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魂兮归来》染霜柒

9、前尘如烟

　　袁笙猛的睁开眼睛。
　　漆黑的蜘蛛脑袋凑的极近，上头镶嵌着红宝石似的眼睛一眨不眨认真地凝视着他，倒映出自己缩小的模糊身影，可怕的口器正对着他的脸有规律地翕动。
　　沉重的压迫感逼得他不由往后一仰，后脑磕到了坚硬的石头，骤然的痛感使他眉头一皱。
　　脑海里那突然出现的稚嫩童音清晰了些。
　　“主人，主人……”说不出的欢喜和雀跃。
　　袁笙一怔，这熟悉的声音和腔调……
　　“知知？”
　　“主人您终于认出我了。”食月鬼蛛的硕大脑袋又低了几分靠近他的脸，红眸里满是委屈之色。
　　知知理应在修真地界，怎么可能会出现在凡间？袁笙怀疑自己是不是中了幻术，一切都是臆想。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眸色中的迟疑。眼前的食月鬼蛛血色眸光微闪，口器中吐出几根乳白的纤细蛛丝，抬起最前面的两只蛛腿捻住丝线头，随后在蛛丝不停吐出的同时蛛腿挑着丝线灵活地交错翻飞，令人眼花缭乱。
　　这是在做什么？
　　就在他一头雾水地愣神了须臾，在那两只蛛腿的熟练操作下那团杂乱的蛛丝神奇地变成了一朵洁白的五瓣花，编织成的小小花朵在抬起的巨大的蛛腿上迎风飘扬，在月光下闪烁着灼灼金光。
　　五瓣花朵被举到了袁笙面前。
　　“主人，知知学会编成花了。好看吗？”
　　“知知可是要成为能帮得上主人的最好灵宠！”
　　欢喜雀跃的声音再度在脑海里响起。
　　袁笙这时相信它真的是他的知知，顿时百感交集，想起上一世知知因为知道自己混有几丝七彩蚕雪蛛的血脉，总是勤劳地学习吐丝和编织，曾经说要织一套极品法衣送给主人，虽然那时还幼小的它只会把丝搓揉成一个银线球。
　　还在被身上灼热蔓延的痛感折磨着，他艰难地想要抬起手臂接过洁白的五瓣花。
　　尝试了一下却没能抬起来。
　　“知知，你能恢复成原来的体型吗？”袁笙苍白的脸上满是无奈，回想到一路被自己上一世的灵宠追着拼死拼活地逃跑他整个人都不好了，被老天捉弄得像个傻子。
　　“哦哦。”知知瞬间缩小成巴掌大，腿脚灵活地衔着五瓣花爬到他的胸前。
　　“知知，你是怎么找到我的？”袁笙记得它应该会在上一世他死的那个秘境里，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还有与它签订契约的是上一世的他，而他换了个身体为什么还能听见它的灵识在脑袋里说话？
　　知知：“我是来凡间找主人的，主人忘了您与知知签订的是魂契。知知能感受到主人的灵魂没有消失，只是突然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袁笙经它一提醒想起当初与知知签订的的确是灵魂契约，灵魂不灭，契约长存。
　　回忆起初遇知知的场景，那时他刚过二十岁，修为处于练气六层，中等水平。在一个天朗气清的日子，他超额完成了外门的一个猎杀长牙毛豕的低级任务，回宗门上交了任务所需的数目后去了中心海岛交易广场打算把剩下的战利品卖掉。
　　长牙毛豕的尖长獠牙磨成粉是一种普遍的炼器材料。
　　他交钱占了个摊位很快卖完了，收摊后看天色还早就在人流涌动的交易广场逛起来。
　　大概一个时辰后他远远看到前方右侧密不透风围了一圈人，站在后头的人仰着头颅往里瞅。
