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风来 ...

  •   这世间的事多是牵扯不清,从哪处寻起来都能找到一起,舒远靖为什么格外忌讳君家先例。因为说起君家,却着实与他家有些瓜葛。当年两家同起于云州,君家先祖靠走南闯北行商发家,手下有个小伙计便是舒姓,这伙计后来在行伍中度日,娶妻生子亦是一直走此路,到舒远靖这代才做了个正经军将。而君家经营有方,早早闻名于世,本朝太皇帝打天下时他慧眼识明主,又是出钱又是出力,终于给君家赚得了世袭爵位,本以为这就是荣耀之至了,谁承想到这末一代生了四个儿女,都是世所罕见的人物。按序列名字分别是摇风、撷花、招雪、揽月两儿两女。

      摇风撷花揽月三个公子文武兼备,文有探花郎武有上马将,招雪更曾是皇贵妃之尊,当时如何的显赫荣耀。只可惜不慎间行错了路子,风花雪月皆消融而去,偌大的荣华富贵之家毁尽无存,人再说起来都是做教训用。

      做官之前先看君家,莫学君家。

      云州是个好地方。

      舒家的根就寄托在这里,他们一家都愿意在这里从生直待到死。富贵到头又能何为,不如偷得一隅清欢且度余年,既然做不了大事业,便只尽分内之力求个心安理得,纵然知道虚假,不能如何,最后也就只能罢了。

      有些事情有些东西非得失去了才知道来之不易,他是如此,长女也是如此。舒云祺和舒云峥两个小孩子到底还是年纪小些,看不开。

      舒云祺病里,身边人不让动身,待着便想起些旧事。想起了她那一母同胞的亲姐姐。

      三年前上京也在下雨,舒云祺在延庆宫住着陪僾妃,半夜里始儿突然匆匆跑过来,说大小姐不行了,她匆忙赶过去,只见那屋里铺天盖地都是红色,吐出来的血块血丝没人收拾,让来来往往的人踩的到处都是。她来不及细看扑到床边,僾妃看见是她过来了,只道了句:“我活不成了。”就躺下去再没起来。

      有时回想起来,舒云祺都觉得那是个梦,那场景是极致的轰轰烈烈,又是极致的安安静静。满地里都是红斑黑点儿的血迹,仿佛是新织的花样锦缎,满屋里都是哭叫哀声,仿佛是他们自己在死去,只有僾妃静悄悄的说了句话就睡了。舒云祺握着僾妃的手哭,临被拉走时,摸走了她手里攥着的枚玉骰子。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她不知道这枚骰子有何意义,是不是如诗句般含情,只凭着姐妹相知,便自觉得了僾妃的临终遗意,千里迢迢的把它带回了云州。

      皇宫是个吃人的地方。

      舒云祺其实一点儿也不愿意去上京,她甚至有些害怕那里。上京城里就是禁城皇宫,她姐姐就是不明不白的死在那里。虽然死后外人说,能荣封顺贞皇贵妃,入皇陵这样荣耀死也值了。可是对于她而言只是再见不到姐姐了。女儿家活在世上是格外悲伤,出嫁后活着见不到面,死了也是用别人家的名头。而皇贵妃,意味的就是他们这些家人,连去她坟前上香的机会都没有。皇贵妃是个遥遥远远的仙子样的偶像,只能顶礼膜拜,再不能拉着手撒娇,再不能依偎着说话,再不能鲜活明亮的存在世上。皇贵妃身体深埋在地下,名头高高在上,人们说这就是荣耀了。

      她失去了自己的姐姐以后,得到了一个这样的皇贵妃,温热的姐姐换来了冷冰冰的皇贵妃,这就是上京的皇宫对她们做出的事。

      可是她偏偏又定给上京陶家,舒云祺抱着自己的肩膀,觉得浑身都冷,如此糊涂睡了一夜。第二天回头想到云州此时多事之秋,自己还在此卧床胡想,顿觉于心不安,便唤来疏墨又嘻嘻吩咐下去做些力所能及之事。

