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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第 47 章 ...

  •   这几天刘老板一直没在家,据侯泰强说,最近是草莓生长的日子,他住在大棚附近的房子里,方便给给草莓搭架子。刘志驽驱车前往坐落在郊区的大棚。大约是要下雨,天空阴沉沉的,一路上车越来越少,连测速都没有设置,刘志驽将油门踩到底,在一片空茫中飞驰。

      SUV的底盘高,车速上去,像是在灰色中滑行。一条直路甚至没有分神的标志。刘志驽没有想一会儿看到刘老板应该说什么,他什么都没想,没有回头,也没有目的地,只有灰色的天空从前面向他压过来。

      尽管是这样狼藉的状况,他仍然觉得他和刘适择是有可能的。刘志驽不禁觉得自己疯了。在不可能的情况里仍然觉得自己握着主动权。

      这种盲目的冲动,是不是就叫爱情。

      尽管被拒绝,被明确告诉“不要再打扰我”,刘志驽仍然有种错觉,似乎自己伸出手,就能抓住哥哥的手腕。刘适择会一直站在原地等待他。等他想好了,等他准备好了,随时都可以出发。

      就连他自己也不明白这种冲动和勇气来自何方。

      这片大棚农场不是他爹盖的,是一个农业扶植计划的产物,他爹只是承包了几亩地,指望哪天拆迁。在没拆迁之前,必须在这里种植作物。大棚搞得颇像个样子,有铁艺大门,还有像模像样的停车场。刘志驽一眼望见停车场上风尘仆仆的凯美瑞,心里顿时一虚。

      一片停车场上只有这么一辆车,要说不是故意等着他,谁都不信。刘志驽把车停到旁边,走到大棚门口,掀起塑料帘子往里张望,刘老板果然在里面,穿着一身橙黄色的防护服,拎着水管专心地浇水。刘志驽清了清嗓子,说:“爸,我回来了。”

      闷热的大棚把他的声音压缩成小小的一片,无声无息地掉进草莓的叶子里。刘老板无动于衷,刘志驽只好稍微提高声音,说:“爸,是我。你为啥一直在这浇水?”

      刘老板转过脸看了他一眼,护目镜挡住他的脸,刘志驽看不出他什么神情,没有回音终究不是好事,他只好站在门口耐心等待。大棚里的农药味道有点刺鼻,和花香一样刺激得鼻子里痒痒的只想打喷嚏,眼睛里不知不觉汪着一层泪水。

      他知道他爹并不痴迷浇水。刘老板不是好农民,茄子底下的叶子没有剪掉,最下面的黄瓜也没摘,任由它吸收着其他黄瓜的养分。草莓更是野草一样满地都是,始终没搭架子,一春天也没结几粒,还被忙于浇水的刘老板给踩烂了。

      刘老板是在等他先坦白。

      刘志驽暂且探头到外面,深深地吸了口气,眨巴眨巴眼睛,去掉不够爷们的眼泪,回到大棚里,说:“我喜欢男的。我不想再整星海了,我也想去上海,找我哥。”

      刘老板像是没有听见,镇定地浇完一片草莓,直起腰,收好水管子,走到角落,摘掉手套,蜕皮样脱下防护服,挂在架子上,喷了一层驱蚊止痒喷雾,换上休闲外套,拎起放在一边的水壶,往洗脸盆里倒了水,哗啦哗啦地撩水洗脸,拿过毛巾擦了脸,把毛巾重新铺回铁架子上,拉好防护帘,走过来,抬手一记耳光,扇得刘志驽耳朵嗡嗡作响,又一个窝心脚,踹得刘志驽从大棚门口趔趄出去,不慎绊在门口乱七八糟的东西上,失去平衡翻倒在地。刘老板不等他站起来,随手抽过一边的竹竿,对着刘志驽一顿猛削。刘志驽抬手挡着脸,紧闭眼睛,咬紧牙关一声不吭。随着一声清脆的断裂声,半根竹竿落在旁边的地上。

      刘志驽躺在地上,等了一会儿,没有听到刘老板抽出第二根竹竿的声音,慢慢睁开眼睛。刘老板握着半根竹竿,站在一边,难得地喘着粗气,片刻后,他似乎透过气来,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把竹竿往旁边一扔,略带喘息地说:“你刚才说什么。”

      刘志驽抹掉脸上的血,爬起来,说:“我喜欢我哥。”

      他刚才被他爹踹得绊在一个架子上,架子散了,一堆木棍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刘老板捡起一根木棍,指着刘志驽。刘志驽微微闭上眼睛,片刻后对着刘老板跪下来。

      刘老板对他虽然暴力教育,从没叫他下跪反省,他从小到大,只有一次下跪。他考上大专,去墓地祭拜。妈妈墓前的水泥地只有一平半,在她去世的时候他们还没有钱,而后有钱了,她只能长眠在小小的一块地方。刘志驽还记得他跪在坟前正心诚意地祈祷:妈妈,我不会再让你难过。我会努力,你在天之灵,别为我担心。

      为过去跪了妈妈,为将来跪了爸爸。粗糙的木棍有好几次点在他头上,刘志驽只是一声不吭。只有跪下,才知道这段爱意有多么诚恳而卑微。他弯着腰,用后背撑着昏暗欲雨的云朵,听见刘老板的声音从头顶沉沉地压下来。

      “多长时间了?”