　　强烈的好奇心驱使着他朝那边走去，认准最薄弱的一点空隙巧妙用力地往里挤。
　　挤到里面一层他看到站在中间是个膀大腰圆蓄着络腮胡的外门弟子，旁边堆着几个黑布遮住的笼子，身前摆着一个半人高的圆形石桌，桌上是一只不足巴掌大的小蜘蛛，黑不溜秋的，仔细看背部及腿部还有些许绚丽的彩色花纹。
　　如果他没记错这种妖兽叫食月鬼蛛，生活在阴暗潮湿森林的常见剧毒妖兽。
　　那外门弟子手上细长软鞭凌空一甩，啪的一声狠狠甩到食月鬼蛛的背部，斥骂道：“快点吐丝出来看看！”
　　幼小的食月鬼蛛背部承受着接踵而来的无情鞭打，身体直颤，就是吐不出一点丝来，围着看热闹的人见此乐的看笑话。
　　当中有人高声说：“摊主你别骗人了，谁都知道自妖界通道封闭血脉高贵的妖兽罕见，还七彩蚕雪蛛血脉，吹牛皮不打草稿！它连一点丝都吐不出！”
　　膀大腰圆的摊主凶神恶煞地瞪他一眼，“老子从来不骗人！是这该死的妖兽不争气！”说罢气急败坏地又朝食月鬼蛛狠狠甩了几鞭。
　　石桌上被肆意观赏玩乐的食月鬼蛛已是遍体鳞伤，奄奄一息，颤抖的身体昭示着它还活着。
　　原来这就是在交易广场常见的表演式妖兽买卖，卖的通常是很有价值的妖兽。
　　至此一言不发围观的袁笙开口道：“摊主你这食月鬼蛛打算怎么卖？”
　　看终于有人问价摊主内心一喜，“一口价，五块中品灵石。”
　　袁笙还没反应就听人群骚动，有人脱口骂道：“你抢劫啊！散了，都散了！”已经有部分人骂骂咧咧地走了，摊主强忍怒气含笑辩解：“哎哎，讲点道理，都说了它有七彩蚕雪蛛血脉”
　　袁笙站在一边面容沉静双手抱臂，说：“可我们看到你证明不了它有七彩蚕雪蛛的能力，食月鬼蛛只是中等血脉妖兽，并不罕见。这价钱过分了吧。”
　　“更何况我看这食月鬼蛛恐怕出生没多久，还未进入成长期，摊主这么打它夭折可能性很大。这个价钱不值，不值。”他边说边摇头。
　　本来还有购买意向的人一听觉得确实没用处，差不多都散了，只剩下三三两两看热闹的人，摊主有点急了，说：“那你说个价钱。”
　　“顶多一块中品灵石。”袁笙不急不缓地启唇。
　　摊主闻言破口大骂他黑心，唾沫横飞，他居高临下，轻飘飘回道：“不卖就算，我也不是很需要灵宠，只不过有点兴趣罢了。我看它快被你打死了，还要给它治伤，一块中品灵石我还嫌贵！”说罢转身要走。
　　“唉唉唉，你等等。”
　　片刻后一个相貌俊秀背上负剑的白衣青年手上小心翼翼捧着个娇小的黑蜘蛛缓步走出了依旧人声鼎沸的交易广场。
　　之后等食月鬼蛛伤势好转他本打算和食月鬼蛛签订血契，但是它对自己心存感激，灵魂臣服，愿意与他签订魂契，永世不叛。
　　自此他为它取名知知，知知成为了他的灵宠。
　　“主人！主人！”
　　袁笙回过神来，目光柔和地望着知知，问起上一世自己横死后他知道的事。
　　知知想了想磕磕绊绊地告诉主人它的经历。
　　袁笙从它费劲组织的语言中知道重要的几点，一是它不知道上一世自己究竟被谁所害，内心的怀疑还未浮出水面，二是自己死后不久不知为何天地震动秘境裂开一道缝无数股风吸出探宝的修士，三是它在出秘境后直接追寻自己而来，并不知道外面什么情况。
　　它在遥远路途中也不曾停下修炼，遇到过几次机缘及麻烦，终于越过修真地界，踏入灵气稀薄的凡间。
