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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   在此四面火光,即将万劫不复之时,暨绪心中唯有一片空旷与一丝恍惚。

      不知怎的,他竟忆起了不算太久之前,某个看来没什么特别的上午。

      那天当真算是他君临四方春风得意的巅峰时,许许多多寻常日子中极不起眼的一日。

      然阳至阴生,盛极必衰,福中伏祸,从来都是宇宙亘古不变的天理。

      偏偏想起这日,或许是在彼时,许许多多的暗流,其实都已露端倪。

      而他的某个念头,可能也是在这一天,于心中发出了芽。

      那天上午,春光大好。

      天蓝风软,王宫内百花绚烂。

      因是休沐之日,晨无朝会,然勤政殿的御案上,仍堆满了折子。

      四方风调雨顺,百姓忙于春耕,减税令万民感恩欣悦,边疆一片太平,众将尤不敢懈怠,练兵习阵搜寻魔踪勤勉不停,西国南国不日来朝,各地官学生员爆满,今岁科考正紧密进行……总之就是东初国繁荣昌盛,群臣万民齐颂大王无比英明。

      暨绪一向觉得自己不算十全十美,亦不赞同众臣大拍马屁,但看到民生和乐,四海欣欣,内心仍是升起一阵喜悦。剩下的几本折子都是老生常谈的歌功颂德,他略略一翻,懒得细读,吩咐案前舍人代为批复——日后没有实事,便不必上折了,少空话,勤务实。

      舍人奋笔疾书,暨绪端起案头的神菊仙枸茶饮了几口,看着窗外烂漫春色,不由起意,握着两颗暖玉养心球出了勤政殿,屏退随从,独自沿着繁叶浓花中的蜿蜒小径信步向前。

      一对彩蝶翩跹互逐,双双栖于一枝海棠上,暨绪盘着养心球走近花枝,却有零碎言语声,被微风从遥遥前方的大石后,送进他耳中。

      “……陛下是否会趁此由头,废了大殿下的太子之位?”

      “倒不至于。比起二殿下,陛下定然更愿意让大殿下做东宫之主哪。”

      “可倘若三载之后,师相当真回归天界,国中再无人能左右陛下圣意,只怕两位殿下更……”

      “即便师相不飞升,陛下春秋正盛,日日养身,补益良多,寿元绝不止三千,说不定能活到五千岁。两位殿下与陛下岁数只差了五六百年,能不能熬得过,真不好说……”

      “嘘,我看你是真活腻了!”

      大石后冒出一颗梳着丫髻的脑袋,惶惶四下张望,又缩回石后,看衣饰,是圣后宫端茶倒水的小童。
      早已隐去了身形的暨绪缓缓踱过石头,继续前行。

      无知小仆的几句碎语,他只当没听见,更不会往心里去。

      身披王袍,怎能得尽美誉,不生一丝闲话杂音。

      寡人对太子和王子的栽培与用心,岂是你们懂得,寡人又岂会在意世人的非议与误解?

      暨绪缓缓转着养心球,一路玩赏花木,忽嗅到淡淡幽香,但见前方瑞霭缭绕,竟是不知不觉到了敬天宫附近。

      敬天宫,是东初国内,除了国君暨绪和太子恒、王子渐之外,唯一可以住在王宫内的男人——国师师仲的居所。

      数月前,一只仙鹤乘虹披霞口衔天卷降临,玄无界这位自混沌初开以来,首尊自天庭下凡的国师功德圆满,不日将重返仙班。

      玄无界自开天辟地起,历时亿万载,悬浮于天人冥三界之外,凡民寿元千年。天庭派玄帝下降,居中央玄无山顶峰天曦宫内,万载轮换。又以北启、南和、东初、西极四氏辅镇四方,便成四国,就以四氏之姓氏为国名,称北启国、南和国、东初国、西极国。

      四氏无仙格,如凡民一般胎生土养,历生死轮回,唯独寿元略长,有三千岁。

      初时,南和氏执掌农商经济,西极主兵戎防御魔族,东初氏主修文祭祀,北启氏辅助玄帝治理天下,督管四方,地位略高于南、西、东三家。

      但四氏各成一国,划地而治,渐都各自掌辖自己国境的一切事务,唯独逢年过节到天曦宫朝拜时,才披挂上自家最初司职的衣冠,意思一下。

      只是因旧例沿袭,北启国一直高于另外三国,可代帝号令四方。

      千年前,北王望禺因贪权之心,被魔族蛊惑,竟不满足于北国当下的地位,意欲更登一步,黜玄帝而代之,尝尝君临玄无峰的滋味。

      玄帝召南、西、东三国护驾,经历一番酣战,终于在望禺爬到玄无山半山腰的时候将其拦下,削骨碎魂。北启氏更姓北顺,国主去王衔,只能称公。

      玄帝在战时受伤,百年后元魄回归天庭,新帝降生。帝尚年幼,玄无界诸事繁杂,一时各地纷乱。天庭派一位仙者临世,考量南、西、东三国君主,择一王辅之,平理乱局,摄辖诸国。