      “一直。”刘志驽说,“我从小就喜欢他。他也喜欢我。你知道我去上海就是为了他。”

      “不行。”刘老板说。

      浑身都在刺痛,嘴里火辣辣的,刚才嘴角被打破了一块,往外渗着铁锈味的血。刘志驽舔着满是血味的犬齿,说:“为什么?”

      “这还用问?他是你哥。”

      “他是你领养的。”刘志驽近乎绝望地抗辩,“怎么,是我哥不行,是男的倒是没问题?你就当你没领养过他!”

      咣当一声,木棍掉在他旁边,和刚才的半根竹竿躺在一起。风从他后背吹过,是即将暴雨倾盆的那种巨风。刘志驽的心和风一起鼓噪着,刘老板平静地说:“你妈没的太早了,我不会,就一直都由着你性子来。小时候上学,上着上着,说,不上了;那咱们就不上了;说娶姓白的小姑娘,那就娶姓白的小姑娘;说退婚,那就退婚。什么事都由着你,你现在干成啥事了?之前那些,就当交学费,但是这次绝对不行。”

      刘志驽慢慢抬起头,一点冰冷的水落在他的眼角,他问:“这次为什么不行?”

      或许是看到了他眼睛里的绝望,刘老板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神情,像是心疼,像是惊讶,那神情随即熄灭。另一点冰冷的水落在刘志驽的面颊。

      “他是你哥。”刘老板尽量耐心地说,“这么些年,你们兄弟相处,就没相处点亲情出来?我一直希望适择好孩子,带着你,给你当个榜样。你向他学习,而不是整这个没用的。你喜欢他,他喜欢你吗?”

      刘志驽看着刘老板的皮鞋,鞋子内侧沾了一点土,防护服毕竟不能防护住所有东西。

      他痴痴地说:“喜欢。”

      不知为什么,他不敢抬头看刘老板的脸,只能盯着他的裤脚,带着土的布料和鞋子一起微微颤抖,片刻后,裤脚和鞋子向后退,慢慢走开,一丝微不可闻的叹息和第三点雨一同落下。看着刘老板的背影,刘志驽忽然发现父亲老了,走路不复当年的飒爽生风。

      这个高度,仿佛回到了十几年前的冬天,刘老板带他上街买东西。彼时还有人摆摊出集市,刘志驽看什么都觉得新奇。在一个卖糖果的小摊前看了很久,等他抬起头,周围人群如织,刘老板已经不见踪影。父亲没有拉着他的手,自顾自地不知去了什么地方。

      刘志驽吓呆了,眼睛转来转去,摊位上的东西不再稀奇诱人。摊主笑嘻嘻地回望着他,朝他招手。他本能地不安,向后退,撞在陌生人身上。那人低头看他一眼,刘志驽急忙转头,不和陌生人对视。人贩子的传说在小城里一直流传。

      一只手从后面抓住了他的肩膀。刘志驽拼命挣扎,那个人的手却像铁钳一样握住他肩膀。被那个人翻过来。是一张熟悉的面孔。十岁的刘适择半蹲下来,帮他拉紧帽子,问:“爸爸呢?”

      刘志驽摇着头。刘适择轻轻叹了口气,站起身,拉着他的手腕,一路挤过人群。刘志驽不想走,于是刘适择翻出微薄的零花钱,给他买了一根糖葫芦。刘志驽才心满意足地跟着刘适择回去。刘老板甚至没有注意到他不见了。当然刘适择不会向刘老板提起,刘志驽也不会提起。

      他好像又变成了那个蹲在小摊前,等待刘适择来找他的小孩。

      与其说是听到,不如说是感到。发动机在鸣响,轮子碾过地面的小沙石,刘志驽抬起头,刘老板的车子消失在大棚门口。他慢慢舒张双腿坐下,笑了一声,抹抹脸,一点真正的雨滴砸在他头上。

      水泥地面现出无数深黑的水点,大棚的塑料布哗哗作响。一生中总有一次来不及躲避的大雨,此刻顺着刘志驽的脸颊流下来。

      赶到大棚的侯泰强只想叹气。一天天的,这些孩子什么时候才能长大。二十好几居然不知道躲雨,还是太年轻,吃喝不愁,专门任性;再过几年,等他们也三四十,结婚生俩,背上几幅生活的重担,就不会再玩淋雨哭求的把戏。

      雨已经小了,他从车里找出伞,张开,走到刘志驽面前,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说:“志驽啊,差不多可以起来了。”

      刘志驽愣愣地抬起头,说:“强叔。”

      看他从里到外落汤鸡的样子,侯泰强也不忍心苛责。感情这事儿这么复杂吗?他这辈子有过这么冲动的时候吗?想不明白现在的年轻人都怎么回事。他朝车一指,不知为何,动作都有些笨拙。

