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剁椒鱼头要不要》涵云纱

2、鱼幻人生

　　在数百人参加的御膳房厨师海选赛上，池玉以一道乡味煎饼迅速俘获了几位尚宫的心，顺利闯入了决赛圈的，也就区区二十人而已。

　　从宫里出来已是黄昏，她拍着吃饱喝足的肚皮，一路悠闲踱步到河边。临河的酒楼里，说书人口若悬河，当今政治清明，即便是皇家宫廷之事，也能成为民间的消食谈资，更何况这故事的主角是那能让整个京城轰动的三皇子……

　　池玉侧耳听去……

　　“……接着，我们就来说说为什么这三殿下不受宠爱。十八年前，那是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一声婴孩啼哭响破天际，先皇后历经一天一夜终于生出了三殿下，未料到这孩子的降临却带走了自己的生命……皇上一夜间痛失挚爱，举国哀悼，自那之后夏国皇后一位再无她人……在皇上心里，这害死爱妻的凶手便是三殿下，这悲恸伤心盖过了骨肉亲情，他对尚在襁褓之中的孩子不闻不问，任其连番大病。我们都知丞相大人素来菩萨心肠，听闻此事后他连夜跪请皇上领养殿下，皇上看着与他曾有过过命之交便答应了，从此三殿下就长在了相府里。丞相待他视如己出，平生所学，倾囊相授，时光转瞬便是一翩翩少年。诸位，还有一说是这三殿下与其母形容相似，皇上每次见他都如睹亡妻，自然也不痛快，这父子关系不但没有缓解，反而更加冷淡了。重臣们都知道，皇上一直对同是先皇后所出的大殿下悉心栽培，宠爱有加，又让他拜了镇国大将叶世安为师，这太子之位早已是大殿下囊中之物。你们看啊，出使华国谈判的苦差，陛下直接给了三殿下，他哪舍得大儿子那般跋山涉水……”

　　池玉听得愣神，本以为这血缘寡淡一事只会发生在底层吃不饱饭穿不暖衣的贫贱之中，却未曾想高高在上的皇族亦是这般狗血，真是应了村头张寡妇常说的那句“每家都有一本烂账”。心口一紧，竟为了那从未谋面的三皇子痛了下，不过说回来也真是好笑，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人家再不济也是前呼后拥的皇子殿下，怎么过也比她这个吃了上顿儿没下顿的流浪儿好。

　　收起心思，她继续靠在那岸边柳树下，瞥了眼已经破了洞的棉鞋，想着明日便能穿上宫廷小姐姐们的绸缎，莞尔一笑。

　　“明日决赛要加油鸭！”

　　池玉突如其来地一声大吼惊动了湖面群鸭，一头头扎入水暖春江中，留给池玉一个个毛茸茸的屁股。

　　御膳房
　　入围决赛的二十人里，自然是池玉最为醒目——当然不是因为她如何“艳压群芳”，实在是因为太过寒酸，热身之时，还听见对手的议论：“诶？昨儿我还给过她俩铜板呢，原来她不是乞丐啊！”

　　池玉对那标准伙夫长相的汉子龇牙一笑，算是对他说了声谢谢，毕竟没有那两文钱，她连能不能活到今天都是问题。

　　热身完毕，她执起菜刀，就像沧桑的剑客握紧他的长剑般，只为证明自己存活于世的意义。

　　她抽到的食材是一条胖头鱼，这让她有了必胜的念头。她长在一座小渔村里，没什么其他吃的大家只能吃鱼管饱，闲来无事的时候，各家妇人就研究一条鱼的上百种吃法，煎炒烹炸什么都有，小池玉就成天在一旁看着，耳濡目染之下也会了许多。

　　池玉觉得，自己的名字大概也是那没文化的老爹老娘在吃鱼的时候起的——池玉，吃鱼，如此简单粗暴的两个谐音真省事。

　　案上的鱼很新鲜，又肥又大，几乎有她半个身子长，闭着眼，嘴巴一张一合，鱼鳍一晃一晃……旁边碗里放着的辅料里有各种辣椒，池玉洗净几颗，准备做她最拿手的剁椒鱼头。

　　准备好一切后，她举起刀子便向那胖头挥去，就在刀落的那一瞬间，胖头忽地睁开了它滚圆的鱼眼，一丝惊恐划过。

　　它不知从哪来的力气，身子一撅，硕大的鱼尾狠狠扇在池玉的脸上，趁着她愣神之际，从案上翻滚而下，噼里啪啦朝前跳去……

　　突然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懵了，空气宁静，大家看着池玉脸上渐渐浮现出鱼尾的印记，通红的，立刻肿胀了起来……

