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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黄昏孤灯 ...

  •   两天后,邺城大雨,大街上不见人烟。
      岚隐蹲在客栈门口,撑着下巴,自言自语道:“今天他会回来了吧?”
      柳鸣鸿闻言应了一句:“雨这么大,我倒希望他等雨停了再回来。”
      “师尊都去找了他好几次了,他到底去哪里了啊……”岚隐嘀咕了一句,却在云奚一个不赞同的眼神下噤了声。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碰撞,一同望去端坐在桌边静静抄写《心戒》的人,面面相觑片刻后又不在说话了。
      岚隐重新将望眼欲穿的视线投入淅淅沥沥的雨幕中,只望见一道墨色的伞影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中尤为显眼——伞下隐隐约约挤着三个人。他揉了揉眼睛,伞下又变成了两个人,待到看清楚之后忽然大叫一声:“舅舅?!”
      还未等他站起身来,一个白色的身影就窜了出去。
      像是不敢相信一般,浑身上下都被浇透的简素虞伫立在雨中,定定地打量了许久才哑声开口:“回来了?”
      “嗯。”谢宴闷闷地应了一声,从月黄昏的伞下钻出来,上前一步一头扎进他怀抱里。
      简素虞叹了一口气,或者舒了一口气,有些无可奈何:“我好像等了你一千年。”
      为了掩护他们离开,谢宴放出所有魔气作靶随后便封闭自我意识晕了过去。在柳孤灯的呼唤后醒来才发现,自己经脉里的魔气都被吸食得干干净净,休养了两天才恢复过来。谢宴脸上满是疲惫但仍然咧嘴笑着:“我哪舍得让你等这么久?身上全是伤,我怕你看到后心疼——让我再赖在你怀里休息会吧……”
      话还没说完,他便精疲力竭地晕了过去。
      简素虞垂下双眼,收紧了双臂,轻声道:“我不怕等,也不怕心疼——只怕找不到你。”
      “……月大哥?月大哥?你听得到我说话吗?”柳鸣鸿伸出修长的五指在一直呆滞不动的月黄昏面前晃了晃,可惜后者睁着一双满是灰翳的眸子,仿佛失去灵魂了一般对于外界的声音光线毫无反应。
      岚隐将烛火移动得离月黄昏近了些,托着腮盯了好久,硬是没能从后者脸上看出花来:“他是不是听不到……”
      以往柳鸣鸿无法修炼,只能依靠聚灵丹淬体的日子里,月黄昏给了他莫大的帮助。谁知现在这人竟然变成了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他面上尽是不加掩饰的惋惜之色,颇为感同身受地长叹一口气:“听说那时幽篁里封山,明心阁一门都以身殉道了,也不知道月大哥是如何活下来了……”
      简素虞迟疑了一下,轻声道:“你们听说过蛊母吗?”
      “蛊母?是指苗疆地区特有的蛊毒之母吗?”鸢折纸身体不好,云奚自小便养在简素虞身边。耳濡目染地,便也沾染了不少简素虞的爱好——比如爱去藏书楼。见简素虞鼓励的目光望过来,云奚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有些赧然:“只在书中看到过一点点……”
      简素虞了然地点点头:“在擅长蛊毒和巫术的部落,人们常常将各种毒虫妖物放在一个容器里让他们相互厮杀。不断吞噬其他毒虫便能增强自己的实力,直至容器中只剩下最后一只最强者——那就是蛊母了。”
      “你的意思是说月大哥是那年全门中最后活下来的蛊母?”柳鸣鸿讶然万分。
      “幽篁里的血蛊以水为引,感染了全派弟子。封山之后,里头的蛊虫再也找不到新的宿主,为了生存竞争便开始相互厮杀——月黄昏应该是最后活下来的那个人。”
      “那他不是——”岚隐诧异地瞪大了眼睛,言语中带上几分同情,“几乎可以说是踏着自己同门的尸体活了下来?太残忍了——”他频频咋舌,只觉这事太过匪夷所思。
      柳鸣鸿不赞同地反问:“月大哥现在这个样子,哪还算是活着啊——谢宴呢?这来龙去脉是怎么一回事?他有没有说是从哪里找到月大哥的?”
      一提起谢宴,简素虞面上似乎柔和了几分,淡淡道:“他累坏了,换好衣服后便在我房间睡下了,睡得很沉——暂时先别去吵他。”
      柳鸣鸿:“……”
      每个字都懂,合在一起似乎又听不懂了。他与身边的岚隐还有云奚三人默默对望,都在彼此眼中解读出了相似的讯息:信息量太大,我好像没听懂……
      柳鸣鸿刚想开口,忽然浑身一僵再也动弹不得,等到出声的时候,声音却变成另一个人的:“等谢宴醒了,让他救救黄昏吧。”
      “你你你——”岚隐连忙退后几步,躲到了云奚身后。
      “你……还在?”透过柳鸣鸿的脸,简素虞似乎也望见了以往那个豪迈直爽的男子。
      “你应该感激涕零才对。”柳孤灯一出口还是没个正型,大大咧咧道,“也就你们会相信什么他会找机会逃跑这鬼话——被噬灵蚁盯上,哪有这么容易跑的?你们当他是神啊?这次要不是我,谢宴早被那群噬灵蚁啃得连骨头都没有了。”
      原来当时那般凶险,简素虞闻言轻轻点了点头,语气里满是认真:“嗯,我很感激你。”
      “……”柳孤灯无语,总感觉自己被敷衍了,调侃道,“至少也该说句谢谢吧——我真不知道谢宴是怎么忍受你这么冷冰冰的性子的……”
      简素虞茫然地望着他,半天才淡淡道:“我……谢谢你?”
