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与贫僧抢道长》温情杀戮

2、第二章

　　摇摇晃晃的船舱并不大，有钱有权的官老爷官太太定会包上一整艘船，而不是和三教九流挤在一起。

　　所以原地打坐的孟清许，就不可依靠距离抵挡传来空心银铃般的笑声，一声高过一声，时时刻刻骚扰着他原本还算清净的内心。

　　“哎呀，大婶这个价格不贵啦，这里面是蜈蚣精的鳞甲，辟邪镇宅最好不过啦！”

　　“没事没事，你家里还有俩孙子，既然咱们这么有缘分，这一对赤金麒麟便宜给你了，挂在身上哦，文能连中三元，武能倒拔杨柳！”

　　“听说咱们金风镇张大官人家里的大头鬼不？就是不才在下大显神通，人到妖除。”

　　孟清许忍无可忍，终于嚯一声站了起来，走出了闭塞的船舱，站在船舷边，眺望。

　　原本晴空万里的天际，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几朵乌云遮蔽，江面上水波翻涌，侧耳细听，能听到隐约的歌声。孟清许心中一凛，眼中精光闪现，发现船已到了江心，暗叫一声不好，忙不迭起身就往船舱赶去。

　　脚步再快，也快不过命。

　　船舱里响起了一个凶神恶煞的声音。

　　“咱兄弟五个，行走在外，讲的就是一个义字，来来来，在座各位，上了咱兄弟的船，怪不得别人，只能怪自己命不好。”

　　声音顿了顿，什么人发出一声惨叫，“赶紧把身上值钱的东西都拿出来，不然别怪咱们五虎不客气！”

　　地上摆满了行囊包袱，不时有金银细软被挑了出来。几个水匪得意洋洋走来走去，吆喝惊惶的人群把随身的首饰银票拿出来。

　　空心脸色苍白的像是一张上好的德州宣纸，唇上没有一丝血色，颤抖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五花大绑如同一只排队上蒸笼的螃蟹。

　　“哎，疼疼疼——嘶，您几位大爷，能不能稍微——”他瞥见对方脸上的伤疤，和手上雪亮的刀锋，差点把自己舌头咽下去。

　　他浑身都在发抖，换上了一副哀求的口气，“大哥，小僧不才，是圆弘大师的关门弟子，师傅若是知道我日久未归，恐怕会找到此地，叨扰各位英雄好汉。”

　　最后几个字说出来，空心挤出痛苦的笑容，就差变出个尾巴摇尾乞怜。

　　众匪爆发出笑声，“啧啧啧，你这么个臭和尚，细皮嫩肉，送去江里喂鱼正好嘞！”络腮胡子捏了一把空心脸上的婴儿肥，玩心大起。

　　空心万念俱灰，正要开口哭嚎，忽然一眼瞟到舱门外站着的人影，突然福至心灵想起了某人方才起身出了船舱。

　　莫非，莫非自己一时善念，就此种下了善因，不用过夜就能结出善果，正好化解了此劫？！他激动万分，嗷一嗓子就喊了出来。

　　“孟兄救我！”

　　站在孟清许身边的船老大浑身鸡皮疙瘩冒了出来，他脸上胡茬凌乱，还带着勒住嘴巴的痕迹。

　　“大师，怎么办，咱们夺不回船了。”高大挺拔中年男子，站在孟清许身边，犹如犯了错不知所措的孩童，佝偻着背脊。

　　孟清许听到了远处的雷声，沉声道，“咱们进去，无论如何，船都保不住了。”

　　清点舱内人数的水匪正有些紧张，人头和之前算好的对不上，正要给算人头的小弟一脚，想起之前喊了一嗓子的小和尚，又走到被塞了嘴巴呜呜咽咽的空心身旁，刀锋紧紧贴在和尚因为恐惧滚烫的皮肤上。

　　“说，你的同伙哪里去了？不说，不说我就宰了你！”

　　空心翻了一个白眼，心想我这不是被你们塞了嘴巴，就是想出卖同伙也没这个条件呀。正琢磨着怎么忽悠水匪的时候，船仓的门猛然被人打开了，空心发出一声沉闷的惊呼。

　　“大家谁都活不了。”和他声音一起闯入船仓的，是屋外比刀刃更亮的闪电，纷至沓来的阵阵雷鸣。

　　孟清许面色如水走进来，身后跟着的是失魂落魄的船老大。

　　“江里有东西被惊动了，不要一刻钟，船就要沉了。”孟清许说的平静。

　　船老大发出绝望的哭嚎。自己的船被水匪抢了，本以为就这么完了，没想到被道长救了，以为能抢回来，结果遭遇了十年难遇的水神翻脸。大难不死，难逃一死，太痛苦。

　　下一刻，船舱里能喘气的都跑了出来，站在甲板上勾着头张望，包括被五花大绑居然没有影响下半身运动能力的空心和尚。

　　天色已经变作了一团漆黑，连着浑浊的江水，叫人分不清水天边界。有人扔了块木板下去，落入江中原本应该浮起的木板，居然打了个旋，像是块石头一样沉了下去。

　　冷冷的冰雨打在脸上，分不清是泪还是雨，空心的心几乎随着木板沉到了水底，他张了张嘴，几乎要哭嚎出来。没想到有人比他快一步，连着水匪头头涂如虎一屁股坐在地板上，两股战战如筛糠。

