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级英雄不长命》淳于歌

27、记忆

　　周小安是睡着了被抱回家里的，醒来时天已全黑，卧室里漆黑不见五指。楼下传来隐约的声响，周小安把脑袋从被子里伸出来，深吸一口气冲下床，打开房门，见客厅里亮着灯，便急切地跑下去。

　　夏长生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保姆坐在旁边，见他来了，忙起身道：“小安起来了，饿不饿？锅里热着饭呢。”
　　夏长生瞟了他一眼，目光又挪回电视上。

　　周小安在餐桌旁坐下，把保姆短来的饭吃得干干净净。
　　“真乖。”保姆摸摸他的头，“去跟哥哥看电视去吧。”
　　他小心翼翼挪到沙发边缘坐下，一会儿看看电视，一会儿觑觑夏长生，见对方浑不在意自己，便垂着头绕沙发罩上的穗子玩儿。

　　什么时候睡着的周小安并不记得，他是疼醒的，全身都疼，像有小刀子在身体里四处游动，留下无数伤口。但他缩在被子里不敢出声，咬着牙发抖。
　　不能哭也不能叫，他想着，会讨人厌，也许又会被送回福利院。
　　冷汗打湿了床单和被子，他在心里数着数。以前在福利院，睡不着的时候，院长会带着他们数星星。

　　密密麻麻的星星挤满了天空，他每次数不了多少就睡着了。他记不得多少数，大概是数了好多好多遍二十，疼痛感才慢慢消退。

　　是那个熟悉的梦境，但更加真实。
　　耳边有喧闹的声响，周小安被困在儿童座椅里，身上扑着浑身是血的女人，温热的血淌进他的脖子里。
　　有人打开车门，剪断安全带，把他抱了出去，用衣服裹住他，不让他回头看车里的情形。

　　他被带去医院，他以为又要打针，但这次抱着他让他别怕的人被推进了闪着红灯的门里，血迹从他脚下一路蔓延进去。彼时的周小安并不明白那意味着什么，此时的周小安却很清楚。
　　有温热的东西不受控制地从眼中涌出。

　　走廊与闪着红灯的门不见了，周小安站在福利院大门外的车道上，被风卷起的落叶漫天飘扬。他紧紧攥住夏长生的衣角，露出恳求的目光，却说不出恳求的话。
　　夏长生怨恨地看着他，用力一推。他摔倒在地，另一只手里提着的超人模型触地，啪地一声，披风折断了，掉进堆积的落叶里。

　　周小安仰头看着正冲自己大喊的男孩：“都是你，你害死了爸爸妈妈，从今以后别再让我看见你！”
　　夏长生双眼蓄着眼泪，泪水在他转身的那一刻落进风里。

　　他钻进车中，黑色的轿车很快发动，驶离。
　　周小安爬起来，在后面追赶。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怎样能够消解那个男孩的怒气，他想起两个人初见那天，便用尽力气边跑边喊：“哥哥，我听话，我听话……”

　　他一遍遍喊着，被地上的石头绊倒。黑色的车没有停下，最终消失在了路的尽头。
　　他爬起来，在原地坐下，心想，哥哥会回来的吧，自己只要等一等，也许他就会回来接自己回家。

　　周小安睁开眼，捂住脸的掌心里满是泪水。
　　他没有回来，答案很明显了。

　　“你应该都想起来了？”尼克斯开口道。
　　周小安胡乱擦掉眼泪，低头笑了两声：“这算什么？离间计？”

　　尼克斯：“我们是在让你看到真相，帮你把忘掉的东西找回来。”
　　“嗤！”周小安翻个白眼，“那位艾古斯有精神控制类的异能吧，篡改记忆应该很简单？谁知道这些记忆是不是我的。哇，里面的我确实够悲惨呢，你们不去当编剧真是可惜了。”

　　尼克斯：“……逃避不能改变事实，而且他也没有篡改记忆的能力，只是可以选择性地让人忘掉一些东西，或者短时间的催眠，当然也能让人想起本来就储藏在脑子里的记忆。”
　　“哦，”周小安赞叹地拍拍手，“原来如此，真是厉害啊。”
　　被套话的尼克斯：“……”
　　就不是很想跟狡猾的地球人打交道。

　　尼克斯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总之，这些记忆就是属于你的，也许你应该重新考虑一下和那些地球人的关系。”
　　周小安啧啧道：“刚才艾古斯不愿动手的时候，你还谴责他不能背叛同类。就凭这点记忆，你又为什么认为我会背叛自己的同类？”

　　尼克斯竟笑了：“这些记忆也许不能，但有一件事你还需要知道。”
　　他站起来，打了个响指。一面墙壁上出现了投影。
　　是一份手稿，字迹有些凌乱，依稀能辨认出“样本”、“变异”等词语。
　　“这是二十多年前，基地第一批研究员的领头人，夏翊的手稿。”尼克斯转过身来，显然胸有成竹，“他是夏长生的父亲。”

