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让人落泪的故事·下》另一半橙子

56、056 【番外】盼盼

　　今天，鸿景苑里很热闹。

　　爷爷奶奶、叔叔婶娘还有弟弟妹妹都从京都赶过来了，外公外婆、舅舅舅妈带着康康哥哥也在这里，还有刚子叔叔也在这里守了很久。

　　尤其是徐爸爸，从唐爸爸卧床不起那天，他就一直住在鸿景苑里。

　　偌大的鸿景苑，唐爸爸不肯任何人住进来，包括我在内，偶尔我想留在这里陪陪他，他都很不乐意，赶着我离开，唯独徐爸爸是例外。

　　唐爸爸唯一同意让徐爸爸住在鸿景苑里，我问他为什么，他总是不说，等我走远了，竖起耳朵听，就会听到他像是在自言自语一样说着，当年就是这样的……

　　我从十岁跟唐爸爸一起生活至今，我所看到的，就是他一直活在当年。

　　妈妈已经去世17年了，鸿景苑至今还写在我妈妈的名下，唐爸爸一直没有去房产局里换房产证。

　　他还没生病的时候，我经常看到他坐在书房那张红木大书桌前，从保险箱里拿出那本红红的房产证，还有他和妈妈那两本早已失效的结婚证，打开来，一看就是一整天。

　　徐爸爸有一次看到，红着眼跟我说：“当年都为你妈妈不值，以为你妈妈是最苦的人，现在才知道，留下来的那个，才最苦。”

　　留下来既然是最苦，我以为当他倒下，他会很快就咽气的，没想到，弥留之际，唐爸爸却迸发出了惊人的求生意志。

　　在一次次的抢救之后，看着他那么痛苦地苟延残喘，想起他这十几年来的孤苦，作为他女儿的我，忽然意识到，死亡对他来说，才是真正的解脱。

　　可是，他不敢死。

　　他不知第几次对着虚空自言自语，“喜儿，你要和我永不相见了，是不是？你没有在那边等我，是不是？”

　　死亡，对他来说，其实是彻彻底底的绝望。临死前，妈妈留下最后的心愿，说要和唐爸爸天上地下，永不相见，因此，唐爸爸宁愿痛苦地活着，也不敢死，不敢面对另一个没有妈妈的世界。

　　即使所有人都知道，根本就没有什么另一个世界。

　　****

　　唐爸爸不愿意住在医院里，要回家，我砸了巨资，把整个医疗团队、所有要用到的设备，都搬到了鸿景苑里。但这样并没有让唐爸爸好受一些，他每日每夜忍受着病痛的折磨，还责备我，“这是我和你妈妈的家！你让这么多人来，你搬这么多冷冰冰的东西来，你妈不喜欢！”

　　可医生说，唐爸爸撑不了多少时间了！于是家里每天都是人来人往的，大家都想来送他最后一程。

　　今天，外公上前跟他说话，他虚弱地睁开眼，喊了一声爸。

　　外公重重点头，重重地应了一声，“哎！”

　　然后唐爸爸就笑了，“谢谢爸爸！你终于认我这个女婿了，谢谢你，爸爸！”

　　外公摸了一把泪，又是重重点头，又是重重地应了一声，“哎！我认的！当年你们跪在我面前，我女儿说的，你是她的丈夫，我要是不认你这个女婿，那就是不认她这个女儿了……”

　　“唐凌，我女儿心里，就只认你是她丈夫，你放心地去吧！我的女儿我了解，她啊，肯定在那边等你……”

　　唐爸爸没有接话，而是将那说了千千万万遍的话再一次拿出来说：“爸，对不起，是我错了……”

　　外公摇头，抓着唐爸爸的手，“没有人怪你……我们都没有怪你……”

　　徐爸爸也上前，“唐凌，若有对不起，留到那边跟乐乐说，我们都没有人怪你。”

　　“徐平昌……”唐爸爸的目光移到徐爸爸脸上，“徐平昌，你最了解她了，你说，她会在那边等我吗？”

　　徐爸爸抢着回答，语气无比坚定，“会的！”

　　唐爸爸却似乎没有听见，他眼神缥缈，又陷入了回忆里，“我们从认识，到结婚，到离婚，到分开，总共才两年零八个月的时间，可是，后来她等了我七年……”

　　“不算分开的那十年，从我知道我负了她开始，我就这样过了14年，这14年里，我照顾她的父母，抚养盼盼，天天想她，念她……”

　　“徐平昌，你说，我把她受过的苦都双倍加注在自己身上了……你说，就这样，她有没有原谅我了？”

　　徐爸爸红了眼，已经说不出话了，每一次提起妈妈，徐爸爸都是那么难受。唐爸爸不能原谅自己，徐爸爸也不能原谅自己，明明都是那么深爱妈妈的人，最后却都成了罪人。

　　我抢着上前，“爸！我是盼盼，我昨天晚上做了个梦，你想听吗？”

　　唐爸爸没有反应。

　　我接着说：“爸爸，我昨晚梦见妈妈了。”

　　唐爸爸终于看我了，“你妈妈？你梦见你妈妈了？她说什么了？她好吗？”

　　我含着泪点头，“她好，她可好了！不过，她好像不是很开心，我问她怎么了，她说，她在那边，总是一个人，等了你好久了，你都没去找她……”

　　“她，她在等我？盼盼，你没有骗我吧？”

　　“爸！妈妈说，喜欢骗人的，是你！她活着的时候，你骗她会回来找她，结果她没等到你……去到那边，她知道自己误会了你，就按照你们许下的约定，在那边等你……她没有生你气，就是一直在等你……”

　　“那为什么这些年，她自己不到我梦里来？”

　　“妈妈说，你老了！她不想见你呢！爸爸，妈妈永远是二十几岁的模样，等你去到那边，记得也要变成她喜欢的模样，知道吗？”

　　唐爸爸嗯了一声，目光又一次投入到虚空中，“对，你妈没有老，那我怎么能老呢？盼盼，你看……”

　　他忽然用力抓住我的手，另一手颤抖着，缓缓举到半空中，“你看，你妈来了……”

　　“喜儿！喜儿……真的是你……别生气，喜儿……我在这里……你带我走吧……我以后再也不惹你生气了……”

　　他的手停在半空中，忽然，用尽最后力气，一握！然后，重重跌落在被单上。

　　我转过头去，一看，发现他闭着眼，脸上挂着满足的笑。

　　身后响起一片哭声，但是我眨了眨眼，把泪意逼了回去。

　　这没什么好伤心的，我知道，我的爸爸和我的妈妈，从此，他们会欢喜快乐地生活在另一个世界里，永远是一对，再也不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