　　她挨过酒鬼老爹无数巴掌，但一条鱼都敢直接对着她脸上招呼，那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了。屈辱，悲愤让她红了眼睛，重重把菜刀立在案上，她指着前方那用奇怪姿势逃跑的胖头，大喝一声：“站住！”

　　胖头能听懂池玉的话还会是条胖头吗？它近乎本能地往前跳着，专捡那草木茂密之处，时隐时现的，让其后的池玉一阵好追。

　　池玉执着而愤怒地追赶着胖头，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野蛮地撞上了三殿下的銮驾，用力推开那个挡路的胸膛，喊打喊杀地跑远了……

　　“放肆！哪来的野……”
　　“不必。”

　　风澈抬手止住了侍卫的训斥，目光未在那推开他远去的少女身上过多停留，继续垂头向前走去。下朝后，皇上以他出使有功为名，强硬留他在宫中/共进午餐，皇命在上他不敢不从，像是上刑场般朝神机殿的方向而去。

　　“弟弟！”哒哒马蹄声由远及近，马上那人一身戎装英姿勃发，眉宇间颇具当今皇上的几分神/韵，他笑容满面，拽停了马儿在风澈身边。

　　“风伟。”
　　“属下见过大皇子殿下。”

　　风澈声音太小，被侍卫的行礼声完全掩埋，但这并不妨碍拓跋风伟的热情，他对着风澈比划着道：“我这是出去打猎呢，大将军已经在猎场等我了，今年春来的早，看能不能打到些什么。”

　　“嗯。”风澈回得很淡，一副不上心的样子。

　　“那大哥走了啊，你和父皇好好吃顿饭，别再摆脸子了。”他没有因为他的态度恼怒，潇洒丢下一句便扬鞭而去。

　　大殿下御赐宫中跑马之权，而三殿下却只能步行却无仪仗。或许这民间传说也并非空穴来风。

　　**
　　胖头鱼的求生欲惊人地逆天，一条离了水的鱼愣是扑腾着冲出宫女们的围堵，穿过矮小狗洞，掀翻货郎摊架，横扫马匹轿夫，一直跳到十里外的海边，扑通一声消失不见留给池玉几个梦幻般的泡泡……

　　池玉精疲力竭瘫倒在沙滩上，头晕眼花大喘粗气怀疑人生……她看看荒凉的四周，才反应过来她什么都没了，几个时辰前逆袭人生的美梦，现在彻底成为了胖头留下的泡泡……

　　她瞬间被打回了原型：没有升职加薪，没有邂逅三皇子，没有家，没有食物，甚至没有存在世间的意义……

　　池玉心里苦，呆呆望着眼前烟波浩渺，想着这茫茫尘世果然不想让她好过，竟然派一条鱼来欺负她，前些日子所经历的，真如那说书人口中的“黄粱一梦”。

　　忧伤完了，这日子还要过下去，她站起身来，拖着步子往城内走去，希望那颗柳树下还有她刨开的睡坑。

　　或是她太凄惨让老天动了怜，没走几步便让池玉发现了一间破旧的茅屋，蛛网密布，一看就是许久无人住的，但在池玉眼里却是暗夜萤光。她三两步冲入屋内，发觉里面虽然灰尘蒙蒙，但该有的家具用品还是全的，角落有个小小灶台，旁边放着几把生锈的刀具……

