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雨起 ...

  •   云州的雨总是悄无声息的来,先是细细的雨线渗透着,然后一点一点耐心的增长自己,那样缓慢而柔和的,让人不经意间就忽视了它,等到在窗边做针线的时候被这湿气影响了手感的姑娘们皱着眉抬起头看时,窗外池塘里的荷叶都被雨珠子打的摇摇晃晃的了。

      这样的天气,想绣花写字却怕花样书本沾了水雾,听雨观荷这十几年里品来赏去也不觉得有多少意思了,若是有那么三两个友人坐在一起说笑谈天弹琴下棋打发时间还好,可一个人关在屋子里,就实在太无趣了。

      舒云祺靠在枕头上,手里捻着枚玉骰子自己出神,突然听见外面从远到近一阵噼里啪啦雨打蓑衣的声音,浅黛伸手撩开帘子一角往外瞧,就瞄见一个人踩着满地水花跑来了。

      那人跑到廊下才摘下箬笠露出脸,她哎呀了一声,提醒着屋里,忙把帘子打起来说:“这下着雨呢,小郎怎么也不带个人打伞,就自己这么跑过来了,这万一冷着了又该闹了。”

      舒云祺闻言忙起身,趿了鞋到门口,看着舒云峥自己解了蓑衣踢开木屐一并扔在靠墙角落处,不禁笑道:“你又闹这个脾气,那几个丫头究竟能怎么碍着你,平时不喜欢人伺候着也就罢了,这样的潮湿天还自己孤角伶仃的出来乱跑,等吃苦药的时候才知道好儿呢。”

      “我又不是上京那些个纸片公子似的天天惧风怕雨,谁耐烦让那几个琐碎人管着。”舒云峥甩了甩手上解蓑衣时沾上的水珠,抬头看见她的打扮就笑起来了:“还说我呢,阿姐也不披件衣服就忙着出来,感情是觉得自己的身子比我这糙身板还结实不成?你先进屋去!”

      说着抬腿进来。

      舒云祺身上攒的热气这会儿散了,也觉出冷来了,先进屋了,舒云峥接了毛巾在身上胡乱抹了一通也跟进来坐。他在那里不住摸鼻子,舒云祺还记得院里风炉上有丫头自己熬的姜汤,就叫人端两碗过来,且驱几分寒气。

      谁知端上来这汤不比以往细致做的,姜味刺激得很,还想着让人传话去厨房里再做淡一点儿的来,舒云峥已经两三口下去见底了。

      “你说你这一天到晚的急什么呢,喝个汤都这么快嘴,也不怕烫着舌头……”

      她拿着勺子一圈一圈的搅碗里的姜片,皱着眉不愿意动口,平时自己待着叫人撤下去就是,今天当着面她这个做姐姐的也不好挑这拣那的,小女孩儿在幼弟跟前撑面子。

      舒云峥倒不注意她的纠结,他是有事过来和她说的,不听她说完就直接接上话来:“阿姐你先别念了先听我说吧,我刚在外面和曹子贵他们喝酒,听了件上京的事要来告诉你。”

      舒云祺先听说他和人喝酒,不免皱了眉,还是耐心听他说,后来听上京便一怔,知道他不是随便听了几句碎语就过来说的性子,这么过来肯定是得了确切消息。而上京,能让他觉得有必要并且非要赶着雨也过来的,想来也无非就是陶家那十公子陶挽袓的事了。

      倒也不是别的,上京陶家就是与她定了婚事的人家,要不是前几年僾妃薨了她非说要回家里守三年,这时候她大概早已经出门了。

      这勺子就顺势搁在碗边了,舒云峥人虽小说话却从不含糊,几句话下来就把这来龙去脉都交代个了清楚。还真是陶挽袓本人的事。

      陶家是常住上京的四世大族,枝繁事多,这辈六大家都没分家,住在一起总免不了有点儿口角,去年他们大房里不知道哪个公子去考了个科举,排的名次还蛮靠前,也不知道具体怎么个事端,就把二房里给恶心住了。

