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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当年一剑 ...

  •   岚隐还未抬头就感觉自己眼前一黑,熟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小隐,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的身份的?”谢宴俯视着眼前的少年,欲言又止。生怕少年反悔,谢宴有几分急切,咬咬牙小声提醒道:“你说等我回来便告诉我的。”
      自小岚隐在岚家便听族里的长辈们提过,母亲家里出过一个无恶不作的大魔头。后来长大之后,父亲那边的人又告诉他,正是那个大魔头害死了他的双亲。因而每当逢年过节他望着别人家其乐融融阖家团圆的情景都羡慕得要死,也恨那人恨得牙痒痒。他曾私下问过蒲新酒,只是鬼王瞥他一眼,淡淡抛下一句“逝者已矣,再多是非都过去了”便不再多说什么了。
      岚隐心下不甘,便趁着一日简素虞心情不错的时候提起了传闻中穷凶极恶的魔头。谁知一向泰山压顶岿然不动的师尊眼中破天荒地露出一抹痛楚来,他别过脸,吩咐岚隐好好修习法诀后,再无多言——也是这般讳莫如深。
      “舅舅,师尊唤你名字时的那个眼神我看了好多年了。”岚隐认真地望着他。
      这个称呼砸在心里还是泛起了不少波澜的,谢宴垂下双目,有些丧气:“你竟然还愿意认我——我以为你恨我的。”
      “对,我是恨你。”少年点了点头,果不其然见到面前的男子脸色大变,继续道,“明知道我那么渴望一个家人,你却迟迟不肯认我。”
      “不是的。”谢宴连声反驳,紧张得手不知道往哪里放——其实更渴望家人的是谢宴,“我只是害怕——怕你讨厌我。我是个魔修,没想到——没想到你会愿意原谅我……”
      “你为什么需要原谅你?新酒跟我讲过当年的事情,我父亲为救母亲而亡,母亲死于难产——那都不是你的错。”
      可是谢府满门的命确实是因他而亡,舅舅舅母更是为了护住他死在了天元君的手下。就连谢宴自己都认为那个预言真的应验了,因为他确实害死了很多人。
      玄音是他屠的,天元君也是他杀的。只是他不懂,那位尊者似乎等他许久,在看见他出现的时候面上都带着疑似解脱的笑容。
      依稀记得天元君满面血迹,痛心疾首地望着他:“孩子,谢府满门的血仇就算在老夫手上——放过其他人吧。”
      一柄长剑穿心而过又蓦然拔出,随即老者的身体失去了凭依,重重跌倒在地。他望着渺然浩阔的天空,嘴巴一张一合的:“可惜你毁了他……素虞他——他……”
      素虞什么呢?可惜到最后谢宴也没耐心听下去,又在尸体上补了一剑,淡淡否认:“不不不,我毁不了他。哪怕全门派都死了,我还是对他下不了手——从来都是这样。但我知道,素虞他也想我死。”
      他只知道简素虞那时来酆都找他,走之前托蒲新酒递给了他一张做过手脚的清新符——最终导致他心性大变将整个酆都鬼域付之一炬。酆都的鬼全是蒲新酒的家人,于是他再也没脸去面对蒲新酒崩溃的面容,也没法再在城中藏着掖着,躲避着自己一直以来竭力所避免的宿命。
      “舅舅,那些往事都不是你的错。”不知为何谢宴一直默不作声,岚隐略带关切的眼神落在他身上。
      “云奚在后院洗水果,小隐你也去帮帮忙吧。”一个熟悉的声音唤回了谢宴的神志。
      他一转身对上简素虞深邃的视线,只听得面前这人说:“我们谈谈吧。”
      “唉,谈什么?师兄,谈钱伤感情,谈感情伤修为啊。”谢宴就势倚靠着柱子坐了下来,托着腮,倒像是在认真倾听一般。
      谢宴再如何反驳也没法抹杀天元君死在他剑下这个事实,就像简素虞也无法反驳自己当年手刃了自己心底的人一样。
      “我修为够……”简素虞下意识反驳,就瞥见谢宴满是莫名笑意的脸。再迟钝他也感受到了其中不加掩饰的揶揄之意,于是他正了正色:“我们谈当年那一剑吧。”
      胸膛闪过一丝钝痛,谢宴脸上的笑意散了几分:“……那一剑?”
