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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 46 章 ...

  •   黄如琪托着下巴注视着黄浦江,江风吹动着她的刘海,一缕头发痒痒地搔动着她的脸颊。上海有种蒸蒸日上的魔力,只有身处其中才能触到蒸腾的热情。

      感到身后的视线,她及时回过头,和刘适择的视线撞个正着。黄如琪甜甜一笑,比了一下对面的椅子,说:“学长,坐这边。”

      刘适择依言坐在她对面,拎起茶壶帮她倒茶。黄如琪托着脸,注视着浅碧色的茶水在杯中升高,适时叫停。刘适择停手,望着她的长袖衬衫,说:“好了?”

      黄如琪扁扁嘴,说:“哪那么容易哦,你看。”

      她挽起袖子,给他看手臂上的纱布。刘适择叹了口气,说:“我真不知道应该怎么替他道歉。这次真是让你受苦了。”

      黄如琪嘿嘿一笑,放下袖子,说:“没事。多难得的经历,宇宙中,对一个文明最高的敬意是赶尽杀绝。再说你应该替我高兴,这要是划在脸上,我还怎么去卡梅隆。”

      刘适择轻轻一顿,放开茶壶,说:“恭喜你啊。”

      黄如琪又笑了笑。捧起茶杯,美滋滋地喝了一口,动作牵动了手臂的伤口,她眉梢掠过一丝几不可见的痛楚,说:“学长你也来啊,以你的资历,再找几个领域大牛,写一份推荐信,你明年就能来,咱们一起租房子就很方便啊。”

      刘适择苦笑:“谁不想啊。不是每个人都有条件出啊。”

      黄如琪垂下眼睛,想了想,说:“那现在呢?你还想出去吗?”

      刘适择转而望着外滩,江涛翻卷,楼宇摩天,江对岸的东方明珠已成了他每天不可切割的视野。他轻轻吐出一口气,说:“我不知道。想肯定是想,但也没有那么想吧。工作有机会的话,就申请外派;出去读书就算了吧。”

      黄如琪一挑眉毛,激他:“哦,学长,你怎么搞的嘛,年纪越大胆子越小了。我看我姐的同学在上海工作几年后全都移民了。你这么厉害,出去读完书就工作,工作后就留下啦。”

      刘适择招架不住,苦笑:“你干嘛一直催我,我说你啊,现在拿到卡梅隆的offer,确定是这个,没dream school了?”

      黄如琪又笑了笑,说:“说起dream嘛,学长我跟你讲哦,有个人呢,前几天一直给我打电话。我一开始不想接这个电话的。然而他总是打,我爸朋友也跟着说情。我想那就听听他有什么事吧。就接起来了。结果他上来跟我忏悔,给我讲了一个爱情故事。你想听吗?”

      刘适择看着她的眼睛,摇摇头。黄如琪假装看不见,说:“那好吧,不过这个爱情故事特别动人,于是我决定帮他一把,厉不厉害?”

      刘适择双手手指交叉,压在鼻子下面,重复:“帮他一把。”

      黄如琪点点头,放下茶杯,右手顺势放在桌子上,说:“这个人告诉我,他有一个很喜欢的人。只是他一直不知道自己怎么想,走了很多弯路,做了很多错事。然而他心里始终喜欢着这个人。只要这个人愿意原谅他,不管让他做什么,他都愿意。”

      看到刘适择睫毛闪动,黄如琪身子前倾,说:“我当时不相信。就对他说,你的女朋友划了我的手,那你也划?你把你自己的左手切掉,我就当你是认真的。”

      刘适择抬起眼睛看着她。

      黄如琪朝他一挑眉毛,说:“你想不到那个人做了什么。他犹豫片刻,真的拿出一把刀。把自己的左手放在桌上,比了比,一闭眼睛,就要往下切。我吓死了,大声尖叫。我爸来了。立刻把他赶走了。”

      说到这里,她微微闭上眼睛,似乎还没从上次的惊吓中恢复过来。刘适择等她戏剧性地睁开眼睛,接着说:“然后他还是给我打电话,问我要多少钱赔偿。因为他前女友对我舞刀弄剑的,我说,赔偿的事,你去跟我爸我妈说吧。我什么都不懂,你别再来烦我了。”

      刘适择转眼望着外滩的黄浦江水。黄如琪等了片刻,提高了声音:“喂,你干嘛不听我说话。”

      刘适择转回眼睛,说:“我听着呢。”

      黄如琪犀利地看了他一眼,说:“他缠着我不放。我都想拉黑他了,但我又觉得这个题材蛮有趣的。一个在夜店工作的人,居然搞得这么纯情又暴力。反正等offer也心焦,我就又见了他一面。”

      “在这?”刘适择问。

      黄如琪反问:“不然在我自己家?”