      要说起来,陶家二房屋里那个才真正是个才子,偏是个心气高身子弱的药罐子,哪敢派去下场争气。想来想去越想越气,满屋里竟找不出个能撑门面的,陶二家大概是知道自己也生不了了,几边商量着有半年多,最后把四房里小十公子给过继到了自己房里。

      按理说这本来也是不成章法,但人情面子摆在那里,办事就讲究不了。他们族里倒是有几个阻拦的人,但四房自觉自己庶支里供养三个读书人实在辛苦,便说了愿意。陶十公子自己也说想和才子兄长请教诗书,折腾到上个月到底还是成了,陶十就给了二房。

      舒云祺听了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这几年事都是叠着来,什么稀奇古怪都能见到,她不过是在家守了几年,居然不知不觉要敬茶的公婆都能换个遍。她在上京住的时候就听说陶家挺乱,却没想到居然能乱到了这种程度。

      舒云峥挺看不上陶家那套做派:“自己家里还天天闹腾,上京那些都不是好人,烦的很。”

      舒云祺心里也正不自在呢,听他一说倒笑起来了,说:“左右你又不用往上京去,干脆以后不听他们的事儿,眼不见心不烦还爽快。”

      舒云峥就咬住嘴唇不说话,他倒是没必要往上京凑合,这不是她迟早要嫁过去,谁让粗枝大叶的亲爹做事情不仔细,偏给自己女儿订下门这么远的亲事,想照看都够不着。

      他们家人口简单,母亲去的早,父亲又忙于军务顾不上后院,这些年也没再娶。舒云峥是幼弟,从呱呱落地到如今少年,全是两个姐姐轮流看管大的,姐弟感情一向很深。

      这一想到要把他二姐交出去,舒云峥就越觉得那陶家这些乱七八糟的太不让人放心。

      原说看中的是陶家四房老实,现在一看也好不到哪去,都是趋炎附势的家伙,陶十过继去的那个二房更不是什么好地方,他们那个病公子找个路人都能说上几句,整屋就没干净人。他就不明白,自己家里娇养好好的女孩子为什么非得送出去给别人,他们又不会好好宠着,只懂得使唤人做活受累,一个长姐已经赔出去直到死也没让他见到面,只剩下这么一个宝贝了还不长记性的往上京送。

      舒云祺不知道他心里都在想什么,只看见那他咬牙切齿的嘴都快咬破了,从桌上拿了块糕点哄他张嘴,舒云峥就着她手吞进去,倚在靠背上恨恨的嚼。糕是上午端上来忘了收拾的,早就不那么新鲜了,干巴巴的他倒是也不嫌弃,吃完了一块儿还自己伸手去拿。

      “漏嘴巴,掉了我满桌子点心屑,一会儿就让疏墨进来骂你。”舒云祺拣张帕子给他擦嘴,说到疏墨才发现不见人半天了,便向外屋问浅黛:“疏墨这又是去哪做什么大事了,这半天没看见人影儿,快让她回来收拾这小鬼头。”

      舒云峥插嘴说:“我进来的时候看见她在门房里和小丫头们一起玩呢,叽叽喳喳吵的很。”

      “小郎少趁人家不在说她坏话。”浅黛在外屋笑道:“刚刚姑娘不是说雨大怕积了水吗,疏墨听见上心了,叫上丫头们查看院里的水道去了,小郎可别冤枉人家,等她让你抄书去。”

      舒云峥最怕疏墨,因为她是丫头里难得识几个字的,她被罚抄书全是疏墨盯着,偏偏那丫头年纪轻轻还死板的很,一点儿也不知道变通,从来不听讨扰。好不容易逮到她个错处,他就在那里嘀嘀咕咕:“前几天不是才清过,哪有那么容易就堵了,这也太小心了。”