      简素虞那惊鸿一剑刺到了谢宴的心头,抹灭了他心中所有的侥幸与幻想。经年岁月,他身上被刺到的伤口早就愈合,只是想起来依旧隐隐作痛。
      “当年为惩戒我擅自下山,师尊让我喝下了尘缘散。”走廊上静悄悄的,简素虞的每个字都掷地有声,“所以后来我忘记你了。”
      作为门派天之骄子的简素虞,为了谢宴忤逆长辈训诫违反门规,甚至还跪在正殿前三天三夜再度恳求下山。其实天元君说的话没错——从简素虞对谢宴情根深种的那一刻起,向来冷情冷面的玄音门派首徒、谪仙一般的人就被毁了个彻底。
      但是对于这一切,他本人一如他下山时回答的那样:“弟子不悔。”
      可是后来天元君松口后,毫无察觉的简素虞在接过苍深与鸢折纸一脸不忍递上的一杯灵酒后,他就开始后悔了。
      或许那时候的他已经不知道何为后悔了。因为他又变回了那个人人称颂的大师兄,帮助苍深和天元君协理门内血蛊感染一事。
      所有人都一脸恭敬地伫立在自己极其遥远的地方,颔首低眉,尊称自己一句“师兄”。再也没有人一脸讨好地粘在自己身后不远处,眼巴巴地瞧着自己,就盼着自己不经意间的一回眸。偶尔他会转过身望着身后空荡荡的一个方向发愣——依稀记得那边是应该伫立着一个人的。
      有一日,简素虞从雪竹林的小木屋中找到了一枝洁白无瑕的玉笛。他还记得笛子的名字叫碎冰,还是自己取的。吹奏之时,音色凛凛如冰,寒气逼人。可是他怎么想也想不起来笛子末端那个乱糟糟的剑穗出自谁之手——只有脑海中零星的记忆告诉他,那剑穗是他自己亲手挂上去的。
      “师姐,门派里是不是少了什么人?”他问鸢折纸。
      鸢折纸顿了顿,避开他满是信任的目光,泫然欲泣:“是啊,云鹤他自小同我们一起长大,如今去世了。”
      目光放向远处连绵不断的群山,简素虞也颇为动容地点点头:“难怪我总觉得自己身边有什么重要的人不见了……”
      直至后来门派中传言有魔修攻上灵山,待简素虞从寒冰池出来的时候,整个门派已然血流成河。
      当看到自己最敬重的师尊倒在血泊中的时候,简素虞提剑就向魔气中央的那人攻去。霎时周围寒气四溢,无数冰凌在空中化为冰雪长剑,直击对方几道大穴。
      “你果然想要我的命啊。” 那人睁着一双赤红的眸子,冷冷地望着他,目光令人心悸。
      “后来我记不清了。”寂静长廊,简素虞的声音像碎冰吹出的笛音一般飘渺空灵,“之后似乎从众人手中抢过了你的遗体,再以碎冰陪葬——虽然我那时仍然不知道你是谁。师叔也说你不过一介魔修,怎么可能与我有交集。可是后来有一年的宗派大比,天都云海的人在我面前提了你的名字之后,我就无法抑制地想起来了。”
      其实也没有多久,“谢宴”这个名字就仿佛脑海中封锁记忆的钥匙一般,一旦打开,浪涌般的记忆扑面而来,令人应接不暇。他心底迫切地希望自己能再听到谢宴的声音,再看看那人俊逸的眉眼,可是在梦里都只能看到那人赤红的眸子似在泣血,口口声声控诉“你果然想要我的命”。思念如潮,简素虞想起来以后才后知后觉地明白,那人已经不在了——死在了自己手上,于是整个人逐渐被迟到的悲伤所笼罩。
      后来夜深常梦少年事,唯梦闲人不梦君。简素虞觉得谢宴是怪他的,所以梦里多少人来来去去,却再也看不到谢宴了。
      生怕自己再将谢宴的模样忘记了,于是简素虞开始修炼分魂禁术,分出来的那一魂像谢宴却又不像谢宴。午夜梦回,指尖一缕魂魄在烛火中化形,逐渐化成了一个男子的模样。可是假的终究是假的,那一魂就愣愣站着,不会喊他“师兄”,也不会冲他露出吊儿郎当的笑容,只是木然又怨怼地盯着他,像是在控诉着他那绝情的一剑。
      苍深知道后并没有苛责他,只是说人死不能复生,劝他看开点:“素虞,谢宴已经死了,你不要再作贱自己了。”
      但是忘不掉的人似内线,抹不掉的回忆是狂犬。一个在心底潜伏,一个在脑海里追咬,硬是花光所有力气抵住过往,只差些力气却未能从画地为牢里爬出来。
      无意间翻到乾坤袋里有一枚多年前留下的定音石,他如获至宝一样悉心爱护着。因为多年后里头的那一句轻飘飘的“师兄”,正是谢宴当年在睡梦中的呢喃——每次在耳畔响起就仿佛他还在身边一样。
      “谢宴,当年的那一剑,你恨我吗?”他最后问,有些手足无措。
      “天元君说的对,你确实毁在我手上。”原来当年……谢宴叹了口气后忽然话锋一转,“我觉得我需要负责……”
      一时之间,简素虞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面前的人微微勾起唇角,像一只偷了萝卜的兔子一般整个人都焕发着粲然笑意。他下意识道:“回玄音后,你也可以刺我一剑,反正我整个人都是你的。”
      我整个人都是你的……这人估计还未曾意识到自己一脸坦然地说起情话来多有杀伤力。人是我的,心是我的,全是我的,谢宴心底有个小人一直手舞足蹈叫嚣着。
      “你既然都以自己作饵,我哪有不上钩的道理?”谢宴状似头疼地揉揉眉心,却掩饰不住嘴角扩大的弧度:“我跟你回玄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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