      刘志驽呆呆地走到副驾驶,又反应过来,指着路虎说:“我自己有车。”

      侯泰强不放心他开车,又无法阻止,眼睁睁看着他上了驾驶位,没有立刻发动车子,而是呆呆地坐着。坐了一会儿,摸出一根烟来叼着;又坐了一会儿,摸出打火机点烟。

      烟雾盖住了他的脸。车子没有发动的声音。侯泰强也只好在雨中一起沉默。敲击塑料棚的声音渐渐停止,乌云破裂,一道阳光从云中直射而下,在湿润的地面上划出一道炫目的丘壑。侯泰强看了一会儿,上去敲敲窗户,一阵浓烟先于降下来的窗户飘出来。

      侯泰强耐心地等刘志驽的脸从烟雾后出现,咳了一声,难得苦口婆心地说:“志驽啊,人这一辈子,起起落落,但也没啥过不去的坎儿。你别这样。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事儿,你也别这么走心。”

      刘志驽朝他扯动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嘶哑地说:“强叔,我是不是遭报应了。”

      侯泰强耐着性子问:“啥报应。”

      报应是个说不好的东西。虽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按理来讲他这么坏,应该万事顺遂,但有时候也会出点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的事,告诉他举头三尺有神明。停车场外是广阔的驾校,一个高耸入云的烟囱,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鹤广桥的厂房也在阳光下,此刻一视同仁地裹着金边。

      “强叔,我现在知道错了。”

      侯泰强“恩”了一声,并不准备接话。刘志驽深吸一口气,说:“那次酒驾撞伤人的是小白胖,不是我。所以,我哥是为了小白胖顶酒驾,不是为了我做牺牲。”

      侯泰强仍然恩了一声,连最轻微的表情变化都没有。刘志驽看着他,心里的预感渐渐成型。

      “你一开始就知道。是吗。你知道酒驾的不是我……”

      “对。”侯泰强咳了一声,“要不我能留不下他?志驽啊,我能为你哥做的事有限。但是,你心里向着谁,你可得弄明白了啊。”

      刘志驽耳朵里嗡嗡直响,双手发凉。或许这件事和他想的不一样。从刘适择的角度看,完全是另一个故事。侯泰强严肃地看着他,一只手搭在车窗上,说:“刘志驽,我一直把你当我自己亲侄子看。你可别做什么傻事。刘适择不值。”

      刘志驽动了动嘴,说:“强叔,没什么值不值的。我这辈子只有这么一回,这么想要一样东西,想要一个人,为什么你们都拦着我呢。”

      “说出去磕碜。”侯泰强说,“谁不想面上有光?你自己想想,要是你听见别人家亲兄弟俩搞一块去了,你咋想?恶不恶心?”

      刘志驽苦笑:“这他妈的,喜欢上了还能有啥别的办法吗?”

      “你还小。”侯泰强说,尽管他知道自己说这话完全是徒劳,年轻人注定要走弯路,不是这条,就是另外一条。

      “孩子啊,你什么时候能长大呢?”

  •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我真的写了很久很久o()o起初是为一个朋友写的,结果怎么写都不满意,一直写到她脱坑还是没写完。心塞噢。这篇文可以说是我缺点的全面暴露,一年多又痛苦又担心,来回改了很多次都不满意。实在不能拖下去,只能完结,希望我以后有机会再好好改一遍。
      缺点真的好多。比如我一开始打算写成轻松搞笑的风格,结果几章之后变成严肃的东西,再写下去就代入更多悲伤的情绪。《清醒梦》是这样,《完美渣男幸福指南》也是这样。一写现代文就会从自己的经历里寻找共同点,然后陷入悲伤不能自拔。加上我不自觉地使用了很多长难句,有过分文艺的表达来侧面描写角色。可能对于锻炼文笔来讲是很不错的练习,但是读者阅读起来,特别是连载时只能阅读几千字的状态,就不怎么吸引人了。唉,一把辛酸泪。新手必经之弯路。真的不该对自己水平太自信。
      这个文在开文之前,我就发现了最严重的问题:主角人设过于扁平。然而我不会改(僵硬微笑),一直放了三个月都不会改,实在没办法只能拉出来连载。这大概就是审美在线而文笔不在线吧。这篇文的部分遣词造句达到了我的最高水平,但是人设和剧情安排绝对是打了折扣,新手一开始确实好艰难啊。有好多梗不知道怎么写,有好多情绪也不知道怎么表达。可能我终究没有办法召唤出哥哥吧,一直到这篇文结束,我都能看到他站在角落里,执拗又无动于衷地看着我。我没有给他一个正确的名字。幸而这个问题很少出现,我也能壮着胆子把这个问题写在后记里。
      在写的过程里我确实获得了好多收获!写文让我快乐。每一篇都有进步的感觉太开心了。谢谢小天使墨一直么有忘了我,爱你哟!本文就此彻底结束,鞠躬,道谢~挥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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