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度国度[吸血鬼]》袖手难凉

22、听不见的心跳

　　夜晚的苍穹如同墨玉，零星地镶嵌着几颗钻石，虽然不多，但是耀眼。
　　如果人们能抬眼望望这样的夜空，一定会流连忘返。
　　但是大多数人更执着于低头看脚下的路。
　　莱伊走在广阔的草地上，高筒皮靴没入了草里。
　　克里斯靠着莱伊的胸膛，低喃道:“为什么……听不到，你的心跳……”
　　莱伊的脚步顿住，他低头看向怀里的男人。克里斯依然闭着眼睛，又长又密的睫毛像羽毛绒扇一样铺在下眼睑上。
　　“你醒了？”莱伊问。
　　怀里的男人没有应答。
　　莱伊犹豫片刻，将克里斯轻轻放在草地上，然后脱下自己的风衣，盖在克里斯的身上，接着在他的身旁坐下。
　　深夜，草上凝了一层露水，已经打湿了莱伊的裤腿。莱伊担心克里斯的脑袋硌着，于是扶着克里斯的头枕在自己的大腿上。
　　莱伊拿出一块丝帕，抹去克里斯额头上的冷汗，注视起睡着的男人。
　　他今晚原本是出来觅食的，就像往常的礼拜天夜晚一样。
　　但是当他经过克里斯的房间时，却发现里面没有人类的气息，不禁疑惑克里斯为什么这么晚还没有回来。
　　难道遇到危险了？
　　于是莱伊的目标由狩猎变为了寻人，他在一个酒馆前感受到克里斯的存在时，心里又欣悦又害怕。
　　他害怕克里斯真的遭遇不测。
　　还好，只是醉得不省人事了。
　　莱伊的五根指头插进克里斯柔软的金发里，轻缓地按揉着。
　　莱伊想，如果有一天，克里斯知道了他是一只吸血鬼，会怎么样呢？
　　如果克里斯知道了他的秘密，他自己又该怎么样呢？
　　是吸干他的血，让他成为一个永远不会说话的死人，还是放他走？
　　克里斯的脸上也如同草叶一样，降了一层冰凉的露水。
　　然而莱伊的眉间发梢，却凝上了一层寒霜。
　　莱伊微微叹息。这就是吸血鬼与人类的不同，吸血鬼没有人类该有的体温，甚至比一根草还要寒冷。
　　莱伊闭上眼睛，再睁开，脸上的白霜便像细沙一样纷纷落下，洒在了克里斯的脸上，很快化成点点细小的水珠，汇成一滴大水珠，滑落到克里斯的耳鬓。
　　克里斯感受到脸上的寒意，难受地抬手抹了抹自己的脸。
　　莱伊拧起好看的眉头，用丝帕替他擦干。克里斯的手按在了莱伊冰凉的手上。
　　“这是什么”克里斯皱着脸，问，“为什么这么凉……”
　　莱伊好笑道:“傻瓜，是我的手啊。”
　　克里斯听后，抓着莱伊的手塞到自己的衣领里，轻声道:“我替你暖暖。”
　　莱伊愣住了，他几乎以为克里斯已经醒了，然而他呼唤了几声，克里斯却又毫无反应了。
　　莱伊的手被克里斯的手掌紧紧包着，放在他的心口处。
　　克里斯的胸膛一定无比温暖。莱伊心想。
　　然而他是吸血鬼，身体早已成为僵尸，没有感官，是冷还是热，他不知道。
　　就算拿刀刺进吸血鬼的胸膛，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然而莱伊在手心抵上克里斯心口的那一瞬间，自己的心脏好像有一丝不寻常的刺痛感。
　　来得快，消失得也快，快到像是幻觉。
　　克里斯的心脏“扑通扑通”有力且有节奏地跳动着，这是莱伊此时唯一能感觉到的存在。
　　“为什么……听不到，你的心跳……”
　　克里斯的话在莱伊脑中响起。
　　莱伊从克里斯衣襟里抽出了自己的手，按在自己的左胸前。
　　手掌上“扑通扑通”的感觉似乎还在，就好像他的心脏也微弱地跳动了起来……
　　莱伊躺倒下去，望着黑色的天空，却无法像做人类时一样，看着看着就能闭上眼睛睡过去。
　　……

　　克里斯不知自己怎么回到房间的，他一睁眼，就看见了熟悉的天花板，但他却对昨晚的记忆感到迷糊。
　　好像有个人把他抱回来了的。
　　那人是谁呢
　　克里斯摁了摁自己心口的位置，怔了许久——梦里面对他说话的人，像极了莱伊。
　　但克里斯不敢确定，他也不打算去问莱伊。
　　日子又如往常一样流走了……