　　周小安蜷起手指，指间还捏着那张照片：“早猜到了。”
　　尼克斯继续道：“这份手稿记载的是他发现的第一个变异体的情况，但这份手稿，他却没有整理成报告上交，而是一直藏在基地，直到被我们找到。”

　　手稿的边缘有烧焦的痕迹，也许其主人曾想要将它焚毁，不知为了何故还是留了下来。
　　周小安走近两步，手稿的字迹更加清晰，尤其其中一段，是用相对工整的字迹写下的。

　　“1997年12月22日18：34分，我在家中发现第一个受盒子（注：即其中的辐射）影响发生变异的非植物生命体，此生命体为人类，我将其命名为样本No.1。
　　样本No.1变异特征表现为具有摧毁性，可以通过接触或不接触将任意物体变为灰烬。样本对这种力量的掌握十分不稳定，尤其在其情绪不稳定时，具有潜在的巨大威胁。

　　建议：让样本进入长时间睡眠状态，若威胁性超出目前基地的控制范围，可予以消除。
　　下附样本具体信息：”

　　手里的照片被捏成团，周小安不想再看下去。他甚至不敢去想那个样本No.1的名字，他也终于明白了走廊里，夏长生的反应为什么会是那样。
　　胜负欲？周小安笑起来，他知道真相吗？知道自己曾被自己的父亲记载在研究档案里，随时可能因“予以消除”几个字，就被完全抹杀。在说出胜负欲这种理由的时候，他的心里在想什么？

　　“地球人的理性，有的时候令人胆战心惊。”尼克斯用手指点了点墙上的投影，“我能理解这位夏教授的行为，更佩服他的心志。从字迹里就能看出来，在写下这段话时，他是多么冷静啊。不过，这不是重点，关于你的部分，你还得往下看才行。我想，即使面对我也毫无惧色的周先生，应该不是懦弱的人吧。”

　　周小安瞪了他一眼，这份手稿称得上绝密，从丁上校对夏长生异能的反应来看，他并不知道这份手稿的存在。所以，里面的东西或许有用。
　　他强迫自己看向下一页。

　　“样本一号资料：
　　生物属性：人类。
　　性别：男。
　　年龄：3岁。
　　姓名：夏长生。
　　血缘关系：父夏翊 母江翡
　　变异原因：飞船坠落事件发生时，样本位于坠落地点东部三十里原始森林边缘，距离坠落地点较近，受到辐射能量影响较大，因此在坠落地点周边植物呈现变异特征后不久，也开始表现出变异特征。
　　样本情况：距离表现变异特征已有17天23个小时43分钟，样本状态稳定，但身体处于过载状态，表现为饥饿、嗜睡，偶有头晕乏力症状。鉴于此前植物样本短期内死亡的状况，建议对样本一号进行持续观察。”

　　第三页。
　　“植物样本No.2367彻底死亡，样本一号状态稳定，通过大剂量食物及营养物补充，可暂缓过载状态，样本体内各器官暂时运转正常。”

　　第四页。
　　“植物样本No.3592彻底死亡，样本一号状态整体稳定，1998年1月13日晚出现呕血症状。经过检查和治疗后情况良好，继续观察。”

　　第五页。
　　“……继续观察。”
　　……
　　第十七页。
　　“……继续观察。”

　　许是父亲的身份让夏翊迟疑了，尽管用看似冷静的口吻写下这一页页研究记录，他却迟迟没有向基地上报，他在等什么？等待他口中的样本自然死亡，以免双手染上儿子的血，还是在寻找治愈儿子的方法，让他不必被“消除”？

　　报告持续记录到1999年6月，这期间，夏长生的状态有过数次反复，甚至曾因力量失控毁掉自己的卧室。但记录仍在继续，样本的血缘父亲仍在坚持。
　　其中一张手稿的边缘出现一段被橡皮擦除的字迹，但印痕很清晰。周小安很容易看清：1999年5月，儿子的身体状态很糟糕，我们不得不让他陷入睡眠状态，延缓身体的消耗。我考虑向基地寻求帮助，但小翡阻止了我。她想再等等，我大概也想再等等。我们到底在等什么，我们自己也不知道。或许，是一个希望……

　　手稿翻过两页，停留在1999年6月10日，依旧是在手稿边缘，但没有被擦除。也许这位父亲在恍惚中把研究记录当成了日记。
　　“基地对周边居民进行了全体血液化验，查找有可能的变异痕迹。我和妻子也需要另一个样本进行比对，找出有可能救儿子的办法。在其中一份血液样本中，我们找到了极为稀少的特别细胞，这种细胞呈现出深度睡眠的惰性。我和小翡很高兴。”

　　周小安感觉到自己有一瞬间的僵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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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努力编研究记录手稿的歌：假装自己很专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