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万》昆山之石

2、老万

　　（四）

　　很快，北风呼啸着一吹，冬天就到了。

　　到黄河冰面上可以站人的时候，你已经在这里呆满三个月了。

　　你和村民们慢慢的熟悉起来，他们开始叫你老万——你秋天里还乌黑的头发现在已经花白了。

　　天很冷了，别人都躲在家里猫冬的时候，你每天都乐呵呵一副没有脾气的样子，穿着款式老旧的大棉袄在路上逛，遇到小孩子从兜里掏出一把水果糖分给他们。

　　你在寒冷的北方度过了一个温暖的冬天，即使现在每天你都是一个人睡在床上了。

　　北方没有那个人，但有暖气也够了。

　　黄河结冰了，许多村里人都去凿冰捕鱼，你买了渔网也打算去试试。

　　你其实不是想捕鱼，就是想找点事情做而已。

　　你忍受不住一个人呆在家里，那会让你无休无止的想起他来。

　　不管怎么说，你的渔网和凿子都已经买好了，你一大早穿着军绿色的大棉袄带着工具去了黄河滩。

　　那个古渡头就在这里，就在你眼前，你没有在意，只当它是随便的一段河。

　　你走上冰面，你带上手套狠命的凿冰。

　　你很累，你流汗了，厚厚的冰层也被你凿出一个孔。

　　就像是你当年追求他的时候那样，你很累，但是他的心里终于也有了你。

　　你年少的时候跟随母亲来捕过鱼，但那都是太久远的记忆了，你现在已经不知道该怎么撒网了。

　　随他去吧，你想。

　　你随手把网撒出去，还像模像样的又在冰层上凿出几个孔来，把网安置好。

　　你中午又吃了一次药，煮面条的时候终于没有再想起他。

　　这么久过去了，他都没有来找你。

　　你知道，你们两个是真的——此生——都不会再见面了。

　　你秋天里带回来的那个大行李箱还站在墙角，你从来没有打开过它。除了那瓶放在侧边的药，你什么都没有从里面拿出来。

　　那里面装的是你最好的二十年，是属于他的二十年。

　　（五）

　　后来你去收网的时候，果然一条鱼都没有捞到。

　　你流着汗把凿子扔在地上的时候就知道，但是你还是走上前去费劲了力气把网拉了出来。

　　就像你当时明知道他背叛了你，还是去找他质问一样。

　　你天生就是这样的人，非要亲眼看到亲耳听到才能死心。

　　你倒在地上“呼呼”地喘着气，你身前是你刚刚又凿出来的几个冰孔。

　　你不是一个好的渔人。

　　以前不是，现在也不是——你手中的网永远是空的。

　　——老万！老万！

　　你听到有人喊你，你转过头看到了邻居老张。

　　——唉！

　　你大声回应老张。

　　——老万！老万！今儿个咋样儿啊！要帮忙不！

　　你看着你手里空空的网，你说不用了。

　　——老万！老万！那俺们先走喽！

　　你站起身来拍拍屁股，你说好。

　　老张走了。

　　凿冰捕鱼不是一个人的工作，你知道村里几乎都是父亲带着儿子一起来河上的。

　　你知道他们都觉得你可怜，可怜你被人骗了一辈子，可怜你孤苦无依。

　　你自己并不觉得你自己可怜。

　　你又站了一会儿，你把网和凿子收起来回了家。

　　再过一个月就过年了，你数一数药瓶里的药，还够你吃九年半。

　　你相信等九年半过去了，你一定就能把他忘记了。

　　没有什么是时间不能冲淡的，你相信。

　　要不然怎么会，以前那样的爱，后来说不爱就不爱了呢？

　　你从棉袄的衣兜里掏出一颗水果糖来，剥开糖纸含进嘴里。

　　村里的孩子们都很喜欢你，他们喜欢这种水果糖。

　　他也很喜欢这种水果糖，你第一次吃到这种水果糖就是他递给你的。

　　那时候你跟着他刚从村子里出去，他明明小你两岁，却懂得比你多太多了。

　　那时候他看着你，眼睛里是带光的。

　　那时候他给你吃甜甜的水果糖。

　　你四十了，离五十还有十年，你希望这十年快快过去，好让你忘了他。

　　可是忘了他，是不是就没有水果糖吃了？

　　那…你…你该如何能尝到甜味儿呢？