　　方才趾高气昂的螳螂，如今成为漩涡中挣扎求生的蝼蚁，不得不叹上一句，世事无常。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我明明按时供奉……”

　　他咬住了自己的舌头，想起了码头上一幕。老涂原本就不是笨人，此刻脑子转得飞快，一下子跪倒在孟清许身前。

　　“老涂俺是个粗人，靠打家劫舍混饭吃，我几个兄弟和这一干百姓都是无辜的，求大师千万出手相救！”

　　第二个反应过来的是空心，他脸上犹自挂着泪痕，指尖刚摸到孟清许袖口。

　　“道长救命！贫僧水性不好呀！”

　　孟清许一甩袖子，长叹一声，“水性好也会淹死。”

　　空心抬头，面上盛满希望，几乎要溢了出来。

　　“凡船上溺水之人，十有七八是头部受到重击，昏迷沉入水中，故水性好依然溺毙者甚众。”
　　孟清许轻声说完，空心的眼睛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孟清许见势不妙，用随身的银针刺破了手指，浸染了鲜血的红绳抛入江中，口中默念了几句咒语。

　　“快看，有鱼！”脸上有疤的水匪大喊一声，很快大家都注意到了，旋涡中鱼群组成笔直一道桥。

　　“要快，不带身外之物，心存善念就能过。”孟清许直起腰，美玉也似的一张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残余的一点天光投射在他脸上，鼻梁英挺，意外的让人心神安定。

　　涂如虎猛然抬头，布满血丝的眼里，流露出野兽般的愤怒。

　　在船老大的安排下，先是老弱妇孺，后是青壮，只有水匪一行人迟迟未敢上鱼桥。

　　“啊呀！”前面有老妇人脚下一滑，被左近妇女一把拉住，看来这鱼桥并不多难走。

　　涂如虎把目光收回，站在摇摇晃晃的船上，“敢问这位大师，您老人家说的心存善念，是个什么意思呢？”
　　孟清许抬眸，目光澄澈，“字面意思。”

　　涂如虎面皮一阵难堪，目光落在努力收拾褡裢，不时蹦出几颗金瓜子的空心身上。

　　“老大，咱们搜刮的财宝真的不带走么？”从船舱里跑出来的是涂家老二，涂如虎一脸关切。

　　“老二，你赶紧上桥，这些金银我看着带，性命要紧！”涂家老二答应了一声，跳上了鱼桥，走了两步。涂如虎一口气尚未松开，就听到哎呦一声，涂二脚下鱼群纷纷散开，活生生的一个人转瞬间消失在江水浑浊的旋涡里。

　　无人说话，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

　　空心和尚满口念佛，瞟着和涂大站在一起的孟清许，自我安慰两句，孟道长吉人自有天相也，自顾自带着沉甸甸包袱先上了鱼桥。走的提心吊胆不提，满心里都是向往已经上岸的妇孺。

　　忽然之间，还未等空心反应过来，后背一阵剧痛，他来不及叫出声，就跌落在水中。原来这涂大见势不妙，心生歹念，打算踏着寻常人过桥，空心不巧，成了涂大第一块踏脚石。

　　“救命——救我——”他在水中起起伏伏，张嘴呼救就是喝水，闭嘴就是手舞足蹈寻找救命稻草。好几人被踩到了水中，脚下船身被水中巨大力量撕成了两半，孟清许脸色不好，一个猛子扎入水中救人。

　　其他的水匪有样学样，纷纷上桥，其中有互相倾轧，有争夺“踏脚石”的，哭嚎声混杂一片，不一而足，好似酆都城门大开，十万饿鬼出城来。

　　“抓住我的手！”孟清许好容易从水底把空心捞了出来，两个人在激流翻涌中起起伏伏，“把包袱扔了！”他来不及抹去脸上的水渍，对着空心大吼。“我欠你的，快！”

　　空心被呛的七荤八素，听到孟清许的声音，奇迹般的振作起来，拉紧了身上的褡裢，“不！”掷地有声，在风雨交加中依然让人听得清晰，舍命不舍财的样子气的岸上婆婆妈妈心里发急。

　　水流的更湍急了，船沉入水中，旋涡拉扯着孟清许和空心，两个人在旋涡边缘挣扎，空心觉得自己肩膀都快要被拉断了，也不知道能坚持多久。

　　突然一块浮木重重砸上了孟清许的肩膀，下一刻，他手一松，空心立刻就被一个浪头卷走，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死亡的感觉是什么，上下起伏，模模糊糊，空心脑海中一片空白，身体变得轻飘飘如羽毛。

　　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在地上，天空多么蓝，有几朵白云懒洋洋的飘来。放羊的小童不过八九岁，他跟着羊群，走在草坡上。脚下一滑，原本柔软的草地变成了泥潭，泥潭里有几张狰狞的脸挣扎着要爬出来。

　　放羊小童捂着脸放声大哭，可惜，他的喊声被从泥潭里涌出的无数恶鬼咆哮吞没，天地变色，日月无光。

　　空心认出了那个孩子，不是别人，正是年幼的自己。他徒劳的伸出手想要拉住孩子，只差一点点，肩膀上突然一痛，他被迫重新遁入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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