      天却终于开始放晴了。

      舒远靖也是实在不知道除了云州还有哪里更适合能调兵过去平乱,于是一直拖着,直到流民都疏散回家了,他们才听到确切消息。

      说起来简直是荒谬可笑。

      这群手无寸铁的暴民居然就畅通无阻的跑到了络州,才被那里的几个乡绅世家联合起来镇压住了,一路上没有任何军队兵马敢于动手。君家的事还没过十年,大家心里都记着教训,哪怕是打到跟前了,没有上面的吩咐也绝对不出动,生怕动手了自己没命。

      就这么几百个暴民,跨了个州,从十几万兵马的面前溜达过去,楞是没人敢管,让同是百姓的收拾,除了荒谬可笑还能再说什么。

      舒远靖觉得难受,觉得身上火辣辣的疼,觉得有人戳着他的脊梁骨问,你这个朝廷官员做了什么,妇人女儿都知道施粥搭棚,尽自己的力,你却束手无为,什么都没做。

      还有一个小小的声音替他说,二女儿明年就该出嫁啦,小儿子也快到了该细心琢磨门亲事的年纪啦,你心里就算坎儿,再过不去也得磨平了爬过去。这世间纵使再缺做实事的人,为了这些个牵挂,那也与你无关,你就得老老实实趴着。

      其实这次洪灾还算省事,除了浠县没出其他太大的乱子,早些年给打的底子,水势及时控制住了。也只能说浠县命不好,给恰好赶上了。从开始下雨到放晴,浠县没了一半。

      房屋田地没了,人也没了。

      到案上不过叹一句命罢了。

      该叹息的叹完了,该收拾的的收拾完了,按例开始论功行赏。河域七州的官员都是修理过的,一个个老实的不像话,哪个也没敢擅自动作,轻飘飘的挨了个罚,还回去做自己的事。都心道果然,皇帝就喜欢这样老实人。

      宁有小过错,不得大功德。这十个字保命符每个都时刻铭记在心,方能善始善终。

      官员封赏不了,就拐个弯,月后圣旨到:络州三世家五豪族救灾有功,赐功名富贵,金银珠玉,顺带皇帝做了个大媒,赐大好姻缘。

      华氏豪族华女,在水灾里出力甚多,封安浠县主。上京陶氏公子慕其大义之名,上书得赐婚华氏女,结两姓之好,成永世之欢。

      谁承想,陶氏公子也是陶十公子。

      云州地界偏远,等华氏女的嫁妆斗整理完准备出嫁了,舒云祺才知道了。华氏女牵着她的手笑魇如花,一对酒窝和笑容一样甜里淬着毒:“听说祺姐姐也是要去上京,清涟等着你,到时候我们还一起说话,弹琴下棋,吟诗作对。也许哪天有幸还能见到长姐呢。”

      她是不愿意去上京,可是听着这话却是不好听。舒云祺垂眼打量华清涟拉着自己的那双手,细嫩白皙,尖尖可爱。想人都说十指连心,此时若将这手折断,对方能否知道她心里感受。心里恶念控制不住的增长膨胀,她终于一用力,却是只抽回了自己的手。

      不值得为此劳心动力,就像她之前从不会想相交不深的华清涟会对她心有怨念,并且会愿意为了这份怨念做到如此地步一般。

      本是来贺桩喜事,谁想自己才是做了真正的乐子。舒云祺抬头细细看了自己没怎么注意过的小妹妹,眉眼唇齿果然都已经是个美人儿模样,也知妒知恨知怒,是长大了。

      “你既然都去了,还何须问我呢。这份礼与县主,祝二位天生一对的佳人才子琴瑟和鸣白头到老,才不枉这千古奇缘。”她不会说,也懒得说客套话,扬手,正中进门的迎亲人。

      那贺礼拴着定亲的信物,劈头盖脸的砸了新官人一身,舒云祺拍拍手上的脏污尘土,迎着众人目光,带笑提裙步阶,扬长而去。

      纵使心里再气,也不能输了面子。她撑着想,可到底还是小女孩,再多留下去哪能坚持的住,上了车就掉眼泪。疏墨浅黛也从未见过此等奇事,一时骂人都找不到骂法,只能胡乱诅咒几句,忙着安慰她。舒云祺哭到家门口止住了,却还气的直发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去和父亲兄弟说,自己一个人进屋了。

