有老家伙们坚守就好。

      年轻人能下去就下去吧,光头能保他们一命,年轻才是希望。

      手持着油纸伞,在走到寺庙门口时,他回头看了看似乎永远飘着一缕青烟的炉鼎一眼。

      “再会。”

      他可以选择云游四方再不归来,也可以选择重新找个寺庙混上“和尚”这个高尚的称呼,不过首当其冲的,是解决自己的温饱问题。

      其实上来说,他已经有二十年没有去到山下的小镇了,也有近二十年没有见过除了僧侣外的其他人了。他虽然是老和尚的看门弟子,但长久以来的职责似乎只有在夜里打扫前堂而已,所以这么多年来连前厅香客都没怎么见过。

      年轻的比丘下山下到山腰时,周边森林的树叶还是苍翠的,脚下岩石铺成的小路上爬满了青苔与地衣,踩下去有些湿漉漉的滑腻。

      空气中也充满了水汽,点点清露从森林上方飘下落在比丘身上,沾湿了他的衣襟。

      他皱了皱眉头,撑起了自己的红色油纸伞。

      铃铛清脆的响动声在耳边回响,而刻意压得尖细的女声则颤动着、欢腾着飘忽而决绝地穿插其中。

      从白雾深处隐隐传来美妙的女声吟唱着歌谣。

      锣鼓在敲响,人声在鼎沸,手掌在拍打,一切的欢腾在雾气与树枝交错中渐稀渐止。

      “…………
      林有朴樕,野有死鹿。白茅纯束,有女如玉。
      舒而脱脱兮!无感我帨兮!无使尨也吠!”

      原来女人唱的是一首野有死麕。

      年轻的比丘面无表情地向前走着,仿佛没有注意到这周边的异象一般。又因为前方能见度很低,他只得低头注意脚下。

      不知走了多久,一只洁白的脚步进入了他的视线中,似乎用两只手指就能环住的纤细脚踝上系有一条红绳,红绳上挂着两只银铃铛,随着玉足的摆动,铃铛也发出了悦耳的声音。

      接着一缕洁白的长发也出现在了比丘的眼中。

      “呵,我当什么呢,原来是个小沙门啊。”

      随着清澈女声在他耳边响起,山上的浓雾也随之散去。

      沙门沙门,出家之人。

      除了在头上长出根须时再没人能不持剃刀触碰他的光头,连师父都不可以,更别说是温香软玉。

      那双手柔嫩的啊,就像连筷子都不用亲自执一般,皮肤比新生婴儿的还要干净,颜色比羊脂白玉还要剔透。

      仙人抚我顶,结发授长生。

      在红色纸伞的阴影下,比丘的眸眼微闇,空闲的那只手五指并拢,侧举在口鼻前,稳稳撑着伞的手用尽力道向下一挥,直接无情地砸到了白色妖孽的脑袋上。

      “唔!疼死我了!”

      几道风刃从她的脚下打出,无差别将她四周的生灵攻击了个遍,花草被连根拔起,树枝被削去了芳华,但只有比丘,他身上仿佛有道结界让他的衣袍被风带起却没有丝毫破损,老旧脆弱的红色油纸伞也稳稳压在白色妖孽的脑袋上,没有丝毫动摇。

      “你这沙门小秃驴!”妖孽嘶吼着,漂亮的脸蛋狰狞起来,两点与她头发般洁白的银亮的眉毛紧紧皱起。

      青葱玉指化作利爪,纤巧玉足化作毛发旺盛的野兽之腿。

      但不等她有什么动作,就直接就被比丘用红伞挑起后颈的毛领丢到了远处。

      “唔————”

      她身上被红伞触及的地方,连冒起阵阵黑烟。

      妖孽原是被封印在壶里白色狐狸,近些天才破了封印舍了壶出来。

      因为多年的囚/禁而大伤了元气,现在好不容易看到个活人呢,还是个吃了就会大伤功德的小沙门,她自然是不想放过。

      噢,如果从有智慧的生物方面来形容的话,“她”不该是“她”,而是“他”才对。虽然女性的形态利于行事,但他在获得智慧之前,应该是雄性才对。

      所以变回原型时,他也约莫是只雄性的狐狸。

      本来沙门就沙门吧,能补补就不错了,没想到这次遇到沙门是个练家子,一下子就又把他打回了原形,匍匐在湿润的草地上,污秽的泥土染上了他的皮毛,因为过长时间呆在壶中,他的原身早就扭曲,到现在他甚至不敢直视自己没有变形时的样貌。

      沙门收起了伞,以坚毅而平缓的脚步一步一步朝他走去,而他的脑中已经没有其余的想法了。

      逃吧,逃吧,将尖尖的爪子抠进泥土地里,像千百年前一样,在那些肉食者的追捕下,偷偷的、偷偷的躲起来,躲到高高的,足以遮蔽他身体的杂草中,在肉食者路过时瑟瑟发抖。在明知好不容易结交到的朋友们成为诱饵时,逃吧,逃吧!