　　在六月的一天晚上，莱伊在房中穿搭自己的衣服，赫尔兰多推门进来。
　　莱伊背对着赫尔兰多，为自己系着丝带领结，看也没看来人，笑着说:“真是贵客啊，赫尔兰多。”
　　“别贫嘴。”赫尔兰多在莱伊的床上坐下，注视着莱伊高挑的背影，问道，“你怎么知道是我，而不是欧林吉”
　　莱伊转过身对赫尔兰多眨眨眼:“欧林吉进来前总会先敲门的，不像你。”
　　赫尔兰多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没用的礼仪，来瞧瞧自己的孩子还用得着打招呼吗”
　　莱伊不满道:“孩子也有自己的隐私的，赫尔兰多。而且我已经不是孩子了。”
　　赫尔兰多无所谓地点点头:“对对，你都快三十岁了，小伙子。”
　　莱伊懒得再和赫尔兰多贫嘴下去，套上一件轻薄的外衫，就准备出去。
　　“诶诶，干什么去？”赫尔兰多叫住莱伊。
　　莱伊疑惑地转过脸:“上课去啊。”
　　“上谁的课？”
　　莱伊不解道:“我要和克里斯一起去看书呢。”
　　莱伊的手刚握上金色的门把手，赫尔兰多接下来的话让他顿住了。
　　“原来欧林吉没告诉你吗？那个克里斯已经辞职了。”
　　“辞职”莱伊吃惊地走到赫尔兰多面前，眼睛瞪得大大的，问道，“克里斯辞职了”
　　赫尔兰多闭了闭眼，算是默认。
　　“他……他为什么辞职”莱伊发起了愣，连声音也有些不自然。
　　赫尔兰多跷了跷自己的小腿，道:“好像说想出去做生意了。”赫尔兰多又撇撇嘴，“真是搞不懂这种人，我们给的薪酬少吗偏偏要出去自己闯，他那小身板，嘁……好日子不过要寻苦头吃。不过辞职了也好，少一个人多一分自在，以后晚上就不用闷在房间里了……”
　　赫尔兰多孩子喋喋不休着，然而莱伊已经没有心思听下去了。
　　克里斯为什么要走？
　　是真的要去做生意
　　还是不想和他待在一起了？
　　莱伊不知道，也想不通。
　　他唯一知道的是，也许，他和克里斯永远不会再见了。
　　……

　　时间一晃，已经过去了六十个年头。
　　人类的工业技术不断更新，迎来崭新的时代。
　　同样地，吸血鬼们也迎来了新的时代。

　　欧林吉拿着一捧从外面摘来的薰衣草，哼着小调，细心地将花插在精美的玻璃瓶中，放在客厅的桌子上。
　　“我都说了好几次了，不要过什么节日，弄这些花草回来装饰，撒一桌子的花瓣花粉。”赫尔兰多虽然嘴里抱怨着，鼻子却先诚实地凑过去，深深地吸了一口，轻声赞叹，“好香。”
　　欧林吉一边擦手，一边笑着看赫尔兰多，说:“已经按你的说法，几十年没有过节了，但是总要弄点不一样的，不然日子每天都一样，也太无聊了。”
　　赫尔兰多轻蔑地嗤笑:“我几百年不就是这样过来的。”
　　欧林吉将目光从赫尔兰多瘦削苍白的脸上移开，没有说话。
　　“也不知道莱伊现在过得怎么样了，在外面有没有受欺负。”赫尔兰多拈起一朵花，拿在手里欣赏着，忽然自言自语道。
　　莱伊在十年前离开了约顿海姆，不辞而别，只留下一封信，宣告他的离去，却没有写原因。
　　他好歹跟了赫尔兰多几十年，吸血鬼的本领学得不少，所以赫尔兰多在得知莱伊离开后，发了一通大火，便不了了之。
　　“他既然决定走了，谁还能找到他他既然决定走了，就算找到他，他又怎么愿意回来”赫尔兰多当时发完了火，冷冷地说，“他要走，便一口气走到天涯海角，永远别回来才好呢!”
　　然而欧林吉知道，赫尔兰多是思念莱伊的。欧林吉也思念莱伊，毕竟是当年朋友托付给自己的孩子，他总觉得自己对不起那位已死了将近一百年的朋友。
　　听到赫尔兰多此时的话后，欧林吉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安慰道:“放心，他会好好的。”
　　可是莱伊到底是不是好好的，欧林吉和赫尔兰多都不知道，因为莱伊离开后，再也没有回来，也再也没有给他们写过信。
　　就好像从这个世界消失了一样。
　　“我有时候在想，”赫尔兰多注视着花朵，轻声说，“如果当初我没有‘创造’出你们，是不是就不会有这些离别和背叛。”
　　“你创造过多少个……‘我们’”欧林吉问。
　　“不到十个。”
　　“那也不少了。”欧林吉笑了笑。
　　“可是走的走，化灰的化灰。”赫尔兰多撑着自己的下巴，懒懒的，仿佛说话也很费劲，“甚至有的是我亲手了结了他们。”
　　“唯独只剩下你。”赫尔兰多突然抬起眼，用他那对美丽深邃的眸子看着欧林吉。
　　欧林吉不禁被他的眼神震住。
　　“你为什么还不离开呢，欧林吉？”赫尔兰多浅笑着问。
　　“我没有地方可去，赫尔兰多。”欧林吉坦然地回答。
　　“那些吸血鬼都没有地方可去，包括莱伊，可他还是走了。”赫尔兰多说着站起身，绕过桌子，走到欧林吉面前，“你为什么不走呢？”
　　欧林吉缄默。
　　“你想过离开我吗？”客厅寂静了半天后，赫尔兰多开口道。
　　欧林吉犹豫了片刻，微微点头。
　　赫尔兰多仿佛猜到这个答案，又问:“那你怎么不离开呢？”
　　又回到原先的问题。
　　欧林吉沉默了许久，赫尔兰多这次颇有耐心，他注视着欧林吉的头顶，等待他的回答，仿佛要一直等到欧林吉说话，他才肯放过欧林吉。
　　油灯里的燃油在一点点消耗。
　　欧林吉终于抬起头，看着赫尔兰多的眼睛，问:“要是我也离开了，你一个人怎么办？”

---

作者有话要说：　　灵魂中最深的孤独，是伴随着清醒而来。
——消失宾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