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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055 革命友谊 ...

  •   唐凌站在石碑前,目送盼盼一步一步,顺着青石板阶梯往山下走,直到看着盼盼和山脚下的徐平昌会合,唐凌才收回目光。

      他转身,再次坐在石碑前,继续刚才双臂拥抱石碑的姿势,额头抵着石碑,阖上双眼,缱绻呼喊,“老婆……”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唐凌听到了,但没有动。

      感觉到那脚步停在自己身前三步处。

      他仍是不动。

      又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重重的一声叹息,接着是一个沉痛的声音,“对不起。”

      闻言,唐凌身躯一震。

      他睁眼,回头,看到满脸悔恨神色的徐平昌,他直直看着徐平昌,看了许久,“是对她说的?”

      徐平昌点头,嗯了一声,顿了顿,低声解释,“也是对你说的。”

      唐凌身躯再次一震。

      随之,他自嘲地一笑,“第一次。”

      和徐平昌似敌似友,认识了十三年,从来只有徐平昌或气急败坏、或理直气壮骂他的,这还是第一次,徐平昌这样诚恳地跟他说对不起。

      可说再多的对不起,又有什么用?

      他毕生唯一的梦想,都已经破灭了!

      唐凌心头密密麻麻,蛰伏着伤心、难过、疼痛、悲伤,却没有一分一毫对徐平昌的怨恨。

      他摇了摇头,松开抱着石碑的双臂,往侧边挪了挪,“你也坐吧!”

      徐平昌嗯了一声,却没有动,只是站着,看着唐凌,似乎是在打量着他,又是许久,他说:“你老了。”

      唐凌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嘲讽的嗤笑,“42了。”

      徐平昌也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嘲讽的嗤笑,“十年不见,你还是那样。月余不见,你倒是老了。”

      一个多月前,徐平昌和唐凌在青罗城见过一面。

      那时候只觉得唐凌浑身上下散发着沉闷和忧伤的气息,但十年来他毕竟是养尊处优,保养得很好,看起来也就30出头的样子。

      如今,再见到唐凌,却发现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死亡一般的沉寂,尤其是他抱着石碑,一脸缱绻的样子,给人感觉就好像他通了阴阳眼,能够看到另一个世界的人一样,这让他显得很阴森,很瘆人。

      哀莫大于心死。

      唐凌,他是心死了吗?

      徐平昌心里想着唐凌前后的变化,同时迈步上前。

      他从山脚下上来,远远地就看到石碑前这醒目的大红色花束了,他一早就猜到是玫瑰花。

      和盼盼一样,徐平昌也觉得用玫瑰花上坟很怪异,但是,这个男人给她送玫瑰花,真的是太应该了,想必她也很喜欢的。

      徐平昌小心翼翼,抱起那玫瑰花束,放在石碑的正中间,然后学着唐凌的样子,在石碑的另一侧席地而坐。

      坐下后,他才说:“我也40了。就是她,永远地29岁,零10个月。”

      唐凌肩背靠着石碑,后脑勺也抵着石碑,他仰着头,闭着眼,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竟露出一个微微的笑,轻轻地说:“我在她的左边,你在她的右边,我们,还是她的左右大将呢!”

      徐平昌背脊抵着石碑,低着头,看着地面,“嗯,你永远是她卧房里的大将。”

      当年,是他妄想了,妄想从她厨房里的大将,变成她卧房里的大将,强行介入她的生活,才会害得他们彼此误会,彼此等待,彼此错过。

      “我那里,平安那里,也还有一些她的衣物,想必你那里也是。你挑一样她喜欢的,再给她立个碑吧!就用你的名义,在她的名字上,写爱妻两个字。她盼了一辈子,等了一辈子,都是在等你。”

      唐凌用力闭紧双眼,死死忍住那多余的液体,却忍不住声音中的哽咽,“她怎么那么狠心?连骨灰都要撒到海里去?”

      狠心?

      她是狠心啊!

      她心志那么坚韧、内心那么坚强,谁知竟受不了一点点情伤?

      不过是她爱的人不爱她而已,对她而言竟就是致命一击!

      她心死,任由自己错过最佳治疗时间,又坚决放弃最佳治疗方案,到最后甚至连药都不肯吃了,她就是一心求死啊!