      “吃你的东西去吧。”舒云祺看着他既可笑,又可爱,说:“你是年纪小没见过发水时候,水火最是无情的东西,都不讲道理。大庆三年的时候,你还没记事呢,不知道那场洪灾不知道死了多少人,先是下大雨,后来发水,冲毁了几个州县,完了还又瘟疫又饥荒。那几年人命可真是不值钱,疏墨一家就是那时候逃荒过来的,遭了大罪,有准备她放心。”

      不过说起来,这雨也下的够久的了。

      舒云祺说着说着就住了嘴,心就突然沉下去了。却还想着没说完的话,疏墨讲的那些景象太过惨烈,此时竟历历在目,她往窗外看时,只觉得入眼的雨丝仿佛竟都带了血气。

      此时细细算来,竟然下了有快半月了。

      云州本来地势就高,而且新修了堤坝,再下个几天也不碍事。舒云祺这样想着,心却一时收不回来。地方上最愁的就是旱涝灾荒,闹大了就从天灾变成人祸,人生下来活着不容易,大家伙儿都希望能活的都活,能活的好的都活的好。能不出事儿,就别出事儿。

      旁边州县的堤坝不知道还结实吗,有没有修理过,当地的官员人力有没有做好准备,粮食医药有没有储备,是不是又要云州帮忙。

      舒云祺心底渐渐又沾上了愁绪。

      这雨什么时候能停呢。

      河域七州的大小官员,上任临行前都被叮嘱过小心水患的话,可总有些被利欲熏黑了心肝的,为了些金钱权势把万千百姓的命都当做了儿戏,也免不得把自己的命赌了进去。

      断断续续下了小半个月的雨,从益州开始传出决堤的消息,接着就止不住了,舒远靖每天都不辞辛苦的披甲带印,时刻准备着接旨就能上马带兵赶到哪个出了乱子的地方去。

      最先出事是益州浠县,不是什么大地方,洪水本来怎么也淹不到那里去,就因为清理沟渠的那点儿钱没到位,上面有个平时不起眼的湖,涨水溢出来冲了下面整个县城,侥幸活下来的民众有怨气,聚众打死了县令不够平息,还要再一并往上去找。找谁,找州令找总督找皇帝,不管是谁,就要给个说法。

      这已经是需要兵力镇压的暴动了。

      有些事真是不能多想,一旦成真,就是长久的梦魇。舒云祺知道后连着几天做噩梦,人眼见的消瘦下去,自己也记不清都梦见了什么,只道是莫名的心悸。她没什么能力,只能和舒远靖提几句,备些钱粮用来救济灾民,

      舒远靖也愁,调令迟迟不肯下来。

      他见惯了生死场面,把本是用来保家卫国的剑转头抵在自己身后百姓的喉咙上,自己也不是很乐意做这差事,可是这暴动就摆在自己旁边,让他不去操这份心,也是忍不住。

      云州边境的流民越来越多,百姓都有自己总结的生存经验,云州虽然常年被外族侵扰贫苦不安,可要说洪水,却是多半淹不到这。而且云州驻兵多,鼠窃狗盗之类闹不起事来。

      天大地大命最大,人都惜命,如此找到根儿活命的稻草,便都一股脑的挤上来,这些天云州越发热闹了。粥铺和灾民住的棚子搭了不少,舒远靖拨了人日夜轮班盯着,心知这些人一路颠沛流离吃尽了苦头,都死绷着精神,若闹出什么乱子又要去几条人命,便吩咐下面,有丁点儿苗头都要掐死在手心里。

      这些都是他分内之事,做了再多也没什么可夸耀,再多,却也是不能了。舒远靖有时候想起来心里实在难受,可不只是他怕,全天下的官员都怕。此时景仍是旧景,哪个他们有兵权的尤其要避讳,哪个敢随意送出自己的话柄。这个天下说到底是他宇文家的,这个江山也是他宇文家的,姓宇文的说了什么臣子们才能做什么。不然就得像那些姓君的一样,说什么显赫荣耀,又说什么风花雪月,最后还是一把火烧过了头落个什么都剩不下。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雨起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