      逃吧!你这只小狐狸!在无法撼动的捕食者到来前逃吧,你这只懦弱而无用的狐狸!

      但年轻的比丘只是继续踏上了下山的路。

      俗话说得好啊,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年轻的比丘才刚刚走到山下离村庄几里远的地方,就被几个看着就很不好惹的流/氓拦住了去路。

      流/氓提供有三人,手上都拿着磨得光亮的大刀,目露凶光,直盯着比丘不放。至于为什么不说他们是劫匪而只是流/氓,只是因为他们已经瘦成了皮包骨头,连拿着刀的手也在颤抖,形容枯槁,就算三个加起来,那精神气估计还没有年轻的比丘足。

      这么看来,都不知道是谁欺负谁了。

      “你你你是山上下来的和尚!”

      鼓足了胆子的提问,总是那么的像是虚张声势。

      “小僧只能算是比丘,还算不上和尚。”年轻的比丘双手十合微微低头。

      “我管你是比丘还是和尚!把食物交出来!”

      比丘脱下了自己的外袍,将身上所有的口袋都掏出来给那些流氓们看。

      皆是空空如也,连个铜板都没有。

      “小僧也没有吃的。”

      “怎么可能!你不是个光头嘛!”

      流/氓们似乎对出家人有什么误解,在他们想来,实在是熬不下去了就出家,反正出家后,寺庙里总会供口饭吃。

      “寺庙里已经入不敖出。”

      “那看你身强体壮的,会干活不?”

      他们也没等比丘回答,就直接架着比丘回了村里。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明明也没有干旱或者洪涝,种子却怎么也种不出来,而山上还好好生长的植物都是吃了死人的毒物。他们只能抛开土地去挖之前种下的植物的根来充饥,连观音土都快被吃完了。

      比丘好心为他们耕作了三天,凡是用他手施下的种子,皆能发芽,凡是他踩过的土地,皆能焕发生机。

      本来剧毒的植物变得能够食用,本来清澈见底的湖水也无由生出了细细的鱼苗。

      这是怎样的神迹啊!

      一时间,村人将他视作佛陀现世,对他的待遇也从柴房变到当地最好的厢房。最初绑架他来的那几个流氓更是跪伏在他的脚边向他赔礼道歉,因为村人和自己内心的谴责,他们的形容越加憔悴,似乎风一吹就能倒。

      比丘仁慈地一一拂过他们的头顶,“我不日便会走,你们可以当我未曾来过。”

      “知道啊?世界至始至终所在进行中的,只有一件事。”

      “为了达成这件事,在不同的时间里,都有不同的东西代为执行。它们有时候是灰尘、有时候是泥土、有时候是游鱼、有时候是飞鸟、有时候是树木、有时候就是人类。它们在死后千变万化,它们的存在超越了古今,倘若今天睁开眼睛时,她变成了女婴,因为莫名其妙被淹死后,明天它又成了生下女婴的母亲。”

      “所以你是你自己,你是你的父母,你是万物,你是永远生长着的,迷是永远停滞的,你成为了一切,一切都是你的自身,你无时无刻不在接触你自己,也无时无刻不在被自己所爱护、所坑害,你之所以没有意识到,只是你忘记了而已。”

      “所以不要害怕死亡,那只是重新认识自己的开始。”

      比丘对着他们说。

      “但是这辈子就没了呀,我死了,我就是死了,我之后成为了什么。也不会成为现在的,这一秒钟的‘我’,所以我现在活着,我现在也恐惧着,我不期待死亡的到来,珍惜与时间万物相处的任何一个瞬间。”

      “倘若我作为一颗芥子而死去,而后我变作了人类。那作为芥子的我的记忆已被我所遗忘,我就没有作为芥子所存在的瞬间的记忆,我就仅仅只是现在的,这一个人而已。”

      “所以,我可能可以是你,但我现在就是我自己而已,我不为未来抱有任何臆想,只是想过好这一点点时间而已。”

      “所以,我畏惧伤痛,畏惧疾病,畏惧戒律,畏惧孤独,畏惧死去,却也可以坚强的面对他们,你们也该如此。”

      “诚然,如若想要我庇佑你们是你们的强烈愿望,那我便会庇佑你们。”

      “只是,你们之后就得把这里称作‘安溪’,并如安静的溪流一般源远流长而不做改变。门口的门槛就是我对你们守候的实体,随意的踩踏会让上面的法力削弱,所以不管是自己人还是外乡人,都需要多加注意。”

      村民们连连点头称“是”,在比丘离开前,还给他来了个跪拜礼。

      “那请问大师,我们应该怎么称呼您呢?”

      “小僧法号‘重明’,并不是什么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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