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万》昆山之石

3、他

　　（六）

　　某天上午，你包里的手机忽然响了。

　　当时你刚把女儿送到学校，正在开车往公司赶。

　　一听到熟悉又陌生的手机铃声，你握着方向盘的手就开始颤抖。

　　你的心被刺耳的手机铃声的打乱了。

　　你知道你没有办法再继续开车了，你颤抖着把车停在了路边。

　　你艰难的把一个破旧的手机从公文包里拿出来，手机屏幕上果然是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号码。

　　手机在你的手里震动，你盯着手机屏幕大口大口的喘气，像是一只热极了的老狗。

　　但是你不敢耽误太多时间，你怕你错过了这个电话，手机上就再也不会出现这个号码的来电显示了。

　　你迅速的让自己平静下来，你按下绿色的接听按钮。

　　——喂，你好。

　　话筒里传出来的不是他的声音，你又开始喘气，忽然有些想哭。

　　你没有说话。

　　——喂？请问你认识老万吗？

　　你不认识老万，但是你立刻就意识到，呼入的这个电话号码的主人——他——姓万。

　　你又平复下来，眼泪也瞬间收了回去，你的心田里立刻开满了花。

　　——我认识老万，你是？

　　你的声音沉稳又有磁性，你感觉你仿佛一下子年轻了二十岁，回到热恋的季节。

　　总之，你拿出了一万分的精力对付在电话另一头说话的那个女人。

　　——先生，是这样，老万昨天晚上在家里自杀了，他的手机上只有你一个人的号码，请问你要来参加他的葬礼吗？

　　什么？

　　你有些耳鸣，那个女人的话你一句都没有听清，你的心跳的很快。

　　如果你现在照照镜子的话，你就会发现你脸苍白的像是你办公室里的白色地板。

　　——抱…抱歉，你刚才说什么？

　　你的上牙和下牙在打架，你听到自己的声音，像是一个八十岁老者的那样喑哑。

　　——老万去世了，我们打算最近几天举行葬礼，先生你要来参加吗？

　　谁去世了？

　　老万去世了。

　　平常你千般宝贝的老手机从你手里掉落，染上了尘土。

　　你忽然泪流满面。

　　（七）

　　你赶到黄河边上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你的秘书不知道在跟村干部们说着些什么。

　　你仍在耳鸣，什么都听不见。

　　你的涵养很好，你打算静静的站着等他们说完，可是过了很久他们还没有说完。

　　于是你的怒火从心头上燃起，你儒雅的面容开始扭曲。

　　你的头晕晕的，你又在大口大口的喘气了。

　　你的秘书注意到你难看的脸色了，终于结束了和村干部的谈话。

　　——先生，我们今天晚上住招待所，条件可能有些不好，希望您不要生气。

　　什么？住哪？招待所？

　　你抬头看着你的秘书，发出了猛兽一般的嚎叫，把刚跟你没几年的秘书小姐吓得落了泪。

　　终于，你又一次走到他家门口了。

　　他家的灯暗着，你站在门口不敢进去。

　　许多年前的冬天，你家的灯也曾这样暗着，他站在门前不敢进去，在北风里哆嗦着，你从二楼到三楼楼梯间的小窗户里跳出牢笼，才终于见到你的他。

　　你不敢进去——你哆嗦着往上看，楼上所有的窗户都装了防盗窗，他不可能跳出来见你。

　　你的秘书被你刚才的语气吓到了，低着头偷偷观察你的神色不敢说话。

　　你一直都高昂着的头颅却忽然垂下来，靠上他家那扇已经看不出原本颜色的防盗门。

　　你还是不敢进去，你特别怕。

　　他们都说老万死了。

　　可是…他…他怎么会死呢？

　　明明你上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还给你带了玫瑰花，他还温柔的在你耳边问你爱不爱他。

　　明明你为了等下一次见面，已经等十年了。

　　人生又能有几个十年呢？

　　你想起二十年前你们最甜蜜的那段日子，你们用同一个碗吃面的那段日子。

　　他那时候还很害羞，你在他背后亲他的脊骨的时候，他经常难堪的低着头抵着墙，可不管你做什么，他都从来不拒绝不反抗。

　　后来你离开他就也不反抗。他还最后送了你一次玫瑰花。

　　你握着他家的钥匙，紧紧的。

　　你艰难的打开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