　　这间小屋是当朝丞相还是孩童时与其夫人邂逅的地方，时光奔流，有些回忆便蒙了尘，前人远去高楼广厦，留后人茅屋栖身，倒也是段缘分。

　　池玉仔细巡视那小屋，从后门出去别有洞天——一个带着小水塘的小院子，篱笆上已缠满了爬山虎，几个水缸大大小小错落着竟是完好。

　　池玉心情好了一半，有了栖身之所，她也没那么恨那条胖头了，有了家，工作可以再找，生活可以继续。

　　大活人没必要和一条胖头计较，显得小气。

　　一觉睡到晚上，池玉浑身酸痛地醒来，今天跑了太多，身上臭得自己都闻不下去，想着后院有个水潭，没这么多讲究，脱了衣服栽了进去……

　　她就着冷水仔细洗着，不时看向旁边新家，心情愉悦。

　　什么滑滑的东西蹭着她脚踝游过，池玉停了下来，竖起浑身寒毛，脑海中立刻回想起张寡妇口中水鬼的故事。

　　此时已是月上中天，夜风吹动着四周一片沙沙之声，大海鬼泣般呜咽着，依稀还能听见“嗷呜”……

　　池玉每一个毛孔都张开了，用力感受四周动静，正是精力集中之时，那滑溜溜又一次袭来，这次是大腿的内侧，一个比较……柔软的地方……

　　嘤！池玉从未被侵犯过那个地方，一时间也不知是该怕还是该羞，立刻夹紧双腿朝岸上爬去，一弯腿，脚板又传来那令人恐怖的滑溜溜……池玉惊叫回首，月光下，水潭中，潜伏着一块黑影，好像被池玉那声尖叫吓傻了般，呆着不动了。

　　呆滞的滚圆鱼眼，骨节分明的扇尾，一张一合的鱼嘴……怎么这么眼熟呢？池玉眯眼伸长脖子，确认过眼神，它就是那条逃跑的胖头！！这条胆大包天的胖头，扇了她耳光，毁了她未来，还……还把她这个黄花闺女看了个彻彻底底，此等大辱岂是能忍！

　　所以，一个光着身子的人和一条光着身子的鱼博弈在小小水潭里，也不知道最后谁吃了谁的亏，谁占了谁的便宜……

　　池玉浑身冒着烟爬上岸来，身上挂着的也不知是水还是汗，耗尽了所有气力，她连衣服都没穿爬到了屋内，点燃碎柴，拥抱着小小火苗，仔细体会劫后余生的快感。

　　它真的是条鱼吗？池玉感觉自己对鱼的认知轰然倾塌，这是所有死在她刀下的鱼集结起来的怨魂吧，专门飘上来折磨她的吧！！

　　想着想着，池玉筋疲力尽地进入了梦乡，浑然不知外面的潭水在剧烈波动，更不知在那潭水之中，那条胖头鱼的神妙变化……

　　相府
　　月光皎洁，透澈人间，这千丝万缕的月光，其中一束，便落在了一盘棋子上。

　　暖玉棋子盈盈，秀美如笋尖的手指捻住一枚，在方格棋盘之上犹豫不定……

　　“宫中午宴，殿下可还好，和皇上有说些什么吗？”落子，方圣哲问向对面紧皱眉头的风澈。

　　“皇上告诉我华国来访的使团今日出发了，他们派来出使的是华国当朝红人夏司空，也是他们太后的大外孙。皇上如今已吩咐尚宫局去准备了，为缔结两国之长久和平，这次绝不能掉以轻心。”

　　风澈道完，稳稳一颗白子落下，截断了方圣哲的“生路”。

　　碧烟缭绕回廊，茶水沸腾敲打着茶盖，下人上前为两人身边的杯子满上。

　　“除了公事，还说些什么吗？”

　　“没了。”

　　风澈干脆得回答让方圣哲心中一沉，他不动声色看了眼风澈，心中暗念这对父子的隔阂已非一时半刻能解。他见他似是不想再提午宴之事，便岔了话题道：“夫人成日在我这边念叨着老了，想收个伶俐点的丫鬟，做饭刺绣样样精通的，能帮她分担些就行。”

　　“是啊，这十几年里府里之事夫人事必躬亲，拉扯着我和云归妹妹，每日口中吃的，每夜身上盖的，每年身上穿的都是夫人辛劳所出，该让她歇歇了，我明日便去尚宫局亲自挑选个……”

　　“不必殿下费心了，夫人说这找得心丫鬟要随缘分，宫里的那些虽然得体周到，但长期被规矩束着难免呆板了，少了些人味，随她去吧，夫人她自有打算。”

　　他们微笑着停了聊天，收了心专注在这盘棋局上，你来我往，在这黑白山河间上演着一场荡气回肠的战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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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闪亮登场！！！
就问你这个登场方式服不服！！
从此我们的女主池玉成了倒霉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