      南、西、东三国为了得到这位仙辅皆费劲心力,最终竟是当时最庸常的东初国请得仙师归,传言是因为仙师师仲被东初王端缘的温厚品德打动,决意辅之。

      此后虽有种种坎坷意外,师仲一直信守对端缘的承诺,身兼国师、丞相二职,辅东初国大盛,称雄列国,号令四方。

      而今期限将满,仙师回天在即,为免国中民心波动,另几国生出别样心思,暨绪命暂勿将消息外泄。然最近王宫顶上仙气汩汩,瑞霞道道,已引得不少百姓遥拜,议论纷起。

      暨绪望着蒸蒸瑞气吸了两口仙香,却感应到一阵灵气,便念动查形咒,但见前方现出一道熟悉的身影,左右四顾,迅速翻进了敬天宫的围墙。

      此人,竟是辅国大将军鲁遥。

      鲁将军,为什么要在这个众臣不朝的日子,偷偷摸摸,隐身潜入内宫,爬国师的墙头?
      暨绪觉得,有必要了解一下。如果单凭猜想,对鲁将军有了什么误会,君臣生隙,不利于国家社稷。
      恰刚好,他一直忘了解开自己的隐形术。

      暨绪一闪身形,止住宫墙左右察觉到鲁遥气息将要拔兵器涌上的暗卫,众暗卫大愕叩拜,随即会意地仍退至敬天宫外数丈处潜伏。

      暨绪仍敛去形影,越过敬天宫外墙。

      墙内一片幽静,后园月池中,几尾肥美的锦鲤聚首在浮萍下,摆尾吐泡声清晰可闻。

      暨绪走过池上浮桥,转进回廊。

      师仲从不用侍卫,敬天宫中一向只有数名小童侍候。两名小童捧着茶盏一路小碎步往竹林内小轩中去,丝毫未察觉到跟在他们身后的暨绪。

      这要真来的是个刺客,可不甚妙。

      暨绪思量,师仲将飞升的消息,捂不了太久。暗地里一向有不少人嫉妒东初国得了仙师辅佐,倘若听闻仙师功德圆满,恐怕更难按捺,说不定还会有些将仙师怎样怎样就能沾上仙气,功力大增的邪恶念头。为防万一,还当再加派些护卫。

      这里正想着,前方月门半开,暨绪随小童跨进门内,只见前方敞轩内,鲁遥匍匐在地,上首座中,一袭白衫的师仲起身,扶住他双臂。

      “将军万勿如此,折杀仲也。”

      鲁遥顿首:“鲁某知师相已脱凡俗,不当再多被冗务羁绊。然此时鲁某不知除了师相之外,还有谁能劝动陛下。故唐突来拜,祈望宽恕。”

      师仲微叹:“若将军是为太子殿下之事而来,我此时亦不能助。”

      鲁遥身躯一震:“师相洞知万事,鲁某心思,自难隐瞒。”

      师仲眉微一敛:“这次太子殿下的确有错。两国交兵尚不斩来使。陛下意欲同北顺公结契,殿下却重伤北地使节,焚毁将竣工的金兰殿。即便是为给北国一个交代,陛下也必须责罚太子殿下。”

      鲁遥抬首:“使节终归是臣子,太子殿下乃我国储君,醉酒误伤,属一时失手。依臣看,遣使致歉也算给足北边面子了。再则,敦厚如殿下,为何这般,师相岂会不明白?鲁某大胆说一句,我也不懂,陛下为何要与北国结契,难道陛下……”

      “鲁将军。”师仲温声截断他话语,“陛下决断,不当妄议。”

      “是某失言了。”鲁遥垂首,复又抬起,双目赤红,“然鲁某还要大不敬多言几句,陛下遣二殿下到边境已有数年,而今又将太子殿下禁于东宫,朝中已有诸多议论……”

      “鲁将军。”师仲神色略沉了些许。

      鲁遥却未住声,紧望师仲,颈上崩出道道青筋:“而今师相将抛下我等凡夫,鲁某却记得师相初至东初国时情形。更记得先王驾崩,狂澜之刻,句句誓言,字字承诺!”