      她何止是对自己身前身后狠心,连对她的亲人,爱她的人,她都是那么狠心。

      徐平昌眼眶潮热,心里也怨着她的狠,但嘴上仍是说:“人的身体,说到底也不过是一堆碳水化合物而已,烧成灰,撒到哪里都一样。”

      唐凌仍是仰着头,闭着眼,只用右手在地上摸索着,摸到那装着一副筷子的木盒。

      他拿起来,递给徐平昌,“不用了,就用这副筷子,碑上就并列写我和她的名字好了……”

      闻言,徐平昌大惊,猛地扭头看着唐凌。

      未来得及说话,唐凌又淡淡地说:“我死后,你把我的骨灰撒到海里,就跟她撒到同一个地方……”

      徐平昌打断唐凌的话,“唐凌!你可是盼盼的父亲!你死了,盼盼怎么办?”

      唐凌却仿佛没有听到徐平昌的话,还是那样仰着头,闭着眼,声音越说越轻,越说越低,“我与我妻,生同生,死共死……生不同眠,死后同穴……”

      徐平昌真的被唐凌吓到了,他伸出左手,抓住唐凌的右手臂,使劲儿晃他,“唐凌!你清醒一下!”

      唐凌并没有糊涂,徐平昌说的话他都听到了。

      他上有唐家二老、苏家二老,下有未成年的盼盼,他就算是想不开,也要等他安顿好四位老人,再把盼盼培养成合格的继承人,把念喜集团交到盼盼手中,他才能追随苏喜乐而去。

      他自言自语,只是在重复当年他对唐正中和林璐说过的话而已。

      徐平昌分明误会了他,他被徐平昌这么一晃,不得不睁开眼,原想对徐平昌解释一下的,却在看到徐平昌那惊慌的模样时,忽然悲从中来!

      徐平昌怕自己会与她“生同生、死共死”,怕自己会与她“生不同眠,死后同穴”,那徐平昌可知,任自己再怎么上天入地,都无法实现曾经说过的这两句话啊!

      唐凌原本闭着眼,就是想拼命地忍着流泪的冲动,如今一睁开眼,又想到这样伤心难过的事,眼泪更不可控制地哗啦啦流下来。

      他反手抓住徐平昌的手,另一只手也从身侧伸过来,拉住他的手臂,所有脆弱在这一刻显露出来:

      “徐平昌,你知不知道,她多狠的心,她连死都不让我跟着啊!”

      “说了生要一起生,死要一起死,她把盼盼留下来给我,又把自己的骨灰都撒到海里去,她这样一死,哪里还有穴?她就是在惩罚我,她连一点念想都不给我留,她恨我,她恨我啊……”

      “我就是死了,我都找不到她啊……我就是等她等到下辈子,她都不愿意再世为人……她好狠的心啊!我恨她,你知不知道,我恨她啊……”

      徐平昌的眼泪也是不受控制地流下来。

      放在两人之间的,就是那抢眼的红玫瑰花束,徐平昌的泪簌簌落下,唐凌的泪也是簌簌落下,同时落在那玫瑰花瓣上,更显得那花儿红艳动人。

      徐平昌哽咽着说:“对不起!对不起!都怪我!我对不起她,也对不起你……”

      “可是你还有盼盼,盼盼才十岁,她认得你,她跟她妈妈一样,也一直在等你,你要为盼盼想一想!她已经没有了母亲,不能再没有父亲了……”

      “我把盼盼还给你,我把盼盼还给你……”

      徐平昌一开始是为唐凌所惊,后来是想到苏喜乐,为苏喜乐落泪,再提到盼盼,尤其是说要把盼盼还给唐凌,他的泪就掉得更凶了!

      盼盼是他的心头肉,把心头肉切下来,那痛,可想而知!

      唐凌双手抓着徐平昌的一条手臂,那失控的哭诉很快就歇了。

      他把头埋在自己两臂之间,平息着自己的情绪,在心中默数十下后,他抬起头,松开徐平昌的手,沙哑着嗓子说:“对不起,我没事。”

      若不是他满脸泪痕,双眼通红,声音又是这般的沙哑低沉,单听他说话的语气,完全难以想象他十秒钟前还哭得像个孩子一样。

      徐平昌被唐凌这反差巨大的前后变化搞浑了,他变脸太快,情绪收拾得太完美,他是变得越来越沉静,越来越冷漠,越来越难以揣测了!