      此时舒远靖正在任上,听见一个太监到了云州,于是满心忐忑的迎出来,却是道旨意,说是宫里选妃,淑贵妃因知圣上素日里久思顺贞皇贵妃,记起其犹有一妹待字闺中,便特特向圣上提了。圣上恩准,还道舒二姑娘既与自己有旧,便不必再参加选秀,直接封个美人进宫侍奉。

      舒远靖便如一个晴天霹雳,小心翼翼跪着,颤声说:“敢教公公知道,臣虽有女在闺中,却是早已经有了人家了。”

      太监侧眼打量他,道:“且说说。”

      舒远靖忙道:“是与了京中陶家,三年前我们两家定的亲事,陶十公子陶挽袓。”窥其脸色,却见太监又笑起来。

      太监殷勤笑道:“那可是巧了,奴婢出京前正在淑贵妃那听旨,赶上陶二夫人带着陶十公子来求贵妃说亲呢。我也听过他们家几句闲话,俗话说这儿女亲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陶十公子是个极孝顺的人,既然轻轻巧巧换了个爹娘,自然也可以一样换门亲事。老先生命里显贵,何必和他纠缠不清呢,二小姐这一入宫,就是人上人了,再理会这等人岂不失了身份。”

      舒远靖心乱如麻,不知道自己早先百般筹谋,怎么又落到了如此境地。先前已经赔进去一个大女儿,至今不知道怎么死的,才隔了三年又要送进去一个好好的二女儿,悲从心生,哀由心起,一时胸口喘息不过,颤颤巍巍的接过旨意,跪谢以后软倒在地。

      这太监是何等人精,见势不妙,心道别好处没捞到倒惹了麻烦,伸手虚扶了一把,说几句客气话,自己溜了。

      舒云祺在屋里哭泣消闷,突然院子里乱糟糟的闹,直等到有个带了许多跟从的太监走进来,才突然静了。那太监满脸带着笑容在院子中间站定了,跟从在身后排开,这排场摆完了,才口内说道:“请小姐出来接旨谢恩。”

      丫头们进来告诉,舒云祺这才确定是给自己,虽已知不好了,却也听话只能挪出来接旨,默念不是自己所想之事。然而世间万事哪有顺心如意,一千件一万件,却正是她害怕的那件。

      “请小姐接旨谢恩。”太监见此,越发知道自己接了个什么差事,只是功力已够,便放宽心态,左右自己又不在后宫侍奉,进了宫也不关他的事。提醒过看舒云祺接旨谢恩毕,笑眯眯的说句:“贵人有福了。”便解去事务。

      院里人又呼啦啦走没了,舒云祺茫然起身,抬头看见舒云峥惊慌失措,拉过来揽在怀里拍打安抚,自己却如突然飞进了云雾,飘飘忽忽不知何去何从。僾妃之死状钉在眼前,她咬住牙齿方不至于让自己吓到怀里幼弟。

      是命?她就注定逃不开上京?

      既然尘埃落定,舒云祺倒是也起了几分刚强之心,又过一会儿见到父亲归家,还打起精神安慰了几句。舒远靖两女一子,眼见得远去了两个了,本也不是青年气壮,当时老下去不少。

      陶舒两家此后结仇便从此起。舒云祺记起陶华两家故事,说来已经没什么感觉,这从天降的一个轰天雷已用尽心力应付,那还把这这小女儿纠结心肠细想。在家待了几天,就匆匆忙忙被和选秀队伍一起被带去了上京。期间老父幼弟之情无法周全,从此天南海北,宫墙深深,再无见面之日。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章 风来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