　　刚进入九龙岭它就发现这里居然有妖修，是只变异的飞天雷云豹，貌似是这里的老大，它只是路过不欲多生是非，不料这飞天雷云豹因修为阻滞胆大包天地打起了它妖丹的主意。妖丹初期修为的知知也不是好惹的，飞天雷云豹袭击失败后逃之夭夭，它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袁笙感叹，以前弱小的知知竟在短短十几年内成长到如此恐怖的修为。
　　他注视着窝在自己胸口的小蜘蛛听得认真，突然敏锐察觉到躺在旁边的人眼皮微微颤动。
　　瞬间一惊，意识到这人要醒了，朝知知努努嘴，轻声道：“快，躲到我怀里。”
　　知知听话地快速爬进他的领口，蜷缩着一动不动。
　　这时旁边人眉峰一锁缓缓撩开眼帘，混沌的琉璃眼珠转了转目光渐渐沉淀，恢复为平时的冷峻沉寂的眼神。他很快发现了醒着的袁笙，忍着腰背碾压似的疼痛顽强站了起来，掩饰着伤势步伐正常地走向只能躺着动弹不了的袁笙。
　　“你看到那蜘蛛去哪了？”他眼里还存留着淡淡的警惕之色，怕那妖兽还躲在暗处。
　　袁笙嘴角一抽，感受到怀里令人怀念的一份重量，“没看到，可能是以为我们掉下来死了。”
　　易天珏觉得袁笙也没必要骗他，对他点点头，道：“我来看看你的伤势。”
　　说罢就面朝着他蹲下来，伸出手从肩膀往下不时捏一捏按一按，全程袁笙的心脏随着他手的移动像是附和般加速跳动。
　　“右胳膊和小腿骨折，其他都是皮外伤。”易天珏蹙着眉，心知这样严重的伤势基本不可能支撑着爬上悬崖。
　　伤的比他还严重，应该很疼吧。易天珏看到他的衣裳在滚落山崖时已变得破破洞洞的，乱糟糟的黑色长发满是尘土，脸色苍白得像鬼，秀美的瞳仁有些湿润，贝齿咬着下唇，面部微微扭曲。
　　“还好不是半身不遂。”袁笙是松了口气，还以为以后都只能躺在床上度过余生了，幸好。
　　易天珏闻言一怔后微微勾起唇角，真是个有意思的人。
　　“我去找点木枝和藤条帮你把骨折的地方固定，不然时间久了会错位。”
　　他起身转了个方向朝深处的密林走去，袁笙眼神毒辣自然看出他也受伤不轻，内心的感动不是假的。
　　瞧着他的背影逐渐消失在树林深处，衣领处鼓起了个小小的包，小包蠕动着前进，知知从领头探出个小脑袋。
　　“主人！您的伤我能帮您治！”
　　知知爬到袁笙的胸口展开灵识把他整个人包裹，魂契中有个主人和灵宠可以互相借用力量的法则，但是对方必须是信任值很高的存在。
　　下一秒袁笙感受到一股陌生的能量从胸口如泉水涌出，暖洋洋的顺着经脉游走在四肢百骸，身体上的剧烈疼痛在消褪直至消失。
　　身上背负的沉重枷锁仿佛被打开，他试探地抬起手臂伸伸腿，一点不疼，真的痊愈了。
　　他站起来走了走，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这时远处传来踩在落叶上的细微脚步声，应该是易公子回来了。
　　他不好解释伤势神奇痊愈的原因，知知的存在是必须要瞒住的。他麻利地回到原位躺了回去，让知知爬回衣领里，面上装出一副生无可恋半死不活的模样。
　　他目光一转看到黑乎乎林子里一道被拉得很长的人影在靠近，脚步略有蹒跚，一人缓缓从黑暗跨入月光之中，眉目冷峻，满身风华姿态恍惚间像是天神降临。
　　他睁着圆溜溜的杏眼注视着易天珏走到他身边蹲下，一股草木冷息钻入鼻中，近看这人情况也没比自己好多少，虽说模样凄惨得像是山野难民，但气质非凡，颊边垂下几缕零碎长发给棱角分明的侧脸添了几分柔和。
　　袁笙保持着平躺的姿势乖乖的任他施为。
　　易天珏任他目光在自己身上打转，开始动手帮他绑木枝正骨，过程中总会有偶然的碰触，袁笙克制住浑身不自在，垂下眼睑，睫毛轻颤。