      刘适择没有继续追问。黄如琪把玩着跟蛋糕一起上来的小银叉,说:“这个人瘦得蛮厉害的,不像是失恋已久,倒像是因为我刚拒绝他所以才瘦。我让他当我的采访对象,他同意了。我说,我要把他的夜场工作做成我的毕业portfolio,他也同意了。我就很好奇嘛,问他,他究竟需要我做什么。他说,他希望我能美言几句。现在只有我,才能联系到他喜欢的人了。”

      刘适择的耳朵在发热。黄如琪朝他满意地笑了,说:“当然啦,我要是能听到故事的另外一面,就更好了。学长,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会因为什么事这么彻底地拒绝一个人?”

      刘适择叹了口气,说:“你要说这个,我真没法儿回答你了。这个给你。”

      黄如琪用没受伤的左手接过巨大的盒子,晃了晃,问:“这是什么?”

      “送给你的出国礼物。”刘适择说。

      黄如琪就势拆开,盯着索尼电子书看了片刻,说:“哇哦,学长,你对我的学习也太上心了吧。”

      刘适择微一耸肩,说:“学妹啊。你好好学习,多看论文多发论文,学习是最重要的。”

      黄如琪喜孜孜地把电子书塞进neverfull,说:“学长,你不打算给我讲讲这个故事的另一面吗?我想听你的想法呢。”

      刘适择苦笑道:“真没什么可讲。我也没什么想法。别人的事我哪知道啊?”

      黄如琪有些不甘心,说:“他那么拜托我,我总不能什么事都不做。你就跟他联系一下嘛。就连你们的家族秘辛,他都告诉我了。你和他又不是真的兄弟……”

      刘适择抬起手阻止她继续说下去,胸口说不清的烦闷,片刻后,说:“他嘴倒是挺大的啊。什么都说。”

      黄如琪耸肩:“不会。我觉得他嘴挺严的。他给我讲场子里的事,天哪。我觉得适合写小说,不适合写论文。学长。你们都是一类人,不会把自己的私事挂在嘴边。但是说出来,就是一堆惊天大秘密。”

      不知道刘志驽跟黄如琪说了多少话。刘适择手指痉挛,既想一拳挥到刘志驽脸上,又想抽烟。黄如琪窥视着他的神色,说:“学长,你不跟我说也不要紧,要不你还是跟他好好谈谈?没什么事是不能说开的。他对你是真心的,连手都能砍下来。”

      刘适择烦躁地揉揉眉心,说:“你这孩子,动不动就砍手还能是对你好?那是疯子,不是什么好人。”

      “其实你们都挺疯的。”黄如琪小声嘀咕,“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破费了七千收到这样一句话,刘适择只有苦笑:“行。我会跟他谈。你就好好学习,专心学习,把我那一份都学出来吧。”

      黄如琪嘿嘿一笑,说:“我会在大洋彼岸等你的哟~”

      话虽这么说,话也只能这么说。

      思忖再三,刘适择点开了刘志驽的对话框:“你能别把咱们家的事到处乱说吗?”

      刘志驽的回答几乎是一秒后出现。仿佛他天天抱着手机,准备时刻回复别人的消息。“以前我还听说她是我嫂子,怎么就是别人了?”