      也不打算逗他了,柳孤灯转身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抚过一直乖乖坐在桌边一动也不动的人的脸颊,柔声道:“还是我的黄昏好……我是孤灯呀,你还记得我吗?”
      烛火轻颤,映出月黄昏苍白空洞的面容。
      柳孤灯叹了口气,面上酸溜溜的,心底也不是滋味。他故作潇洒地摆了摆手:“算了算了,估计谢宴在这,黄昏就能有点反应了——不然那天他也不会乖乖地和谢宴过来了。我说简素虞你可长点心吧,黄昏他喜欢谢宴很多年了……”
      岚隐谨慎地望了桌边呆滞的人一眼,又小心翼翼地望着自家师尊的脸色。
      只见简素虞面色微变,柳孤灯假装没看到,继续絮絮叨叨:“当初若不是被他师父锁在了屋子里,他恐怕就要跑出幽篁里去找谢宴了。然而我当时收到他的信后也迫于门派的压力下没法下山,否则也不会不得已向蒲新酒求助。”
      “谢宴当初堕魔,经脉俱断,都被他一根一根地接了回来——其中代价,他不想让谢宴知道后愧疚,所以我就替他保守秘密,也没什么好说的。”他顿了顿,定定地盯着简素虞的双眼,意味不明地补了一句:“不过你记住,他可不比你付出得少……”
      简素虞忽然忆起那年荒山野岭的破庙中,月黄昏面色不善地堵在晕过去的谢宴身前,斩钉截铁道:“他剖丹还恩,已经跟玄音、跟你没有关系了。你不心疼他自有人会珍惜——我会守着他,请你不要再来招惹他了。”
      那凛冽的眼神像蔷薇花上的刺一般尖锐。
      当时简素虞心里大乱,也未曾多想,只是嘱咐他好好照顾谢宴便回门派调查谢家灭门惨案的来龙去脉了。如今在柳孤灯的提醒下,他才明白过来——月黄昏那是盯着情敌的眼神。
      月黄昏的手冷得像冰一般,柳孤灯心疼地搓了搓:“他忘了一切,也不记得我了。但是我听说每个人心中总有些刻骨铭心的人或者事情——如果我没猜错,‘谢宴’这两个字应该是刻在黄昏骨子里的。或许谢宴真能把他唤醒吧……”
      他顿了顿,轻声细语地开口:“你不记得柳孤灯没事,那你该是记得谢宴的吧?”
      肯定是记得的。那年谢宴离开幽篁里以后,听闻讯息的柳孤灯才姗姗来迟。似乎是受了什么刺激,月黄昏每天没日没夜地炼药,而柳孤灯就在一旁任劳任怨地替他搬运上等的木材。
      “你留在这里不如替我去找找他。”丹炉旁,月黄昏静静注视着眼前为自己捏下发间竹叶的男子,淡淡道。
      “我也很担心他,但是跟你一样,我也被禁足了。”柳孤灯很是无奈。
      月黄昏咳了一声:“我喜欢谢宴。”
      早已心知肚明,但听他说出口,心尖还是有一瞬间的刺痛。“我叫柳燎,星火燎原的燎。你这么喜欢炼药,我以为你一见到炉火好歹多想我一会……”柳孤灯嘀咕一句,用面上放荡不羁的笑容掩饰自己心中的失落,“反正我跟他那么像,你要不要尝试着喜欢我一下?”
      炉子中的柴火哔哔啵啵地燃烧着,两人谁也没有承认,那一瞬间令人心动的温情。
      似乎真如他所料,听到熟悉的名字以后,月黄昏的双唇忽然微微颤了一下。嘴唇翕动着,似乎在努力地要说些什么。
      柳孤灯惊喜交加:“他果然有反应了。”
      面上一窒,简素虞渐渐沉下脸。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他确实是觉得独属于自己的东西被人觊觎了——这种感觉实在不太舒服。
      “你想说什么?”柳孤灯俯身凑到月黄昏眼前,侧耳倾听。
      案上的烛火微微摇曳,所有人都在屏息等待着。似乎过了许久许久,毫无自主意识的人才艰难地吐出两个字来。
      念出一个人的名字似乎花光了月黄昏所有的力气,随后他立即闭嘴,又恢复了以往对外界毫无感知的模样。
      至于那个名字,他说的是:“柳燎……”
      柳燎,字孤灯。
      他刻在骨子里的名字是柳孤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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