　　突然低着头一脸专注的人手一顿，莫名其妙抬头看了他一眼，袁笙一脸疑问，“怎么了？”
　　“没什么。”他冷冷淡淡回了句，很快在骨折处固定好了木枝。
　　一直以来他都是这样的冷淡性子，袁笙也没在意，撑着手臂艰难地抬腰准备站起来。
　　“你的伤，不能乱动。”
　　“冒犯了。”易天珏突然展开双臂抱起了他，身体骤然腾空使他一惊，杏目圆瞪，惊呼一声。他很不习惯被人抱着，紧紧贴着的火热胸膛激得他汗毛直立，不自在地挣扎了几下。
　　这时怀里知知动了动袁笙突然醒悟自己还是个多处骨折的伤者，差点暴露了，顿时表情夸张地呲牙咧嘴起来。
　　“不用不用，我自己走！”
　　“给我个木棍，我能走的！”
　　让可怜的伤患抱着已经痊愈的他，怪真不好意思的。
　　袁笙手臂勾住他的脖子防止自己掉下去，起伏的情绪导致脸颊一片绯红，可无论他怎么说易天珏冷着脸一意孤行。
　　“不要动。”
　　“悬崖下面很危险，不能多待，松动的石块很容易会滚下来。”
　　“找到地方我会放你下来。”
　　……
　　此时银白弯月下沉到天边，乌漆漆的天空仿佛被稀释了几度，透出股深沉的靛蓝亮色。
　　易天珏在远离山崖找了个平缓地方把袁笙放下，从林子里捡了一堆树枝和树叶，用随身携带的打火石点燃。
　　风小，冒出的灰烟作圆筒状升上高空。
　　袁笙知道他是在利用腾空的烟气联系其他人。剩下的只有等待了。
　　待天刚破晓，朝阳初升，袁笙听到从身后密林传来阵阵马蹄声，坐在他身侧的易天珏也转头望去。
　　是易天珏的两个侍卫易平和易安。
　　他们见到自家公子喜出望外，一下马就要请罪，被易天珏伸手阻止。
　　袁笙坐在原地看他跟那两人说了几句话，然后走过来朝他怀里扔了一个瓶子。
　　是个雪白的小瓷瓶。
　　“给你的，伤药。”
　　虽说他实际上用不着但易天珏的关心还是很让他感动，易公子行事光明磊落，是个仗义侠士，他内心评价。
　　做戏要做足，他只得假装步履蹒跚地躲到一棵大树后面擦药。
　　头顶烟气源源不绝向上飘，他们大概等了一个时辰终于等到剩下三人。三人从另一个方向过来，杨邑搂着解意骑在马上，张续甫跟在后面，同行的还有易天珏的坐骑——盗骊马。
　　解意一看见袁笙就哇哇哭叫起来，拖着还不便利的腿冲过来紧紧抱住他。
　　“吓死我了，还以为见不到小姐了。”
　　袁笙无奈的拍拍她的背安慰她，“我不是在这吗？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这边他们上演着主仆情深，那边杨邑走到易天珏身边关心了下他的伤势，然后说：“公子，我们在九龙岭浪费太多时间了，建议加紧速度赶回京城。”
　　张续甫很是不屑，呵呵冷笑，“小将军迟个几天回京他们敢说什么？没有易家军他们还能悠闲享受金钱美人，笑话！”
　　易天珏知道张叔叔对京中一些人很不满，有点脾气也正常，相对于杨邑一脸惨不忍睹的神情他平静地放纵着他的大逆不道。
　　“我知道，表面功夫还是做的。一个时辰后就出发吧。”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袁笙就跟知知沟通，让它偷听他们的对话再复述给自己。
　　易家军？小将军？
　　袁笙听了知知的复述后陷入沉思。
　　难道是镇国将军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