      “鲁将军。”师仲垂目望着鲁遥双眼,神色依然温和,“仲对先王之承诺,从未敢忘。陛下身处王位,有些事不能天下与私情两顾,将军也请体谅。仲蒙仙旨传召,时日已无多。来日东初国与此界安稳,还当仰仗将军与众臣辅助。难得休沐之日,将军却劳心国事,着实辛苦,先请回府休息。太子殿下之事,定自有最妥当的解决。”

      鲁遥再伏于地:“多谢师相,今日无礼冒犯师相,不敢求恕。鲁某先告辞,来日再向师相请罚。”

      暨绪立在廊下,静静看着鲁遥复又隐身离去。

      过得片刻,师仲转身,向此方一礼:“陛下,怠慢许久,还望恕罪。”

      暨绪慢悠悠解开隐形术:“这些小把戏,果然瞒不住师相。孤方才是怕鲁将军尴尬,倒是要请师相别怪孤不告而入之唐突。”

      “陛下言重,仲岂敢当。”师仲侧身将暨绪让入主座,示意小童更换茶盘。

      暨绪落座,向师仲一笑:“多谢师相方才在鲁遥面前替孤解释。孤于王座前,以性命立下的血誓,他记得,孤又怎会忘?”

      师仲垂目执起小炉上白泥小壶,冲洗盘中茶具。暨绪微微扬眉:“阿恒那小子,将北使打掉半条命,孤只是将他禁足,幸亏北国气短,不敢骂孤包庇。他们倒说我罚重了。不然怎样?让书令写封致歉信函着太子照抄一遍给北国送去?总要给人家留点脸。”

      师仲挑叶入壶,挽袖斟茶。暨绪接过茶盏:“师相以为,孤应当如何处理此事?”

      师仲放下手中壶:“陛下知道,北地之事,仲无任何见解。”

      暨绪神色一沉:“师相难道以为孤忘却了王兄之仇?只是当下此刻,笼络北地,方能固我东初威势。”

      师仲仍是淡淡道:“其实依仲愚见,陛下若能与西太子重修旧好,于天下更宜。”

      暨绪冷冷一挑唇角:“南国西国早已来朝纳贡,只有啃下北地,令其俯首,我东初国这个宗主,才算名副其实。也能令天下真正安定,使得玄帝陛下安心。再多笼络西国南国益处不大,怕是只会让天下人赞扬我王八功大成。”

      师仲道:“陛下既然自有道理,仲无他言。”

      暨绪不由一叹:“几百年来,与师相独处时,总是只有我说个不停。而今师相将别,仍是对我惜字如金。”

      师仲微微笑了一下。

      暨绪也一笑:“这些年,对着我,委屈师相了。”

      师仲平和望着他:“陛下言重,仲身在此位,依职责行事,怎有委屈。”

      暨绪呵了一声:“那就甚好。”他十分想跟上一句,多谢师相看在王兄的面子上,容我坐此王位,不知心中可有后悔。

      但这话有些过,说出来恐怕场面上不大好,他便没有说出口。

      两人沉默对饮,又是许久无言。袅袅茶烟中,初见时情形,一转念便清晰在眼前。

      当时暨绪刚使劲浑身解数截住师仲车驾,赶出一身臭汗,还要掩下狼狈,做出一副随意从容。

      “咦,难道阁下就是仙师?甚巧甚巧。这厢见过。听闻仙师意欲在三国之中择一辅之,看这路径,难道是去南国或西国?”

      “公子既然知道,为何还要拦我去路?”

      “西王刚愎自用,南王庸庸之质。我与仙师能在苍茫天地中偶尔相逢,许就是我们东初与仙师注定有缘。仙师何不考虑一下东初?”

      “因东初王既庸庸之质,又刚愎自用。”

      暨绪哈地一笑。

      东初氏素以容貌殊胜著称,而暨绪的相貌在东初王族中亦属万年难得。他这一笑,带着几分少年的张扬,天地顿失颜色。

      师仲亦不禁微怔,继而道:“某所指庸庸,乃是资质,非言外貌。”

      暨绪笑吟吟一拍他肩膀:“仙师放心,我这庸庸刚愎之徒怎会是正主。东初国君乃我王兄。王兄年少英武,慧敏宽厚,乃我东初国开天辟地以来最好的王上,定合仙师心意。且我王嫂已生双子,王位八百辈子也轮不到我。仙师安心同我走便是。”

      师仲微蹙眉,凝视暨绪:“但我观公子身上,有王气。”

  • 作者有话要说:  新坑,当然要双更啦~~
    感谢各位阅读的大大,周末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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