      唐凌重新靠着石碑坐好,然后侧身,微微背向徐平昌。

      徐平昌听到唐凌发出几声压抑的咳嗽声,他转过头去看唐凌,发现唐凌肩背有些弓,以手捂胸,脸上有几分痛苦的神色。

      他皱眉,想起在苏家门内听到他的家人说他在得知苏喜乐逝世的时候,曾咳血晕倒,也想起他跪在苏家门口时,唐明不止一次问他痛不痛,劝他去医院。

      徐平昌心中又沉又闷,又痛又躁,唐凌他,果真爱得比自己深呢!

      徐平昌又想起,唐凌跪在苏家门口时,自己还踹了他胸口一脚!

      徐平昌忽然很是懊恼,他想也不想,立刻就说:“你怎么样了?去医院吧?”

      唐凌永远是那样无赖,颇有几分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不管徐平昌怎么明着暗着骂他,好几次动手揍他,只要不是劝苏喜乐离开他,他都不气不恼,就好像这一次,狠狠踹了他一脚,他还毫无怨言。

      回想这十三年来,和唐凌之间的点点滴滴,徐平昌眉心处便漫上一层晦暗的痛色。

      他声音低沉,人生第二次对唐凌道歉,“对不起。”

      唐凌肩背再次僵硬。

      但很快他缓了过来,他转过身,面对徐平昌,让自己右肩靠着石碑,或是因为刚咳嗽完,他的脸色有几分苍白,波澜不惊地,他问徐平昌,“这次,又是为什么道歉?”

      徐平昌沉默。

      他不信,以唐凌那颗聪明绝顶的脑子,会不知道他是为什么而道歉。

      被徐平昌无视,唐凌也不气恼,他摇了摇头,似是礼貌地回应,又似是认真地回答:“没关系。”

      伊人已去,他心已死,他连恨都恨不起来了,听再多的对不起,又能如何?

      徐平昌依旧沉默,他也感觉到了,唐凌心如枯井。

      这边,唐凌开始冷静下来,说正事了,“你说,你要把盼盼还给我?刚好,我叫你上来,就是想和你说说盼盼的问题。”

      徐平昌还是沉默,他低着头,但搭在腿上的手蓦然握拳,手背上青筋密现。

      唐凌双眼盯着徐平昌那紧握成拳的手,“你对盼盼很好,她交代盼盼,要待你如父。确实,不管是我,是她,还是盼盼,都有负于你,盼盼能当你的女儿,是盼盼的福气。”

      唐凌的目光从徐平昌的手上,转移到石碑上“爱妻”二字上,“你让她做我的妻子就好,盼盼永远是你的女儿。”

      当年,他就说过,苏喜乐才是最重要的,是陪伴他一生一世的人,是他这一辈子能不能欢喜快乐的决定因素。

      至于孩子,他称之为锦上添花的东西,有固然是好,若是没有,也没关系。

      只要,他有她。

      可惜,他连她都失去了!

      闻言,徐平昌猛地抬起头,又是惊,又是喜,眼里是满满的不可置信,看着唐凌。

      但很快,他反应过来了,脸色再次变得惊慌,大呼,“不行!盼盼是你的女儿!”

      他把盼盼交代给自己,那他呢?

      是不是真的要追随苏喜乐而去?

      唐凌知道徐平昌误会了,不多解释,只是自顾自地说:“盼盼当然是我的女儿,是我唯一的女儿,我所有的一切,都要由她来继承。所以,在法律上,我不要盼盼的抚养权,但是,盼盼的培养、教育问题,我必须介入。”

      “你们或许只希望盼盼学些知识,掌握一些技能,以后找一份体面的工作,嫁一个疼她爱她的男人,一辈子安安稳稳、快快乐乐。但是,她既是我的女儿,就不能只是这样。”

      顿了顿,唐凌深深叹了口气,“你玩股票吗?买念喜集团,你绝对能赚。”

      徐平昌这几年呆在海城,朝九晚五地上班,回到家就是守着母亲,守着盼盼,不玩股票,也很少关注外面的世界。

      听到唐凌在问他有关工作和事业的东西,他想也不想,摇头。

      唐凌并不意外,若是徐平昌听过念喜集团这个名字,就不会对自己有这样深的误会了。

      他解释,“念喜集团,思念的念,喜,喜儿……的喜。”

      徐平昌猛地抬起头,看着唐凌,“你是说,当年你收购的那家家具厂?真的上市了?”