      刘适择几乎想撞墙。“她不是。”

      大概是不耐烦收发消息,屏幕忽然被切断,取而代之是手机通话界面。刘适择烦恼地叹了口气,向右滑开,还不等刘志驽说话,披头盖脸地说:“我问你,你要干什么,什么事都跟别人说,咱家的事说出来特别好玩是不是?你要不就注册个快手直接出道,行不行?以后你不要去烦黄如琪了。也不要再找我放过我身边的人。”

      上次听到哥哥这么生气,是很久前的事了。清醒状态下的愤怒带点孩子的天真。刘志驽闭上眼睛,呼吸在鼻腔里凝滞。血液冲击手指,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似乎越是担心什么事,越是会朝着最可怕的方向发展,也可能这是个科学规律也说不定。刘适择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他再想不到什么重修于好的桥梁。

      “那你回来参加我的婚礼。”刘志驽突然说,“你来,我下个月就结婚。”

      “你要跟谁结婚?”

      “那不用你管。”刘志驽说。

      刘适择叹了口气,感觉自己在跟一个纠缠不清的傻子交流。

      “你有人选吗,就结婚?你可别把话放出去,到时候又退酒店,又退婚礼。丢不起那个人。”

      “都说了不用你管,你回来就行。”

      刘适择懒得跟他继续废话,刚要挂断,刘志驽的声音从听筒里不屈不挠地传出来:“总之你一定要回来!”

      再难缠的弟弟也比不上难缠的产品经理。社会的毒打比家庭的毒打严酷一百倍。刘适择重新拿起手机,尽量充满耐心地说:“咱们别弯弯绕绕了,刘志驽,你如果是真的想举办婚礼,咱爸会告诉我,届时我也会送上我的祝福。你如果不是想举办婚礼,只是又在没事找事,那就算了。你能不能不要把家里闹得天翻地覆,算我拜托你。从小我没给你当过什么好榜样,你现在能自己学好吗?”

      电话那边是长久的沉默。久到刘适择以为自己说到半路就没有信号了。他正想“喂喂”确认电话是不是断了,刘志驽先于他咳嗽了一声,说:“哥,我自己学不好,你得示范我,让我学好。”

      “我没那本事。”刘适择说。

      “你有。”

      “我没有。”

      “你有。”

      “我什么都做不了。”刘适择打断了套娃一般的对话,“你希望的关系,咱们不可能发生。咱们就是普通的兄弟关系,我是你哥,你是我弟,就别往其他方向发展了。”

      电话在刘志驽那边挂断了。刘适择又长长吐出一口气,胸口的烦闷却没有丝毫缓解。他这个弟弟是真的厉害,二十出头就把家里搞得乌烟瘴气,不知道他真正要结婚了,又会是什么样的格局。

      如果养育之恩也能简单报答就好了。

      刘适择试图回忆起几年前的恨意,而胸口竟然空荡荡的。当初他为刘志驽承担车祸,无法开出无犯罪证明,只能放弃出国的打断,内心充满绝望。像是瞬间被拔光羽毛的鸟,然而这几年在上海努力打拼,他忽然发现自己已经不再后悔当年失去的机会。

      时间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他虽然没有成功出国,但他现在拥有稳定的前景。这几年来,曾经出国攻读学位的同学,都走出了不同的人生轨迹。有人抑郁症跳桥自杀;有人作弊没能拿到学位;有人留在湾区和硅谷工作;有人归国后出乎意料地回了老家。

      如果他当时也跟他们一起离开,他现在又会做什么呢?

      如果他的父母没有被误伤,他是否能拥有比现在更好的未来。答案是没有人清楚。爸爸只是一个司机,妈妈正打算去卖保险。什么样的机遇能让他家变得和刘志驽家一样有钱呢。他家的钱充其量够他读完大学,说不定还够他读完硕士,然后就没有了。他天生就没有钱深造,不能把别人家的钱当成自己的钱。

      有钱真好。可以实现许多触手可及的梦想。

      他不恨刘志驽,一直都不恨。可是说爱上他,又本能地不愿意去想。刘志驽是他弟弟,不管他再怎么折腾,哀求,退婚,断绝关系,都不可能改变他们之间的关系。说到底,刘志驽对他的执念不过是图新鲜,可以随时全身而退的冒险。而他只能把自己放进小小的身份窠臼里,扮演一个家庭的螺丝钉。

      如果没有钱,能有爱也好。

      他曾经以为自己很喜欢变化动荡的生活,现在他才知道简单的生活多么来之不易。如果没有爱,那他至少可以有一个徒有其表的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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