      “我说过会让它上市的,念喜,现在是家装建材行业的龙头老大,而且,还开发投资房地产……”

      说着,唐凌抬眸,看着悠远的天际,他的眼神也变得缥缈,声音也变得缥缈,“我建了好多的游乐园,建了好多的综合体,以为等她回来,能让她开心一下……”

      徐平昌眯着眼,看着唐凌。

      几秒后,唐凌收回了眼神,“盼盼永远姓苏,唐氏的一切就不要了,但是念喜,念喜是我对她母亲的思念,念喜也姓苏,是她的。我要把她培养成一个合格的继承人。”

      “你回去,跟平安说一下,看能不能让康康和盼盼一起学习,我怕盼盼一个人,太辛苦。”

      唐凌不寻短见,还知道对未来做出安排,盼盼也不用离开自己,离开苏家,这已经算是皆大欢喜的结局了。

      徐平昌想也不想,应了下来,“好,我同意。我会跟平安说的。”

      胡娟莉对唐凌的怨恨是多一些,苏南林也可能并不愿意见到唐凌,但苏平安和韩雁冰二人还是很开明的,徐平昌有把握说服他们。

      再说,让康康和盼盼一起,既是帮了盼盼,也是帮了康康。

      作为父母,苏平安和韩雁冰可能会因为不愿意高攀唐凌而拒绝,但毕竟是好事一桩,说一说,应该是能说通的。

      徐平昌爽快答应,唐凌却不见欢喜,反而皱起了眉头,“盼盼跟她妈妈一点都不像,这么小,就这么不好哄……”

      “她不信我和他妈妈结过婚,非说自己是私生女,我看,必须带她到鸿景苑去看一看,她才能信。”

      “我需要你帮忙说服她外公外婆同意。”

      徐平昌想了想,也答应了,“这个简单,盼盼也很愿意跟你在一起。”

      其实,在这里面,盼盼的意愿才是最重要的。

      更何况,唐凌他都放弃了盼盼的抚养权了,苏南林和胡娟莉再怎么怨恨唐凌,也该知道,唐凌和苏喜乐之间的一切,实实在在不能怪唐凌,人家都不要盼盼的抚养权了,你总不能让人家连血缘关系都斩断吧?

      “刚子一个人在念喜,也不容易。徐平昌,你愿不愿意到念喜去?”

      徐平昌沉默,海城家里还有老母亲,他放不下。

      “如果可以,我希望你一家,还有平安一家,都能住到青罗城去,青罗城毕竟是国际大都市,能够提供给康康和盼盼的教育,肯定是比海城好的。”

      “京都那边,唐氏的一切,我也会放弃,以后,我就在念喜,就住在鸿景苑……”

      “我们说好的,下半辈子就住在鸿景苑里……”

      “盼盼她就跟你们住在一起,有时间,需要的时候,就让康康和盼盼跟在我身边……”

      徐平昌一直不说话,听着唐凌的安排。

      毫无疑问,他会按照唐凌说的去争取,去实行。

      过了一会儿,唐凌似乎也说完了,两个男人之间,开始了久久的沉默。

      唐凌慢慢闭上了眼,他渐渐感觉到一种平静。心头依旧是闷闷的痛,但是,有一种诡异的平静笼罩着他,他又开始觉得有些犯困。

      实际上,从他在京都咳血晕倒到现在,两天两夜的时间里,他没有合过眼,就刚刚靠着石碑,他睡了一会儿,做了个梦。

      徐平昌在一片沉默中扭转头去看唐凌,看到唐凌闭着眼,眼下一片乌青,也不知他是有多疲惫,就这样靠着石碑,好像是睡着了。

      徐平昌再次仰头望天。

      许久,他笑了。

      他和唐凌之间,又开始建立起了一种革命友谊啊!

      从前,他们爱上同一个女人,守护同一个女人。

      从此,他们将共有一个女儿,就像从前守护她那样,去守护她的女儿。

      她说的,她的女儿,就是她生命的延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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